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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竹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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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道的事比崇明想象得要复杂得多,好在都顺利解决了。他没有责众,只肃清了坤岩经营的各部势力,外加烧去了长河边的桑冥树林。
忙完这一切,回到天界已经是四日后。
元合殿内,荆楚和纯钧向崇明一一禀告了这几日饿鬼道的情况,阿湛和涂雀也在。崇明离开蓬莱酒楼那日,灵夙让阿湛也跟着去了,方便看着涂雀,并叮嘱,如果涂雀此次立了功,就让他提前回来。
因林林总总的琐事太多,荆楚拉着崇明聊了足有两个时辰。眼看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崇明按捺不住,打断了他:“先这样吧,剩下的你去处理就行。”
“是,殿下。”荆楚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暗自叫屈。果真如他所料,崇明如今是把所有事都推给他了。若是灵夙再不回天界,崇明将来在这元合殿里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荆楚离开后,崇明让阿湛带涂雀先回清荷别院。涂雀不依,说他要去找灵夙赔罪,被阿湛制止了。
阿湛跟了灵夙这么久,很清楚她的想法。她之所以只带了姜川一个人跟着,就是怕涂宁宁察觉而躲开他们。涂宁宁既和光阴眼有渊源,绝非等闲之辈。一旦他们在丛鱼山地界动用灵力,必会惊扰涂宁宁。阿湛和涂雀都是剑灵,是断不能跟去的。
涂雀很颓丧,只得乖乖跟着阿湛回去。
崇明只身一人去了丛鱼山。
“为了以防万一,进了丛鱼山地界不能再用法术,委屈殿下徒步进山吧。我会沿途留下标记。”这是分别前灵夙跟他说的话。他按照约定,一路靠双腿走进了深山。
幸好灵夙留的标记够多,也足够显眼。不出一日,崇明寻到了姜川提到的那处山庄。偌大的宅子,绵延数里地,门口匾额上写着“竹里”二字。
崇明心想,既然不能动用任何灵力,灵夙找到这儿应该费了不少劲。可当他进了山庄,他果断否定了这个想法。灵夙哪里像是受了累的样子?
庭院内一派生机,秋风和煦,花林曲池,仿佛文人笔下的山水画。灵夙正靠在一张竹椅上看书,旁边的桌上摆了各种水果。姜川站在她身后,正卖力地给她扇扇子。
领崇明进屋的管家刘伯提醒灵夙:“姑娘,有位公子找您。”
灵夙将书从眼前移开,一看见崇明,她巧笑嫣然:“殿下辛苦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啊,我还以为那边的事你得忙好几天呢。”
“还好,都解决了。”
崇明看了一眼四周,他发现这个山庄的人清一色全是六十左右的老翁。若姜川说的故事是真的,山贼屠庄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灵夙看出了他的疑虑,她挥挥手,让姜川别扇了:“我和崇明公子去外面走走。你歇会儿去吧。”
二人慢悠悠逛到山庄后面的竹林中,灵夙指给崇明看:“这山庄四处都种着竹子,后山那一片也是。怪不得叫 ‘竹里’,看来这虎女还是个风雅之人。”
崇明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还记得姜川提到的,他误入的那个仙境吗?”
“嗯。”
“我料想,这山庄如果真跟涂宁宁有关,应该跟那处仙境也有关,就让姜川循着记忆去找。不曾想,仙境没找到,倒让我们发现了这竹里山庄。”
竹里山庄和李猎人描述的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充满生机。住在这儿的是一些六十岁左右的老翁,人人都很和善。灵夙雨夜敲门,谎称迷路至此,一个老人很热情迎了他们进来,好吃好喝招待着。
两日过去,雨也停了,那位自称是山庄管家的刘伯告诉灵夙,院子里的银杏马上成熟了,他们准备做银杏果炖鸡,邀请她留下来品尝完了再走。灵夙欣然应允。
崇明不禁怀疑:“他们是山贼出身,忽然提出留你多住几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像。”灵夙摇头,“我观察了他们两日,并无不妥。他们可不像山贼,倒像是一群隐居在山中的方外之人。”
“你的意思是,李猎人说的那个故事有误?”
“不好说。我旁敲侧击问了些事,他们守口如瓶,只说主人游历去了,他们只是奉命看守山庄,别的一概不知。”
“连你都问不出来?”
灵夙瞪他:“什么叫连我都问不出来?我像是很会威逼利诱的人?”
崇明偷笑。想了想,说:“明着问不出来,那就只能使点办法了。”
“洗耳恭听。”
…………
当晚戌时,姜川坐在院子里发呆。见厨房灯火通明,他心里嘀咕着,这些老翁怎么又热火朝天忙活起来了?之所以说又,是因为每晚这个点厨房就开始生火做饭,诸如红烧肉,包子,馅儿饼……应有尽有,香味扑鼻。
初次见着这一情形,姜川觉得很奇怪。饭点早就过了,他们那么晚做饭干吗?于是昨天晚上,他偷偷躲在厨房外观察,发现老翁们做了一堆食物,自己却并不吃。到了今天午时,他们把食物全都拿去山下的村子里救济穷人去了。姜川思忖,莫不是山贼们年纪大了改邪归正,决定做好事了?
“要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虎女也算间接做了件好事。”姜川闻着肉香,心想。
就在此时,天色突变,山林中刮起了一阵狂风。刘伯从厨房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他刚走到外面院,只见一红衣蒙面女子款款走近,身姿优雅,体态婀娜。
刘伯在原地愣了许久,忽然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主人,您终于回来了!老奴有生之年总算等到您了!”
姜川吓得从椅子上弹起。主人?虎……虎女?
厨房的其他人听到刘伯的声音,也都迅速出来了。他们颤颤巍巍跑到院子里,对着红衣女子拜倒,哽咽着喊主人。
见此情形,红衣女子笑了笑,揭开了面纱。是灵夙。
姜川长长松了口气,原来是三姑娘假扮的。可把他吓死了,他还真以为是虎女来了呢!
其他人可不这样想,见来人不是虎女,刘伯第一个站起来,言语有些冲动:“姑娘这是何意?我们好心好意招待你,你为何……哎!”
灵夙笑着安抚他:“刘伯别激动。先前我向你打听涂宁宁的消息,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我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了。”这个主意是崇明想的。崇明说,虎女是不是涂宁宁,一试便知。
果不其然,刘伯听到涂宁宁三个字,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和她是旧识。”
刘伯不太信。他弱冠之年就当了涂宁宁的仆人,这几十年来他从没听说主人有什么旧识。而且眼前这位姑娘看着也就十八九岁,年纪对不上。他问:“姑娘有何凭证?”
“这就是凭证。”崇明从厢房中走出,手里拿出一幅画。他来丛鱼山之前去找了趟赵宜真,让她凭着印象将涂宁宁的样子画出来。赵宜真并不擅长画画,幸好有姜忱帮忙,她才能画出八九分像。
刘伯一见画上的人,眼泪再次夺目而出。的确是主人年轻时的样子,他是断不会忘记那张脸的!当年要是没有主人点化他们,他们恐怕早就落得个凄惨的下场了,哪里还能过上这般悠然自得的日子?这几十年来他们守着竹里山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等到主人归来。
其他老翁盯着画像看了会儿,也开始交头接耳,揣测灵夙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崇明和灵夙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他们猜对了,虎女就是涂宁宁,也是刘伯他们口中的主人。
唯有姜川不明白发生看什么,手里的瓜子也没刚才吃得香了。但他一向识趣,灵夙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没让他说话他乖乖闭嘴就行。
灵夙拿出从赵宜真那儿得来的笔和砚台,问刘伯:“这是你们主人的东西,你见过吗?”
刘伯接过,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一番,摇头:“没见过,不过这上面的图案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不过他想了许久,都没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只好作罢:“哎,老啦,不中用啦!”
“那涂宁宁是什么时候离开竹里山庄的?”崇明着重提醒,“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找到她,刘伯您一定要仔细想想。”
刘伯脱口道:“李公子死了之后,主人就再没回来过了。”
李公子?灵夙和崇明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可惜刘伯似乎很忌惮提起这个李公子,不待崇明追问,他马上把话题揭过去了。
姜川一直在旁边暗暗听着,见此情形,非常麻利地接过话:“话说刘伯,我每年都会来丛鱼山,听过不少关于你家主人的传闻呢,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说完他观察了一下灵夙的反应,灵夙好像并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于是他放心大胆地把他从猎人那儿听来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听到关于自己的往事,刘伯叹了几口气,思绪也跟着回到了几十年前,他们初次遇见涂宁宁的时候。
“是有这么回事,我们当年确实盘踞在寨子里当过山贼,”刘伯眼神悠远,目光中充满了追思,“不过这故事不完全是真的。主人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从未苛待过我们。她把我们困在此处,也是为了点化我们,让我们行善事,赎罪过。”
灵夙听明白了,山庄那一夜发生的事都是涂宁宁事先设计好的,目的是为了引山贼们走上正途。她问:“那你们被吃掉的那个同伴呢?”
“你说的是阿柱啊?”刘伯摸摸胡子,笑了笑,“他没有被吃掉,主人那是吓唬我们的。”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阿柱真的被涂宁宁吃了,对她三分敬七分怕,可以说是唯命是从。直到十几年前,刘伯下山买东西,在集市上碰巧遇见了阿柱。那时的阿柱已经是个老人了,但他们还是凭着昔日印象认出了彼此。两人聊起往事,刘伯才知道,原来涂宁宁并没有杀阿柱,只是恐吓了他,让他永远不许作恶,也不许再回丛鱼山。
“阿柱是穷得吃不上饭才当了山贼,他年纪小,胆子也小,入寨以来从未真正做过恶事,不像我们……主人应该是知道这些才放他一马的。怪我老眼昏花,没有早些看出主人的良苦用心。早知如此,主人在的时候我们应该更诚心侍奉她才是。”
听了这话,灵夙并没觉得意外:“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妨说说那个李公子是怎么回事吧。”
“这……”刘伯为难,“这毕竟是主人的私事。”
崇明说:“如果你们还想见涂宁宁一面,最好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兴许灵夙能帮你们找到她。”
“真的吗?”
“看情况吧。”灵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不说随便你。”
刘伯和其他老翁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抓住这个希望。他们已经老了,还能活多久是个未知数。主人对他们有大恩,他们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死之前见上她一面。
“李公子名叫李展,吉州人士,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书生。”刘伯缓缓道来。
大约在二十年前,李展和仆人途径丛鱼山,因夜间行路不便,在竹里山庄借宿了一宿。彼时刘伯这群山贼早已改邪归正,一心向善。他们想到翌日就是涂宁宁来山庄收钱的日子,担心李展一个文弱书生吃了涂宁宁的亏,拼命暗示他离开。可惜李展愣头愣脑的,没明白他们的意思。
翌日午时,涂宁宁准时来到了竹里山庄。山贼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但是发生了一件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惊人的事,李展竟然对涂宁宁一见钟情!
后来刘伯回忆起这事,觉得在情理之中。涂宁宁美貌且风情,岂是一般人界庸脂俗粉能比?李展这样的楞头书生,见了涂宁宁定是走不动路的。
接下来的几日,山中一直下大暴雨,这正合了李展的意思,给了他一个留在山庄的完美借口。他和涂宁宁爱上了彼此,在山庄度过了一段甜蜜日子。
那是涂宁宁在竹里山庄待过最久的日子,往日里她来收钱,最多吃一顿饭就离开。也正是在那段日子里,刘伯他们和涂宁宁有了更多接触,对她的惧怕少了几分,敬重多了几分。他们发现,涂宁宁只要不变出那张吓人的老虎脸,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可惜人妖殊途,他们不知道涂宁宁和李展的感情能持续多久。
李展在竹里山庄住了一个月后,仆人提醒他该启程了。李展这才依依不舍地向涂宁宁辞行。他此番是接到任命,要去丛鱼山几百公里外一个叫豫成县的地方当县令,若是去晚了,恐要耽误正事。他向涂宁宁再三保证,到了豫成县他会马上将母亲接过去,向母亲禀明此事后来竹里山庄提亲。涂宁宁与他感情正浓,自然是他说什么她都信的。她拿了不少金银赠予李展,嘱咐他万事小心,她在竹里山庄等他回来。
或许是怕错过李展的消息,此后涂宁宁便在竹里山庄住了下来。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行踪不定,经常一个人去山里,天黑才回来。因她回山庄一般都在戌时,刘伯便吩咐厨房,每天晚上戌时开饭,确保她回来能吃到热乎的。
过了没多久,涂宁宁怀孕了。临生产时她离开了竹里山庄,几个月后带回了一个男婴。刘伯以前听人说过,妖产子时恰是身体最弱的时候,他猜涂宁宁应该是怕有危险所以躲进山里把孩子生下来了。他们帮着涂宁宁一起照顾那个男婴,一边等他的父亲回来接他。
然而,直到孩子满两周岁李展都没有任何消息。老翁们私底下经常对李展破口大骂,骂他忘恩负义,辜负了涂宁宁的一番痴心。有一次被涂宁宁听到了,她笑着为李展解释,说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难不成这李展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灵夙问。
刘伯冷笑一声,答非所问:“孩子三岁的时候,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