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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4章 相思了无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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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就由我来什么?一口气说完会死啊……
抗拒不了药力的我决定放弃挣扎保持清醒以便偷听到墙角去会周公了。
与周公的会面异常顺利,可是一转眼,某周公居然又变成了那熟悉的面容。
只是这次,竟然同以往的梦境有些不同。苏青蘅看我的眼神,没有绝望,没有失落,没有伤感,他只是平静地看着。
我想走上去。
他忽然问:“小君,喜欢他么?”
我动弹不得,亦口不能言。
他闭上眼,又仰起头。垂散在肩上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被风吹得微微摇摆。他的眼睫,很长很长,投在眼下就像一把羽扇。
同那日一模一样。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
摇晃着走了,没有回头。
“苏师兄——!”
我挣扎着叫出来,微弱的光线涌入眼帘,头顶上圆木做成的房梁慢慢显现出来。
恍惚了一阵,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
“又做噩梦了?”
我循着声音转头,愣愣地看着床边的人。几个月下来,他面颊上竟然生出了淡青色的胡茬,眼圈下也是一片阴影。
“小君?”
我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回想起梦里面苏青蘅问的那句话,慢慢地理了理思绪,笑着说:“我梦到你烧了一桌菜给我吃。”
对面的人成功变身锅底。
我尽可能用轻松甚至满不在意的口气像往常一样戏谑着说:“师兄,我饿。”
他咬牙切齿地挥袖离开:“这粥不是我煮的么,也能入得了亲爱的师弟法眼?”
关门声轰地响起。
苏青蘅刚死的那些天,我可以一边做着恶梦,一边和凌寒之调笑。
尽量装作自己很好,非常好,再好不过。
吐血算什么,噩梦又算什么?
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地抓着身边的稻草,既然凌寒之愿意照顾我……我总要抓着什么,才能让自己不空下有机会去想苏青蘅。
如果清醒的时候,拼命地让自己快乐,也许,就不会再痛苦。
谎话说一遍,不信,说两遍也不信,可是说三遍四遍……说得多了,也许有一天,就麻木了。就不会再记起,曾经失去过什么。
可是方才的那个梦境……
我不能不介意。
我既然已经认定了苏师兄,就不能……
胸腔里憋着口气。
天还未亮,屋子里的油灯倔强地亮着。
有些刺眼。
我想走下去把它灭了,可是才刚起身,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跌坐在床上,慢慢地苦笑出来。
换了从前,苏……师兄定是什么都替我准备好了的。
他到底,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亲手给他埋的尸体,亲手替他立了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居然什么都没有想,没有疯狂,没有颤抖,什么都没有。
那天凌寒之一身浴血抱着苏青蘅的尸体回来。
我伸手接过,摸到冰冷的尸体的时候觉得像是不小心碰到了冰块,扎得手心生疼。
快马加鞭地赶回恶人谷,给他换上干净的兰花纹长袍。尸体在昆仑吹了一昼夜的风,居然保存完好,至少……没有腐烂。只是看着那上面或深或浅一道盖着一道的伤口,我不由自主地覆上去。手掌下的伤口凹凸不平,我唰地缩回手。
他死前,一定受了极大的折磨。
我咬紧嘴唇,疼痛让人清醒。
“浩气盟是么……我莫怜君以命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加诸在苏青蘅身上的痛苦,我要十倍,百倍地偿还!
立完碑,上了一炷香,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坟前。
“苏师兄……容我叫你一声青蘅罢。”
想起来那天突然觉得不安,惶恐地想把玉佩塞给他,想用什么留住他——至少让他不要忘了有我这么个人的时候,他脸上伤感却坚定决绝的表情。
他说不肯收,定然是铁了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收下的了。
可是,他知不知道……玉佩虽然没有收下,我的心境,却是再也不同了。
从前只道他对我是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他这么照顾我,我竟然还藏着那种心思,对他的愧疚更加强烈一点。
可是,像是忽然之间,那天就什么都明白了。
既然喜欢,那么就做到底罢。
“小君已经想好了,还望……青蘅原谅。”
掏出匕首,对准那块玉佩一刀劈下。
我把一半玉佩埋在坟前,一半玉佩挂在脖子上收好。
这样一来,也不算违背他的意思。
我也只能,用这种方法,说服自己,同他还是有交集的。
我好好想了想那天他说过的话,他说叫我不要放弃过往。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缩在失忆的壳子里。不敢去揭开过往的面纱,往事对于我来说,充满了太多不确定。就像是个忐忑不安的孩子,不知道眼前的宝箱中等待着自己的是满满的宝藏,还是致命的机括。
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躺在昆仑的雪地里,为什么苏青蘅看见我所带玉佩之后一脸震惊,肖药儿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为什么尹千醉会对我露出不明所以的敌意,为什么凌师兄却像是,一点也不知道我是谁一般。
我把脸埋在手掌中。
是,我是懦弱。
懦弱地不敢正视对苏青蘅的感情,只是师兄师兄地叫;懦弱地不敢让前尘往事浮出水面,过得一日是一日。
可是,这样的我,还是真正的我么。
丢弃了一部分的自己,固然带着新生不错,可是这样的新生,真真正正地是放下了么,这样的自己难道还能再称之为自己么?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下去。
牵过在一旁守着的枣红马:“驾!”
装坚强的下场就是……
每天入夜的时候是最难熬的时候,别处的灯一盏一盏地熄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睡。索性爬起来去吹冷风。风是从昆仑吹过来的,泛着冷气,我甚至觉得还能闻到血腥味儿。
苏青蘅留给我的记忆实在太多。
多到我无法抹杀,也不想抹杀。
床铺另一半空空荡荡的,月光照进来显得异常凄冷。
记得刚入谷的时候没地方去就同他挤在一起睡,后来被这事那事耽搁了,就一直没换得成。
如今这个人……
我还是释怀不了。
每天做噩梦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只是,我受不了一遍一遍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拉着他。
触摸到冰冷尸体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还活在这世上有何意义。
那样的温度,甚至让我觉得比冰天雪地的昆仑还要冷。
那个时候躺在雪地里无人问津,心里有不甘,有挣扎,却没有绝望。
可是。
从看请牌坊上吊着的尸体的时候。
从凌寒之手里接过他的时候。
……我捂住脸,把脸上冰凉的液体抹掉。
上天既然让我重新活了过来,为什么不能让苏青蘅也……
人命,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万花心法上说,生如朝露,明白是一回事,真正经历却又是另一回事。
生如朝露,譬如朝生,譬如暮死。
快到我都来不及准备,就这样,见证了死亡的突如其来。
可是为什么死的不是别人。
是谁都好,肖药儿,混了个面熟的恶人谷子弟,无论是谁都好……我甚至宁愿将自己剩余的性命全部给他。
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就染了风寒。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到底是不错的。
被凌寒之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晕倒在地了。昏昏沉沉地睡了几天,不见病好,反倒感觉更糟糕。
他在我床边守了一夜,拉肖药儿过来诊脉的时候,我半昏半醒地听着,大意是说,这几天苏师兄的事一直让我紧绷着,那一晚上的冷风就像是压在神经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精心调理大半年,终于见转的寒症也给一并激出来了。
凌寒之穿着薄衫,我却冷得直打颤。
他伸手在我额上摸了摸,瞳孔里满满地担忧:“同我一起睡吧。”
我摇摇头:“没事,吃了药很快就会热了的。”
他神色忽然化为隐忍:“好。”
我挤出一个微笑:“小君没事的,不必担心。”
他点点头,欲言又止。
我装作没看见。
心里乱作一团,有些事我还不想面对。
只是之后几日,他却一直不曾离开地照顾我。
我想了想,其实这样也好。
索性转了注意力,不再想苏青蘅的死。
我神情恍惚地把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思绪转了大半圈,竟又回到早上做的那个梦来。
“小君,你喜欢他么?”
梦里面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可是我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从前做的噩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而他竟然连死,都是无声无息的。
我几乎快忘记了他的声音。
他说什么都好,就算是埋怨我为何那日不拉着他,哪怕是我胡搅蛮缠要求同他一起去他最后必然也会因为放心不下带着我而断了去昆仑的念想,可是就这样简简单单,不激烈也不悲痛的一句话,竟然让我无言以对。
明着是利用他,暗着,自己莫非没有那般令人不齿的心思么……?
那日被凌寒之亲吻……我心底,不是没有期待。
可是紧接着就是苏青蘅的死,我来不及想其他的事。
也许,也许大概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
我闭了闭眼,是利用他麻木伤口也好,是自己心底贪婪而龌龊的心思也好,都不能再放任自己下去了。
虽然凌师兄也一直对我多有照顾,可是对他的感觉和对苏青蘅一点也不一样。
这样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是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