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绮绣雪

9、第 9 章

　　叶开睁开眼睛，他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赵星河所在的方向，然后冲着傅红雪眨了眨眼睛。

　　傅红雪亲眼见叶开从重伤昏迷到清醒，这一整天经历过大悲大喜，此时终于觉得有些筋疲力尽，他就着搂着叶开的姿势将头埋进了他的肩头，双手环至叶开身后抱住他。

　　叶开立刻也双臂环住傅红雪，他柔声道，“我已经没事了。”

　　傅红雪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叶开立刻回道，“刚醒。”

　　“哦？”傅红雪抬起头，挑眉看着他，“当真？”

　　叶开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但还是因为心虚气短三分。他垂头道，“早就醒了。”

　　傅红雪逼问道，“什么时候？”

　　叶开心虚道，“从你说\'我和你不一样，叶开和赵星辰更不一样\'那一句的时候醒过来的。”

　　傅红雪点点头，那就是基本全都听到了。

　　石壁上流动着海水的波纹，这里似乎更冷了点，傅红雪更贴近叶开，两个人是这么近，近的似乎就要挨上了，叶开忍不住缩了一下又慢慢靠近。

　　傅红雪道，“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叶开道，“我，我听到什么了..”

　　傅红雪道，“你听到我说我对你给予全部的信任和宽容，视你作世间任何珍宝也无法替代的存在。对你的感情不仅仅是兄弟之情，还有爱慕之意”

　　“别再重复一遍了！我刚都听到了！”叶开连忙打断他，这番话刚刚没睁眼时就已经听到，自己心如鹿撞个不停，强行平心静气才敢睁眼去看傅红雪。

　　傅红雪没有理他，而是接着道，“我喜欢你，当你作朋友，当你作弟弟，当你作挚爱之人。你受伤我会痛苦，你瞒我我会难过。我对你的感情复杂到无法辨认，但我根本不想辨认清楚。我只知道你是最重要的，这就足够了。我已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而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想法。”

　　傅红雪说的坦荡磊落，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既然懂了自己对叶开的感情，就自然而然的要说出来的，他既然说了出来就要得到叶开的回应，因为傅红雪就是这样的人。

　　叶开怔了许久，他明白自己对傅红雪的感情要比傅红雪早得多，正因为如此，这六年来他才不敢面对。早在云天之巅大战之后，他原是想向傅红雪说清楚。但是大战中明月心身亡，叶开知道那时不是说的良机。南宫翎又被燕南飞凌辱，叶开深感愧疚，因为怜惜南宫翎便答应与她退隐江湖。只是叶开并未与她成亲，既无夫妻之名，更无夫妻之实。南宫翎生下红叶不久后便去世，叶开又一直遭人追杀，他就更觉得自己不该去见傅红雪。

　　叶开看似比傅红雪开朗随和，但实则心思细腻，面对傅红雪他会笑，背对他却时常会哭。而傅红雪虽然冷漠孤傲，固执强硬，但他认定的事情绝不后退，待人说话都很直接了当。所以傅红雪有事通常会说出来，而叶开则常常会瞒着他，这便是他们两人的不同之处。

　　叶开想明白这一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男子汉大丈夫，俯仰于天地之上，待人待事更该坦荡磊落。他曾经在杨常风墓前指责傅红雪是个懦夫，甚至不敢向喜欢的人表白。而现在想想，他叶开到底有什么资格指责傅红雪呢？

　　想明白这些，叶开抬起头直视着傅红雪，认真道，“我十岁那年第一次偷偷的去无间地狱看你练刀，二十岁那年偷偷跟着你看你被母亲责罚。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偷偷摸摸的看着你，用了两年时间跟在你身边陪你复仇，之后又逃避了你六年，而今你我又重逢在了一起。”

　　“现在想来，我不足三十年的人生里竟然全部都是你。”叶开苦笑道，眼眶竟也微微红了“你开不开心，比我自己开不开心还要重要。如果这样你都还不算是我最重要最特别的人，那我叶开此生也就没有能放进心里的人了。”

　　叶开顿觉自己眼泪又要撑不住流下来，感到十分尴尬，他连忙低头抹眼睛。傅红雪怜惜的将他抱紧在怀里，叶开刚好比他低半头，此时叶开低着头擦眼泪，他的额头就刚好与傅红雪的嘴齐平。傅红雪拨开了叶开额前的碎发，忍不住亲吻了叶开的额头。

　　“瞧你，还掉眼泪。”傅红雪从叶开额前离开，再移至眼角，再落下一吻。

　　“我从以前就一直想说..红雪...你声音真好听..”叶开喃喃道。

　　傅红雪是男人，叶开也是男人，所以当他们心意相通时会渴求灵肉相合。世界相爱之人都会如此，这是自然法规，是人之本能。他们同为男人，所以他们面对情欲不会故作扭捏，或者相互试探彼此的感情，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必要的。从前不通心意，所以会有误会，会有隐瞒。而今心意已通，渴望对方是男人的本能，恰好傅红雪正是这样的男人，而叶开更是。

　　石壁里竟然也长出一丛草，草边有青绿的叶子，微风经过，叶子颤抖起来，似乎是在怕冷。而水滴顺着叶子的枝条流了进去，他微微张开，接受着水的滋润。水滴渐渐汇成一条线，毫无留情的进入叶子的根芽，与他融合在一起。叶子享受的流水的滋润，而流水也感受着叶子的温暖。他们也在灵肉相合，恨不得化为一物。

　　即使是在海底也可以感觉到，已经天明了。

　　傅红雪穿好衣服，也替叶开穿好，再将自己的外衣裹在叶开身上。叶开很累，依然闭着眼。

　　傅红雪抬头看了看石壁，自言自语道，“等到涨潮的时候我们在顺着水流的方向，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傅红雪轻轻抚上叶开的脖颈，又顺着下来，他皱眉问道，“叶开，你胸口的伤到底是怎么伤的，能告诉我吗？”

　　叶开慢慢睁开眼睛，苦笑道，“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不想说。”

　　傅红雪叹道，“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

　　叶开一怔，“你知道？”

　　傅红雪定定的看着他，“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让你为了他甘心受伤，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告诉他。”

　　叶开怔道，“谁？”

　　傅红雪道，“我。”

　　叶开不语，已是默认。只要知道叶开这伤果不其然是为了自己留下的，对于傅红雪来说这就足够了。他感到心疼，又有些苦恼，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叶开不再这样喜欢瞒着自己呢？

　　事已至此，他可以尊重叶开的想法而不再问。但是以后呢？

　　照叶开这性子下去，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叶开就连自己快死了也要瞒着他傅红雪，然后装出快乐的样子来与他度过最后的时光？

　　傅红雪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也相信叶开绝不是这么自私的人。他们已经心意相通，灵肉相合，相爱之人所做的事情是要考虑彼此的想法，决不能仗着“为了对方好所以才不说”的借口来做出无法挽回的事，造成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

　　傅红雪顿了顿，突然道，“叶开，如果有一天我受了重伤就要死了，我不会告诉你。”

　　叶开一跳，立刻坐了起来，他惊惧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傅红雪问，“你会难过吗？”

　　叶开立刻道，“比死还要难过，比死还要痛苦。”

　　傅红雪又问，“所以你就忍心让我比死还要难过？比死还要痛苦？”

　　叶开迟疑道，“我不曾....”

　　傅红雪道，“你经脉受损，不能使出内力，你却不曾告诉我。若是我知道，绝不会放你一人，被人所伤。要是这次我们没有遇到赵前辈，也许你就真的..”

　　他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叶开你好好想想，若是再有这种事，你是想让我痛苦孤独，了此残生么？”

　　叶开垂下头，道，“红雪，对不起。”

　　傅红雪握着他的手，问道，“所以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再也不会瞒着我，是不是？”

　　叶开回握住他的手，点头道，“是，我答应你，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所以相对的，你也要答应我。”

　　“好。”

　　两人十指相扣，相视一笑，从此傅红雪与叶开之间再无心结。

　　相爱之人，绝不应该假借爱的名义造成对方的伤害。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怎么忍心看他伤心难过，永远孤独一人？

　　第二日两人趁着涨潮时分顺流而出，回到岸边。到了后山发现骆少宾已不在，便修书一封寄往点苍，将因由解释一番。之后又借着程青的令牌从镇远镖局借了两匹骏马，此时正是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霜雨天。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回到无间地狱。

　　傅红雪化了九阴雪魄功，再仿着赵星河的方式用南海夜明珠解了红叶身上的毒。

　　叶开抱着红叶喜极而泣，傅红雪看见便心道，叶开如此疼爱红叶，叶开的孩子自然就是他傅红雪的孩子。这孩子生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想来也必定一定极为乖巧，自己也会好好待他。

　　不过到了第二日，傅红雪就有点后悔了。

　　叶开拉着傅红雪到房内，一个身穿红色小袄的孩儿正坐在桌前吃包子。

　　叶开好声好气劝道，“你不想学飞刀，那学天下第一刀如何？这位傅叔叔的刀法可谓天下无敌，你既然不喜欢飞刀就学这个吧。”

　　红叶抬头打量着傅红雪，翻了个白眼，道，“他有这么厉害吗？”

　　叶开忙不迭的点头，“没错，非常厉害。学这个好不好？”

　　红叶扭过头，“不要！”

　　傅红雪眼见叶开苦笑，不觉沉声道，“你怎么能这种口气和你爹爹讲话？”

　　叶开忙拉住傅红雪道，“你别凶他！”

　　红叶跳下凳子，走到傅红雪面前，昂着头毫不示弱道，“因为我是一家之主！”

　　傅红雪愕然道，“你是一家之主？”

　　叶开笑道，“是是，我们小红叶是一家之主，我全都听你的。”

　　傅红雪皱眉道，“就算以前你是一家之主，现在也不是了。”

　　红叶不满道，“为何？”

　　傅红雪道，“因为现在我才是一家之主。”

　　红叶眼珠子转了几转，笑道，“难道傅叔叔想和我爹爹做一家人?”

　　傅红雪毫不客气道，“不是想做，而是已经是了。”

　　红叶狐疑的看向叶开，叶开又只得点了点头，他的至爱和至亲争执起来，叶开哪边都不敢帮，只得站在一旁。

　　红叶摇了摇头，趾高气昂道，“你想和我爹爹做一家人？行啊。那以后我还是一家之主，爹爹是第二一家之主，你以后就是我们家家仆！”

　　傅红雪一窒，还从来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小鬼头，竟然半点也不怕他，一句一句把他的话全部顶了回来。

　　叶开连忙把傅红雪拉到别的房间，劝道，“小红叶不是有意的，他平日就是这么说话...”

　　傅红雪问道，“就算你宠他，也不能让他如此没大没小。”

　　叶开叹道，“红叶自小没娘，我一个大男人带着他又不知该如何教养。这些年又一直被人追杀而东奔西跑。红叶他受了不少苦，他变成现在这样性子也全是因为我。”

　　傅红雪诧异道，“为了你？”

　　叶开点点头，悲伤道，“这些年一路奔波，我常常要出门办事而留他一人，他小小年纪总被别人欺负。时间一长，不知怎地就养成了这蛮横无理，绝不吃亏的性子。”

　　叶开又笑了笑，“他还说要以后让谁不敢欺负我们父子俩。”

　　傅红雪点点头，“你想让他学我的灭绝十字刀？”

　　叶开点头道，“小红叶自小聪慧，喜欢读书又过目不忘。就是不喜习武，我想教他飞刀，他不愿意，所以才...”

　　傅红雪道，“你的管教方式不对，不该如此纵容他。”

　　叶开反驳道，“我小时候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这么对待我的。”

　　傅红雪固执道，“孩子必须从小严格管教方成大器。”

　　叶开突然想到花白凤以前对傅红雪的不时打骂，心有余悸。他脑中不禁出现了傅红雪责打红叶的场面，抖了一抖。

　　叶开试探道，“响鼓焉用重锤敲？”

　　傅红雪挑眉看他。

　　叶开又劝道，“杀鸡焉用宰牛刀？”

　　傅红雪仍看着他。

　　叶开泄气了，他垂头丧气道，“好了，听你的，你去管教他吧。”

　　傅红雪找到红叶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手中捧了一本《山海经》，两脚一晃一晃，甚是自在。

　　傅红雪心道，叶开说红叶自小聪慧，喜好读书倒是不假。

　　傅红雪道，“你手上的书是哪里来的？”

　　红叶头也不抬道，“从你书房取得。”

　　傅红雪道，“你怎能不经允许就拿书来看？”

　　红叶头一歪，道，“不是你说和我们做一家人的吗？怎么，都是一家人了，拿本书都得报告一声吗？”

　　傅红雪一愣，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反应敏捷让人无处反驳。

　　傅红雪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既然喜爱读书就不该不明白这些道理，叫你爹爹为难。”

　　红叶一下子跳起来，怒道，“我怎么就叫我爹爹难做了？好啊，你是来管教我的是不是，你要我听你话，总得给我个理由。我也不是无理取闹，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会听！”

　　傅红雪点点头，道“我比你年长，辈分大，所以你该听我的。”

　　红叶不屑道，“那有什么！我爹爹也比我年长，还不是听我的！”

　　傅红雪又道，“我武艺高强，世间罕有对手。”

　　红叶不屑道，“那有什么！我爹爹也武艺高强，还不是一样听我的！”

　　傅红雪想了一想，道，“我生平从未留过一滴眼泪。”

　　红叶摆手道，“那有什么！我爹爹他也....”

　　红叶噎住了，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垂下了脑袋，“好吧好吧，你赢了，都听你的行了吧！”

　　叶开捧着碗进来时，正看到红叶正在蹲马步练功，傅红雪在一旁纠正他的姿势。

　　叶开十分惊喜，他悄声问傅红雪，“你是怎么让这小鬼头听你的？”

　　傅红雪淡然道，“个人魅力吧。”

　　叶开愕然，难道我就没有？

　　傅红雪眼见叶开捧着一碗东西，那东西黑糊糊的，还冒着泡，又有几抹诡异的绿色，还散发的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

　　傅红雪眼皮一跳，问道，“这是什么？”

　　叶开笑道，“给你熬的粥啊，我亲手做的。”

　　傅红雪眼皮又一跳，“这东西是粥？”

　　叶开点头道，“是啊，怎么，你不想喝吗?”

　　傅红雪还未答话，红叶在旁说道，“傅叔叔怎么会不喝呢？那可是爹爹专门熬了一上午亲自做的呢。你说是吧，傅叔叔？”

　　红叶将“熬了一上午”咬的极重。

　　傅红雪道，“喝，当然喝。”

　　说着就拿过碗，喝了一口，脸色瞬间变了，彻底僵硬住。

　　叶开奇怪道，“你怎么了？不好喝吗？”

　　红叶又语气真挚道，“傅叔叔应该是觉得难以下咽吧，虽然爹爹熬了整整一个上午，但是傅叔叔不喜欢喝也不能勉强他啊。”

　　叶开道，“是啊，不好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叶开说着就要接过碗。

　　傅红雪却挡住了他，“没有，味道还可以。”便一口灌了下去。

　　他把碗递给叶开，然后镇定自若道，“我去给红叶找份刀谱。”

　　说着便大步快速走出了房间，只是脚步有些虚浮。

　　叶开狐疑道，“他没事吧？”

　　红叶答道，“没事的，爹爹。傅叔叔一定是太感动了，你一定是第一次熬粥给他喝吧。你想你第一次熬粥给我喝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感动的。”

　　叶开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红叶又奶声奶气道，“爹爹，刚刚傅叔叔教我练功的时候还说道自己饿了呢。我想一碗粥估计是不能饱的，你再去熬一碗拿给他喝吧。”

　　叶开想了想，道，“那行，我再去熬一碗，你乖乖练功。”

　　红叶乖巧的点头道，“好！”

　　叶开前脚出去，红叶便躺到床上又拿起那本《山海经》。然后哼声道，“叫你逼我练功，跟我斗，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