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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撑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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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冷,迫近初冬,早晚温度降低,偶尔哈气时已经能看见白雾。下午上完最后两节课,时间快接近傍晚六点,走出教学楼时天色昏暗,迟未外边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内里套了一件灰白羊毛衫,尤嫌不够还在脖子裹了一条乳白色围巾,是前不久千越阿姨寄来的。其实早上出门的时候,迟未是准备穿一件墨绿色薄短袄的,毕竟他一向怕冷,夏天都穿得比其他人厚。不料那个还没找到房子搬出去的秋雨来却一个劲儿嘲笑他,迟未被他笑得烦了,才勉强换了身稍薄的衣服。
然而这会儿他很懊悔,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雨,虽然不过是稀疏松散的小雨,可寒风却分外凛冽,吹得迟未将大衣裹紧了一次又一次,偏偏又忘记带伞,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在寒冷和饥饿中,迟未还是选择先冒雨去解决饥肠辘辘的胃。天冷后,校门外来了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大爷,他烤的红薯甜甜糯糯,迟未隔两三天就会去买一个,捧在手心一口一口地品尝,既美味又温暖。
迟未冒雨狂奔到烤红薯的三轮旁,前边已经排了很多人了,老大爷的伞明明那么大,可他还是在雨中排队等了将近五六分钟,才终于挪到伞内,衣服表面早就湿润了。迟未在思考要不要让室友送伞来,毕竟他还要给他们带红薯呢。提出这事的自然是那个性格过分开朗的秋雨来,他见迟未每次吃烤红薯都吃得心满意足,早就眼馋了,上课之前特意在群里发消息让迟未帮忙带。
说起来自从上次覃潭撞见雷厉、秋雨来接吻,两人又迟迟没有搬出去,也不知是为了避免尴尬还是什么,明明在谈恋爱的两个人好像变得太直了,只要是在宿舍他们绝不会单独讲话,以前明明闹矛盾的时候还会互怼,现在秋雨来和雷厉的表面关系甚至不如他们同迟未、覃潭的关系,且两个人避无可避时竟都直呼对方大名,完全跟陌生人一样。连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的覃潭都觉察出不对劲来,前几天他还特意找迟未商量,提议要不要撮合两人一下。迟未并不擅长这些,但总觉得不妥,可覃潭却拉着他快速行动起来,经过了几次笨拙窘迫的撮合行动后,秋雨来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情:“主要恋人嘛,你们不懂,有时候随便说说话都会变成调情,到时候情难自禁又吓到你们。”
这下两个单身狗都阴沉着脸,迟未事后诸葛亮地表示早说了不要草率行动,虽然当时的他比谁都积极。覃潭则无语地说自己居然浪费在图书馆的时间,去查诸如恋人如何和好等蠢问题,简直是一大黑历史。最后,两人一致强调:“你们这对臭情侣快搬出去住吧!”
想到这里迟未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又朝队列前看去,终于只剩三个人,只是上一波烤好的红薯正好卖完了,他们还需要等待新的红薯烤好。又漫无目的地继续胡思乱想,距离第一次在绿岸小区见到康弦的母亲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也不知道他们母子二人是否和好如初了。
一个月前,迟未听康琴阿姨断断续续说完往事,心中很是怅然,可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因为在这样局面下所有人都是输家。等阿姨终于平复了情绪,渐渐止住泪水,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姨,那么时至今日你依然排斥康弦走音乐的道路吗?”
“不,我只剩下懊悔,”康琴重重地叹着气,疲倦不堪地说,“其实,我从说出那些话、做了那样的事后,便悔恨不已。我恨了那个疯子这么多年,却也将自己变成疯子,我怎么能毁掉我孩子最宝贵的东西?可我偏偏就是犯了滔天大罪,又如何敢奢求阿弦的原谅呢?说来可笑,我对元屿的恨意竟然在我知道阿弦再也不会回来时烟消云散,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我竟然在近乎杀死自己孩子后,才学会成长,才懂得放下仇恨和执念。可是我也再没有勇气乞求康弦的原谅了,因为我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来。”
康琴告诉迟未,在康弦进入青春期后,他渐渐变得叛逆,初二时康弦第一次离家出走,急得康琴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康弦十分懊悔,他觉得是自己的不懂事害了母亲。母子俩便约定,如果的确需要暂时离家出走也不可以超过七天,并且要每天通电话告诉对方自己平安。在一年前的争吵后,康琴发着烧在家等了七天,康弦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也不曾回家看过一眼,她便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孩子。
面对康琴的悲观绝望,迟未实在于心不忍,他终于道出自己的来意:“阿姨,解铃还须系铃人,惟有你们母子二人才能解救彼此,何苦再两个人折磨苦痛下去呢?”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康琴带着哭腔无措地说。
“我想,大概只有从音乐这个源头出发,”身为旁观者的迟未缓慢地开口,真诚建议道,“阿姨可能您不知道,我以前学美术、现在学编导,这两个专业从本质上来讲,与音乐是相似的,它们都属于创作的艺术。我一直这么认为,艺术是无罪的,犯错的是命运。当然我能如此明白地说出这些所谓的道理,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局外人,我没有身处其中,所以我能轻易想通。可是康弦却已经身在局中、不可自拔了,他知晓了、经历了这一切,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封闭在一个没有音乐的世界里,他需要一把钥匙来打开那扇紧闭的门,而这只有身为母亲的您才能做到。”
后来,迟未将康弦送给他的音乐手稿拿了出来,表示自己准备将康弦在桑溪湾的音乐作品重新整理。没想到康琴阿姨提出要和他一起,原来她在与元屿相爱的三年多里,学过很多关于音乐的知识,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很多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但这一次,康琴想要摒弃偏见,用尽全力为自己的孩子治愈伤痛。
康琴夜以继日地整理乐谱,迟未也一有时间就往绿岸小区跑,他还将过去云霞老太太作好的歌词誊抄了一遍,交予康琴阿姨让她后边一并带去。其实在这期间,迟未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实在不算多,康琴阿姨的坚定让人感佩不已,她过去只学过一年吉他,现在却笨拙地将康弦所作的每一首曲子进行弹唱,她的声音依然饱含着无限的情思,将词曲里隐藏的每一处情绪都演唱得淋漓尽致。就这样尽心竭力地度过了一周,属于桑溪湾夏日的曲谱终于重见天日,迟未还帮忙将康琴阿姨唱的歌都进行了录音和后期制作。
他紧张地等待好消息,可是那之后又过去了三个星期,康弦那边依然杳无音信。迟未苦恼不已,正紧锁眉头思考要不要再去一趟绿岸小区,这时卖红薯的老大爷喊了他一声:“同学,要几个红薯啰?”
迟未这才回神,发现已经轮到自己,笑着说道:“四个,麻烦大爷了。”等老大爷手脚麻利地装好四个红薯递给迟未,他便往伞外走,发觉外边的雨变得细密了许多。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迟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最终还是拿出手机决定找室友送伞。正在打字,头顶突然出现一把碧蓝色的雨伞,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要不要送你回宿舍?”
时间在这一秒静止,风停雨歇,人群四散,迟未缓缓转身,终于又一次见到康弦。从天而降的康弦神采奕奕,双眸仿佛含着星子,唇角微微勾起,接过眼前少年困惑的眼神,要笑不笑地说:“不认我了,小少年?”
伴着康弦的一声小少年,迟未蓄积在眼眶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肆无忌惮地飘洒在风中,但又情不自禁扬起嘴角,由衷感到欣悦,最后半是哭半是笑地说:“欢迎回来,康弦。”夏天的康弦、桑溪湾的康弦、意气风发的康弦、唤迟未小少年的康弦、拥有伟大理想的康弦……所有时空的康弦,欢迎回来。
走了一段路,伞下的迟未缓了过来,胡乱地用手擦干眼泪,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一丝不自在。他们很快走到宿舍楼下,却还没能正式说一句话,两个人都愣在伞下,显得呆呆的。
“嗯……”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康弦先尝试着开了口,“那、那就送你到这儿了,再见。”
迟未痴痴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往宿舍楼里走,等快要走到门禁处,终于回了魂着急地转身,冲仍举着伞目送他回去的康弦喊:“等等我!等我把烤红薯带给室友,我们再去散散步!”
康弦笑着说了声“好”,迟未才放心地走进宿舍楼,开始狂奔。
不过三四分钟,迟未就气喘吁吁地从五楼跑了下来,这次他终于回过神来,恢复了正常。虽然一起撑伞在冬日的雨中散步也不常有,但迟未似乎格外心满意足,他最多觉得有一点奇怪,因为康弦像是会某种神奇的魔法,可以让冬天也变得暖烘烘的。
然后迟未就这么如实地说了,惹得康弦捧腹大笑,气氛却也渐渐松缓,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塔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们从宿舍楼出发,绕过篮球场,路过二食堂,走到校园后一条长满香樟树的小路上,这是条人烟稀少的路,路旁有条不知名的小河潺潺流动。香樟树在冬日也是满目的深绿,路上有昏黄的街灯和渐渐不出声的雨,康弦合上伞,雨水顺流而下,落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迟未欣喜地勾起唇角道:“雨停了。早听说学校后边有条小河,今天总算见到了,的确是幽静又惬意,你常来吗?”
说罢,转头看向康弦,只听他答道:“也不算,偶尔会到这里听一听水声鸟鸣。”
然而迟未却无暇顾及康弦的答案了,先前他神游天外,只留着一缕魂魄感知康弦的归来,全然没发现康弦外表的焕然一新。他稍微长了点肉,虽然还是单薄,却也不像上一次见面那样病恹恹的了。更重要的是他终于露出了额头,头发大概是没剪,长长的直接烫了个卷发,康弦本就五官英朗,发型一换居然多处几分混血感来,让迟未想起高中时每天在画室面对的石雕像,极具观赏价值。
迟未双眸凝视着康弦,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居然换发型了?”
“不是,你什么眼神啊?”康弦手指挑了挑微微蜷曲的发梢,忍俊不禁道,“刚才走了这么一截路,你完全没发现吗?”
“我只想着你回来了,哪里注意到其他啊?”迟未嘟嘟囔囔地说,他忽然伸出右手摸了摸康弦乌黑色的卷发,讶异石膏像瞬息间拥有了生命,又莫名想起在桑溪湾的大巴上梦见的人形模特,手指不由自主地抚到康弦的额角、眉间、鼻尖,眼看就要挪到对方的唇峰。
康弦突然抓住他的手,眉头一挑,揶揄道:“知道你为我惊艳了,也不要动手动脚啊?”
迟未挣开康弦紧握他的左手,眼神心虚地四处乱瞟,他在心底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理了理大衣根本没皱的袖口,才说道:“就、就有些意外你烫了卷发,很多人不是都会剃个寸头嘛?”
“你还真是料事如神,我开始确实准备剪个寸头重新开始的。”康弦转身继续往前走,自然而然过渡到迟未刻意不提及的话题,“到了理发店我妈突然也说想换个发型,她头发本来就长又选了羊毛卷,差不多得坐一下午。然后老妈听到理发师说我头发长度合适,不搞个发型太亏了,就让我也去烫头了。照她所说,这才是凸显我气质的艺术家发型。”说到这儿,康弦忍不住笑出了声,想起老妈当时说话的笃定神情,实在是十分可爱。
走在他身旁的迟未也跟着笑出声来,一阵风忽然刮过,吹得康弦半长的卷发乱飘,迟未又点评似地开口:“那确实,从颓废乞丐到流浪艺术家的蜕变呢。”
“谁是乞丐?”康弦拂开吹到眼前的头发,气恼地回嘴,“还有非得加个流浪吗?”
“主要你这头发太难打理了,风一吹就乱。”说完,迟未笑着伸手帮康弦理了理凌乱的卷发。
康弦道了声谢,也不由得感叹:“可不是嘛,我最近每天都在向老妈学习如何打理头发,麻烦死了。”
听到康弦这样日常的抱怨,迟未欣慰地笑了,他开心地说道:“现在这样真好。”
“那也多亏了你,从一开始我就很想说,”康弦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凝视迟未幽深的眼眸,他郑重地开口道,“谢谢你,迟未。”
迟未浅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背着手往前走,无所谓地说:“谢我做什么?我其实没能为你做些什么。所有一切都是康琴阿姨摈弃心魔,千辛万苦为你磨砺的珍宝,你应该感激你的母亲。还有余溪,柿子小区的顾大爷、罗阿姨,那个被柿子砸中的小孩和他父母,如果没有他们,我怎么能顺利将你的音乐手稿送达呢?对了,也要感谢你自己,谢谢你在桑溪湾留下的礼物。”
康弦紧跟着迟未的步伐,二人并肩而行,听了对方的话,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和着河道微弱的水流声,轻声开口:“我当然感谢老妈,也感激许多许多人和我自己。可是,我们都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向我伸出手,我恐怕还待在谷底。迟未,谢谢你的坚定,谢谢你告诉我们——艺术是无罪的,犯错的是命运。”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教师公寓,散步的人稍稍多了些,迟未瞧见不远处有一棵叶子快要掉光的银杏树,树下躺着一张红褐色的长木椅,便提议过去坐下歇息。望着逐渐黯淡的天际和流水汩汩的河流,康弦缓缓回忆起自己的视角,他告诉迟未先前一度放弃音乐其实不全是母亲的缘故。
大一入学的九月,老妈车祸后的叮嘱一度叫康弦惶恐,他为了宽慰母亲,当着她的面推掉了音乐公司的邀约。然而不久后,康弦更早之前投递的原创歌手选拔结果出来了,邀请他去参加初试。那会儿老妈已经出了院,母子俩也不再谈及音乐的话题。面对眼前来之不易的机会,康弦纠结许久,到底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然而康弦并不知道,这次面试竟是打破幻想的一场噩梦。当时两位圈内有名的音乐制作人坐在康弦跟前,他从容不迫地唱完那时他最满意的作品,以为能得来别人赞赏的眼光,然而结果却背道而驰。康弦至今仍记得其中一个制作人眼神里掩藏不住的鄙夷,而另一个人则滔滔不绝了十来分钟,将他的歌贬得一文不值,最后定下结论:“不是所有灵感都叫天赋,很多人的灵感只能称作异想天开,我的建议是以后不要再浪费你和别人的时间了。”
一语成谶,回来后的康弦脑海里每每响起一段旋律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句“不是所有灵感都叫天赋,很多人的灵感只能称作异想天开”,这像是一个诅咒,让康弦连灵感都消失殆尽。至此,康弦才真正放弃了音乐,他承认自己的平庸和无能为力。
虽说不再写歌作曲,但康弦依然会关注音乐,大约是那之后的一年,他因为一个小众音乐网站,结识了笔友山与。两人从音乐谈起,由浅至深,康弦第一次有相见恨晚之感。其实康弦并不喜欢和人深聊音乐,他觉得那是纯粹个人的东西,即便是和余溪、和从前乐队的伙伴,康弦也往往是说得少听得多。但康弦也不会刻意隐瞒,不然当初有心接近他的秦修又怎么能将他耍得团团转,然而那样窥伺得来的“知己”终究是谎言,一旦露馅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对于山与,也许因为隔着信纸,也许是将近一年灵魂上的空缺,让他不由自主想要倾诉,对方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在不知不觉中点醒康弦。山与指出康弦作曲里的不足,教会他如何正确将灵感转化为曲调,他后来在信中这样写道:“灵感当然是无与伦比的天赋,你脑中响起的每一段旋律绝非偶然,但不必苛求所有旋律都有用处。你那首被人贬得一文不值的歌我已听过,其实许多地方都展现出你独特的天赋,只是不必过于追求完整,一首好歌不需要饱和,你该学会的是舍弃。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任那些旋律随风而逝,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择单独记录,没准未来它们将会大有所为,但是谁又说得准呢,也许会永远无用。”
在山与的鼓励下,康弦渐渐重振旗鼓,然而欲速则不达,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找不回过去灵感充沛的状态了。山与多次劝他不要心急,可年轻人哪里学得会平心静气,康弦只能在一次次失败中无功而返。后来山与慢慢同康弦聊起桑溪湾,字里行间都写满了对故乡的思念,可惜他因为工作原因一直不得空闲。正好快放暑假的康弦便主动提起要去桑溪湾,他当时的想法是出门散散心找找灵感,顺便再帮山与探一探桑溪湾。
而后来康弦才能与迟未相遇,一开始帮迟未出馊主意大抵是太无聊,后来多相处一段时间,又觉得他难能可贵的率真很讨人喜欢,不知不觉成为朋友。当他们在烧烤摊闲谈,康弦第一次听说《我落下了桑溪湾》,他一页一页地翻阅下去,脑中渐渐响起许多纷乱的旋律。制作音乐专辑的想法在这时诞生,可那时的康弦怯懦又自卑,即便有山与的称赞与指导,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出高质量的音乐作品,而未来无论是无人问津抑或面对大众批判,他又是否能泰然处之呢……
于是,康弦才会故弄玄虚地说出“人生大事”,请迟未帮他作词,康弦其实并不抱希望,毕竟这个请求冒昧又刁难,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不想单纯可爱的小少年竟真的答应他了,还孤零零地坐在路旁写词,为他这样一个犹豫不决的胆小鬼。他看着迟未只写了一半的歌词,忽然自然而然地哼唱出声。从那以后,康弦终于渐渐找回状态,时常思如泉涌,旋律如行云流水般涌现。
康弦也情不自禁地亲近迟未,因为他不仅率真可爱,更拥有横冲直撞的勇气。如果说山与是让康弦前进一步的起点,那么迟未就是让他坚定理想的不竭源泉。后来的康弦看似通透,不断鼓励迟未寻找真正的梦想,殊不知他所汲取的能量全来自于迟未本人。
再之后,康弦知晓了父母的往事,相似的名字、音乐的天赋、桑溪湾的记忆,他信任的笔友山与渐渐同所谓的亲生父亲元屿合二为一。可笑的谎言、摧毁的真相,终于让康弦崩溃,他想自己就是错误的降生,他的音乐基因里含着癫狂的因子,他至今为止最好的老师是个疯子。康弦是错误的,音乐是错误的,一切都是错误的,都注定被毁灭。而康弦也不愿意再见母亲,多年压抑式的管教到近乎撕裂的伤害,他早已疲惫不堪。从此,康弦将自己锁了起来,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过了一年。
康弦再次追忆起那段往事,似乎还是有些惆怅,但他转眼又看到身旁的迟未,不觉心安神定,轻声开口道:“直到再遇见你,你是天生果敢的追梦者,给予我无限勇气,谢谢你迟未。”
迟未被康弦真诚的语气念得不太自在,他从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这般可爱勇敢。哪怕康弦早在当初离开桑溪湾时讲给他听,但迟未也不曾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的视角里,康弦才是那个拯救小少年于谷底的大前辈啊。他忽然想,其实现在好像对方不喜欢自己也完全没有关系了,因为对于康弦而言,迟未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朋友。
康弦眼底仍含着笑,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迟未只坚持了几秒,到底败下阵来,扭头看向一旁镇定自若的银杏树,羞恼地说道:“哎呀,别肉麻兮兮的了,我哪有这么伟大?”
但康弦的眼神仍执拗地落在迟未身上,语气认真地强调:“我说有就有,迟未就是康弦最伟大的朋友。”
“我说你,到底去哪儿进修了彩虹屁专业?”迟未情不自禁翘起了嘴角,像是晴夜里一道明朗的弯月。
“那你不要再背对我了,这样我就告诉你。”康弦示威般地开口,伸手戳了戳迟未的腰侧。本意是想叫迟未转身,不想他却突然发出一声爆笑,紧接着直接蹦起身来。
“你摸哪儿不行?摸我腰干嘛?别动手动脚。”这下迟未终于转身看他,只可惜是脸色阴沉、语气欠佳。
“我没想那么多,就顺手。”康弦上一秒还讪笑着解释,下一秒又语出惊人,“要不、要不你摸回来?”
迟未顿时哑口无言,怀疑对方是不是忘记自己是同性恋并且明恋他的事实了,或者说这根本是某种暗示?不,当然不可能,大概只是直男的不知边界吧。可康弦不是个有距离感的人吗?心里另一个声音响起,但被他很快否认,好朋友有时大概也会忘记距离吧……心头千回百转,最后终于被一个声音打断,迟未听见自己对自己说:“做伟大的、独一无二的朋友就够了。”
于是,他脸上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轻快地坐回长椅,自动忽略了康弦先前的话,轻声问道:“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和阿姨现在怎么样?”
康弦好像也没觉得奇怪,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挺好的,而且我和老妈都去看心理医生了,毕竟有些心病根深蒂固太久,还是需要医治。”
“这样很好,接下来一周我都会有好心情的。”
“喂,不要总说这些叫我感动的话了。”
“我哪有,天赋异禀罢了。”
“好嘞好嘞,语言天才小少年。”
“不要加多余的‘小少年’好吗?我都上大学了。”
“用这话反驳我,那可不是小少年?”
……
雨又落下,那把碧蓝色的雨伞足够大,将一路的欢歌笑语萦绕,只有伞下的一对友人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