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入白云屏》门前舟

7、第6章 相思有无中（二）

　　苏师兄点了点头，走得近了些，不再显得那么飘渺朦胧了：“来喝药吧。”
　　“已经好了？”
　　我还以为要好长时间呢。
　　他笑了笑：“一早就开始准备了，这是第二煎。”
　　这么说，我起来那会，他就已经在煎药了？
　　心里暖暖的，更多的是愧疚。
　　我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却没想到他那么上心，竟然老早就弄好了这些。
　　他把药倒在碗里，白色的雾气慢慢地升起来。
　　我捧着药碗喝药，眼睛给雾气蒸出了一些水汽，看东西也不清楚起来：“那我可没药钱付你。”
　　苏师兄在我旁边坐了下来：“给你治病我乐意得很。”
　　他没往下说。
　　有些话意思到了，就没有往下说的必要。
　　我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恍恍惚惚地，好像在哪里也听过同样的话。
　　心里有些沉闷，憋不过气来。
　　“蘅？”思绪突然被一声轻轻的，带着些不确定和震惊的疑问打断。
　　确切的说，更像是一声压低了的质问。
　　那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要听不到。
　　我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看见尹千醉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苏师兄的对面。
　　可是他的表情，没有不确定没有震惊也没有质疑。
　　就是那么寻常的，慵懒邪魅的笑。
　　想起来，他也应该没有亲昵到叫苏师兄“蘅”吧？我想想都觉得身上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那个声音……大概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我低下头去继续喝药，虽然这药的味道一点也不好，可却实实在在是苏师兄的心意，哪怕再苦再奇怪，我也要喝下去且是要一滴不剩的。
　　就这样坐了有一会儿，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就是我把药喝完了呆坐着，也没有人说话或者动弹。
　　浑身上下都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
　　好在这样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尹千醉站起来弹了弹衣袍：“那么我先走了。”
　　师兄垂着头，没有说再会也没有说下次再过来之类的话。
　　尹千醉等了一会，终于迈开了腿。
　　他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苏师兄一眼。
　　……这个人，真是奇怪。
　　可是为什么，苏师兄的表现也那么……按理说如果是旧识，按苏师兄谦和有礼温文尔雅的性子，是不可能不站起来送一送挽留一番的，而且从苏师兄推门进来的时候起，就没再搭理过他，倒像是生分的陌生人一般。而说他们不是旧识，就是我再迟钝也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与我同苏师兄，大抵是不一般的。
　　虽然这么说会让自己有点儿，不甘心和……不想承认。
　　可是，他们给我的感觉，确实是认识了好久。
　　“小怜君……”
　　“尹老前辈有何赐教？”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被叫了“小怜君”，我也不能一直没个回应。
　　他笑了笑：“你倒是比失忆前有趣了不少，不过不觉着烫么？”
　　烫？
　　什么烫？难不成他是在说我喝的药？
　　这个人说话倒还真是前言不搭后语，那句有趣多半是变着法儿讥讽我了。
　　苏师兄突然抬起头来看他：“没事儿了？”
　　尹千醉也还是笑：“那我明日再来。”
　　师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淡淡的笑意：“随你。”
　　淡淡的，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我第一次觉得，分不出苏师兄的笑容是高兴还是，还是更多的，说不上来的什么。
　　虽然和苏师兄，也才认识一天而已，可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对这个人已经很是了解。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在街上看见一个陌生人，分明没有一丝一毫印象，心里边儿的感觉却是认识了好久。
　　会不会我和苏师兄，以前认识？说不定，还私交甚笃。要不然他也没必要那么照拂我。
　　不过要是就这么直接问他，苏师兄铁定是不会说什么的——如果会说，那会儿他看到玉佩的时候应该就说了。
　　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肖药儿。
　　至于尹千醉，呵，虽然听他的话不难猜出他大概也认识失忆前的我，不过我跟他互相看着不顺眼，若是同他问起苏师兄……不晓得对方会给我个怎样“有趣”的反应。
　　尹千醉扒在门边儿，像是对苏师兄刚才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在乎，笑得愈发风流起来：“你这样儿说，我可是会伤心的……”
　　他没等苏师兄回答，转身跨过了门槛儿，木门被他顺手勾了带上，发出响亮得“嘭”的一声。
　　我有些怀疑照他这么个关门法儿，他家的门板能不能受得了。唔，回头得问问他用的是什么木材。
　　雕花窗棂将阳光分成细碎的小块，有一块恰好投在苏师兄的脸上，泛着茶色的发丝下边儿，他的脸颊像是细滑的白瓷一般。
　　“苏师兄……”我托着下巴看他，“还带我去采药不？”
　　有一缕长发顺着他的耳鬓滑了下来，贴着他的脸颊，很是柔软的样子。他伸手捋了一下：“你不是说累么？”
　　“我当然是说着玩儿的。”
　　他点了点头。
　　我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像是，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一样。
　　可是很多事情我雾里看花般地看不明白，比如恶人谷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比如他跟尹千醉究竟是什么关系，再比如我“莫怜君”究竟是谁。
　　我想问他的，其实有很多。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不是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么”？估计到时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自然会有答案。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这衣服么？”
　　“唔？”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我忙摇了摇头：“我好奇这个做什么。”
　　“我带你看看，你便知道了。”
　　……唔，其实我好奇的是，师兄你为什么脸红……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我出了门，苏师兄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枣红色马儿从院子后头跑了出来。
　　“你不宜走远路，我们骑马去吧。”他骑在马上递给我一只手，眉眼里全是淡淡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顺着小路走，地面上几乎全是龟裂的土地，连枯死的草根都没见着一个。
　　——怪不得苏师兄说这地方荒凉偏僻。果然是寸草不生，更别说草药了。
　　那苏师兄他，打算带我去哪儿采药？
　　总不至于在这儿刨地三尺什么的吧……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渐渐行得远了，不知是我穿得多了还是什么缘故，总是觉得越来越热。
　　慢慢地，小路龟裂的缝隙中能看见乌黑的有着好多小气孔的石头，像是被什么烤过又凝结起来了一样。
　　“这里曾经是个火山。”
　　我“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儿。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没有恶人谷也没有浩气盟，没有万花谷，没有天策府，没有七秀坊，没有纯阳宫……几乎什么也没有。那会儿还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样子……”他似乎陷入到某种回忆中。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对么？”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忽然笑了笑，柔声说道：“正是这样。”
　　我摸了摸头，其实我压根儿什么都没听懂，除了我知道自己现在在恶人谷之外，什么浩气盟万花谷天策府七秀坊纯阳宫的，我全都不晓得是什么……可是心里面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渐渐地，我们把那些个烤的发黑发焦的石头路扔在身后了。
　　这匹枣红马很是精神健硕的样子，而且跑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让人觉得颠簸。
　　不晓得到哪去找这样子的马来，那手吹哨唤马的功夫我也想学。
　　“苏师兄，下次你教我怎么唤马吧。”
　　“……好。”他笑了笑。
　　说起来也奇怪，这匹马看到我一点儿也没有害怕憎恶啊什么的样子，倒是苏师兄刚把它唤出来的时候，它还用头蹭了蹭我的手。
　　真是物似主人型。
　　这马的脾性儿跟苏师兄一样随和。
　　“这匹马……其实是我一个朋友留给我的。”他忽然说。
　　“哦，哪个朋友？送你的马倒跟你的脾气一个样儿。”
　　“你不认得。”
　　我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他像是，不大想说话的样子。
　　“到了。”他勒了勒缰绳。
　　跟上马的次序一个样儿，他先下马，然后递出手给我。
　　我踩着马镫跨下马背……呃，貌似这地有点低，不太好下去哈。
　　苏师兄忽然走近了，我只能看见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呃，他他他他居然把我抱下去了！
　　“苏师兄！”
　　“恩？”
　　好歹我也是个男子，被这样抱着脸面何在！
　　“……你可以不用这样儿……”
　　“那你自个儿能下来么？”
　　“能。”
　　他笑起来：“那就等到下次好了。”
　　等我双脚落到实处站稳了抬头看的时候，也顾不得再跟他纠结这个了。
　　我揉了揉眼睛看那院门上的牌匾，又揉了揉眼睛。
　　唔，怡春院。
　　大概是什么专门卖花儿呀草儿呀之类的地方吧……看这恶人谷这么荒凉就晓得肯定有个铺子要卖花花草草的了。
　　“是章台柳巷。”
　　“章台柳巷……？”
　　“恩，妓院。”苏师兄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
　　“唔，妓院……妓妓妓院？！”
　　这话要是从尹千醉嘴里说出来我绝对不惊讶，可是从苏师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那么别扭。而且，他还在笑，还笑得那么温文尔雅理所当然……

作者有话说

　　福利一章，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