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雨时很近》云葭

31、高塔 05

　　许仲骞离开珜曲后，时雨陷入了无休止的工作中。没了叶晓萌的帮衬，她事事亲力亲为，精力有限，也就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琢磨他人的感情之事了。
　　奇怪的是，这两日平静得有些反常。邱漓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叶晓萌也只有普通的问候。好似她们从不曾有任何交集，生活一片安宁。
　　一切都很祥和，但又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晚上，时雨照常加班到十点才回公寓，而后草草洗漱一番，倒头就睡。近日来的种种令她身心疲惫，以至于一沾枕头她就入梦了。
　　梦里，她又到了卡萨布兰卡的街头，见着了花坛中的奇怪植物。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植物，叶子边缘长了密密麻麻的小叶子，小叶子下还长着根须。
　　一个男人走到她面前。他从花坛里掰下一片叶子，拉起她的手，放在了她的手心。他对她说：“这是不死鸟，你把它带回去种在花坛里，它会长大，长出新叶子，落地生根，生生不息。”
　　她看着手上的叶子，又看了一眼她面前的男人。奇怪的是，梦里的他总是没有清晰的五官。她问他：“你是谁？我以前就梦见过你。”
　　男人朝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你别走——”
　　时雨惊坐而起。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是这个梦，这是她第三次梦到他了。一个看不清脸，却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男人。不，也不是经常，是这个月才开始的。
　　“我是不是在卡萨布兰卡见过什么人？”她满腹疑问，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记性也不差，真见到了不应该记不得啊……”
　　她开了灯，去客厅找水喝。一看墙上的挂钟，才夜里三点。这个梦实在太长了，她还以为天马上就要亮了。可是被这样一个梦惊醒，她已然没有丝毫睡意。
　　客厅的茶几上，书吧女主人送的书吸引了时雨的目光。梦里是卡萨布兰卡，梦外是写卡萨布兰卡的书。她快步走了过去。反正睡不着了，不如看书解解闷。
　　这是女作家旅居卡萨布兰卡的见闻杂记，里面写了不少有趣的事，有时候是街头跟着她不肯离开的一只慵懒的流浪猫，有时候是在餐厅点菜却因文化差异引起的笑话。时雨随手翻了几篇，完全被吸引了。
　　寂静的深夜，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得时雨身子一抖，书掉在了地上。她向来惧怕这深夜的电话，因为通常不是什么好事。她记得上次半夜接到电话，是她姐夫Karun打来的。可是……他打电话是为了什么事？她竟然想不起来了。
　　急促的铃声没有给时雨继续回忆的机会，她拿过来一看，屏幕显示的名字是叶晓萌。她的心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电话通了，那边没人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晓萌。”时雨开口唤了一声。电话的另一端，叶晓萌猛地号啕大哭起来，时雨隔着手机屏幕仿佛都能感受到她眼泪的温度。她难得地没有制止，而是任由叶晓萌发泄。
　　叶晓萌哭了两三分钟，声音逐渐变小，但依旧没停。
　　“别哭了晓萌，你这样我也会跟着难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时雨如是说。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和时雨所想的如出一辙，叶晓萌抽噎着说了一句话：“蒋铭韬外面有人了。”
　　叶晓萌边抽泣边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两边家长见面，定下订婚日期后，叶晓萌就和蒋铭韬一起搬进了婚房。只不过两人上班的地方相隔太远，工作日他们还住在原来的家，只有周末才回婚房住。偶尔蒋铭韬要加班，叶晓萌也会去他在公司附近租的公寓陪他。
　　这次从珜曲回去，叶晓萌发现婚房有些奇怪。蒋铭韬请了打扫阿姨，把房子里里外外全清理了一遍，连床单被套都换了。且不说这不符合他一贯作风，家里东西摆放的位子也跟之前不一样了。浴室的护肤品，梳妆台的香水首饰，还有衣柜里的衣服，好像全被动过。这实在太反常了！
　　叶晓萌大胆猜测，蒋铭韬应该带什么人来过家里，而且很显然，他不希望让那个人知道她的存在，不然怎么会把她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她带着强烈的不安去问蒋铭韬，原以为他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编一个都行。谁想到，他承认了。
　　蒋铭韬没说出邱漓的名字，只说是合作公司的一个女人，他在一次工作酒局上被灌醉了，鬼使神差地和那个女人发生了关系。那个女人十分迷恋他，对他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攻势。只因两人有过那一层亲密的关系，他心情很微妙，糊里糊涂地一步步沦陷。而他之所以愿意向叶晓萌坦白，是因为他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叶晓萌一个。他不想骗她，所以他悬崖勒马，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他希望得到叶晓萌的原谅，和她重新开始。
　　时雨听完，嗤之以鼻，恨不得立刻撕开蒋铭韬的伪装。可是在叶晓萌的认知中她对这些事是不知情的，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叶晓萌更大的打击。
　　“你是怎么想的？”时雨问，“是原谅他，订婚照旧，还是？”
　　叶晓萌带着哭腔：“我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个选择题，你总归是要给出答案的。”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跟他分手。但我们毕竟有八年的感情，他是我的初恋，也是我至今唯一爱过的人，我舍不得。时雨姐，我该怎么办，我真的舍不得，我很为难……”叶晓萌又哭了起来。
　　时雨哀叹。听叶晓萌这话她已经猜到了答案，叶晓萌还是会选择原谅他的。一个跟了她三年的人，只要一句话，她能轻而易举猜透她的心思。
　　既然这是叶晓萌的选择，时雨并不想干涉太多。她不是叶晓萌，没办法感同身受。如果换作她处在叶晓萌的位置，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和蒋铭韬一刀两断。她唯一纠结的是，要不要把邱漓的事告诉叶晓萌。
　　“时雨姐？你在听吗……”
　　时雨回神：“嗯，在听。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路是你自己的，不管你怎么选择，只要你需要我，我都在。”
　　“谢谢你，时雨姐。”
　　“傻瓜。”时雨无奈地笑了，“我们的关系，说什么谢不谢的。倒是将来有一天，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不要生我的气才是。”
　　“你怎么可能会有做得不对的时候。从我进研究院第一天开始，我就认定你是我的目标，你是不会错的。”
　　“但愿吧。”
　　“时雨姐，我想请年假休息几天。”叶晓萌吞吞吐吐地说道，“我知道院里最近人手不够，而我刚升职，照理说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可是我……”
　　“好。”时雨允诺。
　　“真的可以吗？”
　　“你发工作邮件给我，抄送我爸，我给你批假。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再哭了，放下手机去睡觉，天大的事天亮再说。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再跟蒋铭韬谈吧。”
　　“嗯。”

　　翌日，叶晓萌一整天都没跟时雨联系。繁忙的工作让时雨经常被动地忽略很多事，比如叶晓萌这事，时雨理解为暂时告一段落了，因此她没有去回想。她今天的脑容量不太够用，除了跟许仲骞打了几个电话，占用她思维空间的基本都是设计图。
　　下了班，时雨又踌躇到了那家叫“鸢尾的夏天”的书吧。
　　女店主一见时雨就认出她来了，热情地上来打招呼：“时小姐，你喜欢的那本书今天到货了。我见它卖得好，就让仓库的朋友先调了十几本过来。全新带塑封的，你还要吗？”
　　时雨摇头：“不用了，你送我的那本就很好。至于买书的钱，用来点你做的南瓜银耳羹，我喜欢那个味道。”
　　女店主被她逗笑了：“看来我的手艺没让你失望，很荣幸。这边坐。”
　　时雨选了那天晚上她和许仲骞坐过的位置，点了同样的喝的，又加了一份南瓜银耳羹和一份水果沙拉。她安心享受着傍晚的清闲时光，不承想却碰到了邱易唯。
　　邱易唯推门进来就看见了时雨，他笑着挥挥手，径直朝她走过去。他刚要坐下，时雨一紧张，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怎么，现在连跟我坐同一张桌子都不敢了？”邱易唯没生气，反而笑了，“我有那么可怕？”
　　“你和夏蓝蓝的后援会都有八万粉丝了，你说可不可怕？”
　　邱易唯哈哈大笑：“所以说，这就是你最近躲着我的原因吧。”
　　“躲你？不至于。我单纯是怕惹麻烦。”时雨耸耸肩，“你懂的。”
　　女店主很快把时雨点的吃的端了上来，见到邱易唯，她很熟络地搭话：“原来二位认识啊。邱先生今天喝点什么？”
　　“老样子。”
　　“好的。”
　　女店主一离开，时雨调侃：“啧，果然啊，只要是个女的，就不会不认识邱总。”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有魅力，熟客而已。时雨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你说呢？我忙不忙你该问陆西城。”
　　“不用问也知道你很忙，你好像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难得你还知道我和夏蓝蓝的后援会有八万粉丝，看来我在你眼里不是闲杂人等啊。荣幸之至。”
　　时雨一头雾水。她没明白邱易唯所谓的外界发生的事是什么事。这几日她除了工作，也就对叶晓萌和邱漓这段混乱的三角恋上过心。难不成还发生了其他大事？
　　邱易唯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打开手机微博，递到时雨面前。热搜第一：邱易唯澄清。
　　时雨：“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啦！”
　　邱易唯一愣：“你都没点进去看，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荣幸，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跟热搜榜单排第一的人同桌喝茶。”
　　邱易唯：“……”
　　“难道不是吗？”
　　“就别取笑我了，你快看。”
　　时雨点进热搜词条。
　　邱易唯之前常年待在国外，不玩微博，为了澄清绯闻他特地去微博开了个新账号，叫作“邱易唯本人”。
　　邱易唯本人：1.短暂交往过，去年已和平分手；2.不会复合，辜负大家的期待了，抱歉；3.请停止造谣，不要再伤害任何人，我也不是公众人物，也别再偷拍了；4.只回应这一次，再发现任何人的任何越界行为，全权交由律师处理；5.我司律师团队强大，胜诉率极高 ，倍感欣慰。
　　邱易唯这条微博前天晚上就发出去了，可惜他粉丝少得可怜，根本没人关注他的澄清。今天下午三点，天鼎集团的官博给他点了个赞，这才掀起全民同讨论。
　　“哈哈哈哈哈。”时雨笑得更欢乐了。
　　邱易唯：“你又笑什么？”
　　“我在笑，国内知名建筑集团CEO的第一条微博竟然不是献给事业，而是献给花边新闻，哈哈哈哈。而且，天鼎官博的那个赞，是你自己点的吧？”
　　被时雨戳穿，邱易唯并不觉得尴尬，理直气壮：“你也说了，我是天鼎的现任CEO，我使用官博不过分吧？而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司好，他们这么无止境地闹下去，我还有什么私生活可言，同样也会影响公司声誉。我哥最近骂死我了，还打发邱同钧这小子来警告我！”
　　时雨仔细翻了一下评论，果然舆论是倒向邱易唯一边的，怎么说他也是受害者。他不是娱乐圈内的人，和夏蓝蓝的绯闻已经澄清了，那他也没有什么值得偷拍的了。
　　“现在你可以放心坐在我对面了吧，时博士？”
　　“时博士说她向你道歉，”时雨和颜悦色，“她真不是躲你，她就是被吓破胆了而已。”
　　简单的一个玩笑，二人算是冰释前嫌了。虽然那算不上嫌隙，顶多是扎在时雨的一根刺，不疼，但是让她不舒服。
　　一个窈窕的身影靠近，打断了刚缓和的气氛。
　　“邱总好，时博士好。”
　　时雨以为自己看错了，站在他们桌前的人是……梁朱槿？她怎么在这里！
　　好奇归好奇，时雨还是热情问候了梁朱槿。由于先前偷拍事件的误伤，她对梁朱槿一直怀有愧疚。能在这儿遇见也好，总得让她做点什么补偿一下。
　　“梁小姐想喝什么？这家店的甜品都不错，”时雨把菜单推到梁朱槿面前，“你刚来珜曲，我来做半个东吧，今天我请客。噢，对，这附近有几家餐厅不错，晚饭也一起吧。”
　　梁朱槿被时雨的热情惊着了，明明上次见面她不是这样的，她们好像也没那么熟。她看了眼邱易唯，邱易唯抿嘴笑，他当然知道时雨为什么对梁朱槿如此特别。不可言说。
　　“你先点喝的，时博士今天心情好，晚上我们选个贵的。”
　　老板发话了，梁朱槿这才放下拘束，向时雨道了谢。才被全民网暴过的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么明确的善意了，这段时间说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也不为过，连她身边的朋友都对她避之不及，生怕被牵连。时雨却好似完全不在乎。她对时雨的好感也增加了几分。
　　邱易唯对时雨解释：“我在这边没车不方便，朱槿帮我把车开过来，顺便交代一些公司的事。”
　　“哦。”时雨想了想，“可你最近是话题人物，要是被人拍到你和梁小姐一起，会不会影响她？”
　　“我和夏蓝蓝的事都说清楚了，拍我也没价值了。还有，我说的天鼎律师团队，不是吹牛的。”
　　邱易唯这么事不关己，时雨不觉得奇怪，梁朱槿好像也挺无所谓的。她点完单，对时雨笑了笑：“谢谢时博士为我着想，我没关系的，反正被骂过一次了，不会更差了。在其位，谋其职。我来珜曲是工作，邱总是我的老板，老板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是我身为秘书的职责。”
　　“我的助理要是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了。”时雨开了个玩笑，说完她就想到了叶晓萌，心情又低落了些许。
　　和梁朱槿加完微信，时雨去了趟洗手间。
　　梁朱槿趁着时雨不在，悄悄对邱易唯说：“邱总眼光进步了，时博士比那位好多了啊。”
　　“别乱说，她有男朋友的。”
　　“是吗？那太可惜了。”
　　梁朱槿跟了邱易唯这么久，深度了解他的喜好和脾性。他对时雨是什么心思，她当然看得出来。
　　可惜了。

　　时雨今天很开心，她能感受到梁朱槿对她的善意。对于曾替她遭过罪的人，她心怀感恩，抱着与之结交的心思。一顿晚饭下来，她们关心拉近了不少，对彼此的称呼从梁小姐和时博士变成了时雨和朱槿。
　　时雨轻哼着歌回到公寓，包往沙发上一甩，人往沙发上一倒。心情好是真的，累也是真的，在珜曲的工作强度可比在研究院大多了。
　　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一看，弹出了许仲骞的微信。
　　“还在忙吗？”
　　“没，刚吃完饭回来。怎么，想我啦？”
　　“嗯。我明天下午到珜曲，晚上想吃什么，带你去。”
　　“你回来了我心情好，吃什么都一样。”
　　“那我选一家餐厅。你早点休息。”
　　“好的，明天见。”
　　“明天见。”
　　放下手机，时雨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上扬，一脸甜蜜。看来塔罗牌也不太准，她抽中的不是什么好牌，可她最近运气好像挺好的。她扫了一眼沙发上的书。许仲骞让她早点休息，她决定听他的话，看会儿书就洗澡睡觉。
　　时雨忘了她昨晚看到哪里了，随便翻了一页。这一篇叫作《在港口遇见的漂亮女孩》，她看了几段，惊讶地发现文章的主人公是她。
　　看到女作家用那么美好的语言描述她们在港口的相遇、交谈、道别，时雨心底一片柔软。可是越往下看，她的表情越不对。直到看完最后一行字，她脸色惨白。
　　她的手是颤抖的。不只是手，她的身子也在发颤。她艰难地拿起手机，拨了陆西城的号码。
　　陆西城今天的工作量也很大，他或许是在加班，或许是在处理别的事，时雨打了三四个电话他都没接。
　　时雨放弃，又翻到邱易唯的号码。这次很快就通了。
　　“邱易唯，我想借你的车用一下。我有急事要回恒洲，这个点没有高铁了。”时雨自己都听到自己说话带着颤音。
　　不过邱易唯没听出来，他刚洗完澡，一边擦手一边歪着脑袋用肩膀夹着手机接电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洗手台拿手表看了看，快十点了。都这个时候了，时雨要回恒洲 ？
　　“大小姐，这都几点了，什么天大的事非得现在回去？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不安全。”
　　“是天大的事。几句话说不清楚，我真的得回去一趟。拜托你了。”
　　邱易唯实在不放心，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收拾一下，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不担心你自己，我还担心我的车呢。”邱易唯很坚持，“快准备一下，我马上过去。”
　　时雨见他不像是说客气话，只得同意。挂了电话，她草草收拾了一下，把那本书也装进了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