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明珠》如意123

3、第 3 章

　　3
　　鬼差说起她短暂的让人想记不清也难的生平，高高在上，神色肃重的冥后还是没有看她，只是有意无意地抚摸着手上的黑色顽石。传说女娲补天之时，仙君们上天入地寻找合适的补天之材，供她炼石。最后，却有两块无法用上。一块玄色，一块透明，天帝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最终将两块石头分别赏给了冥界与仙界。
　　那块棱角不平的黑色石头已经被她抚摸得有些圆润。“冥后。”鬼差低声喊她。她回神来，才想起面前还有一个哭得泪人似的女子。“就这些吗？”青面的鬼差转动着阴阳眼，不知是笑还是哭，答了一句，“是。”声音怪异得很。冥后这才稍稍动容。明珠只觉得如芒在背，有一道凛冽而深寒的目光穿透了她。她越发难过。“冥后娘娘，救救我。”她这样求，她不答话。似乎是示意她继续说。于是她继续哭诉着，“小女子，永安风县人，年十七，父母早亡，因一时糊涂了结生命。原该今日就堕入畜生道，只是此生，贱女还有残愿未了，只求殿下再宽限几日，恕贱女了此残愿，再来磕头答谢。”这样的委屈与请求，她听得多了，当然不可能为之动摇。愚蠢的小民当然不知，世间的生死离别都有一定的秩序，时间即是秩序，哪能够有一点错失。
　　秋凉冥后有些头疼，往常都是判官替她处理这些事。可巧今日，佛祖在天界授法，冥界的几位鬼差们有缘谛听，都欢喜参佛去了。倒剩得她堂堂一介冥主在这里判人生死。
　　既来之则安之吧。秋凉一只手撑在案头，一只手揉捏着眉心，“于法于理，都是万万不会答应你请求的。世间万千，情缘也好，恩仇也好，都有它的规矩。万万错不得的。”说着就要抽取判签，即刻发落她的生死下落。岂料那女子忽而抬起头，震惊，隐忍，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统统盛在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此刻正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她忽然张嘴，可她已经发签而下，再容不得她辩解一句了。
　　两侧，黑衣青面的鬼差将女子强拉着下去，她看着她费力地扑着两手，徒劳张口，而从那双蓄满泪水的眼里，流下一串无声的冰冷。

　　她已经很久没有判人生死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今日坐在这里，直面那女子不甘的眼神时，心里总有一些莫名的惆怅。

　　如今看着她的眼睛，她虽然能够做到深藏所动，却已经不能够视若无睹了。

　　“不出三日，她便会来找你的。”她对着她，坐在床边的杌子上。案上一只斗大的汝窑瓷瓶里，浅浅插着几枝梅花，就开放在她的右脸旁。她静捻着楠木珠串，没有答话。仍是她在说，“明珠妹妹，我已替你算过了。那只狗明日病情便会恶化。无颜女一定知道改做合适的打算。”明珠微微笑了笑，仍是没有言语。“不如我们，还是打赌吧。”这会，她恢复往常的高冷神色。明珠也将手串放置一旁的玉盘里。“不敢辜负姐姐的兴致。”“上次是我失算，这一次绝不再失手。”明珠甚至露出几分自信的天真之态。秋凉撇了撇嘴，“那便先说说，输赢的筹码。”“明珠赤身相搏，自然没有输不起的。倒是不知秋凉冥后，可否能屈尊？”“说来听听。”“只望，能借冥主一物相用。”是个有意思的赌局。秋凉难得有这样的兴致。看着她，不过静坐着，神色平常，也别有一种安逸的温暖。月色透过窗，倾泻在梅瓣上，折射出她平静的面容。一双灵动的大眼，明明眼角上扬，眼神却是似水似夜一样的平静。肤色淡得接近透明，微微抿着薄唇，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呼啦。有什么声音。是一只深色的大鸟在窗外振翅。冥后轻招手，那道深色身影迅速挥翅而来，落定在她肩。“恭喜冥后，恭喜冥后。”尖利的鸟嘴吐着流利的人语。“恭喜冥主，三千功德即将圆满。”它重复着这一句贺喜的话。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不敢打破某种平静。

　　“前些年，听闻佛祖大开方便，在天界授法。仙鬼道中，凡是有正式授职的，都可参听。只是我实在走不开，便错过了。后来才知那次授法，原是为贺天后寿诞。我自知有愧，天帝也有意令我补过。不过行满三千功德事，略表臣心。”冥后说着，嘴角起一丝无辜的笑意。“原来如此，我之前还好奇，究竟何故，主管功德薄的冥后娘娘，要自作功德。”听她这样挖苦，秋凉沉默地笑着。面前这个女人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总是轻易使她沉默下来。不知道从何解释，从何诉说。明明，都是女人。

　　“贺喜冥后。”
　　“怎么？”
　　“若无颜女之事圆满，姐姐功德又将添一件。”
　　“方才的输赢筹码，明珠心里已有他意。承蒙姐姐多年的关照，明珠才能安身如此。为帝后，便是为着天下献功献德，明珠也早有此意。若是无颜女之事圆满，明珠便将这所积的功德，献与冥后娘娘，献与帝后。”
　　“我一介冥府之主，小小的三千功德，难道还需旁人来相助吗？传出去只怕贻笑于人。这件事，妹妹千万不要再提了。依之前的规矩，妹妹赢了，姐姐我服输便是。借一件东西而已，姐姐定不会吝惜。”
　　“既然如此，明珠先谢过姐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明珠搅着帕子，在心里偷笑着。

　　今夜的月色美得很。连秋凉肩上的那只黑鸟都眯着眼睛在享受。一方天地里，静静地燃着淡淡的熏香。看着淡淡的月色，任由柔和的光亮为天地披上一层皎洁的颜色。她觉得面前的黑并不遥远，甚至仿佛一伸手便能触摸得到。触摸到，她便有把握，带对方渡过那片暗地。那片阴森的，不近人情，无爱无欲的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