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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寻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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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迟未跨越了大半个城市,来到东维西南角的十六中时,已经是日近黄昏。他先是去问了学校门卫大叔,可惜康弦毕业多年,大叔早就记不清了。又想直接进校找老师询问,奈何十六中封闭管理,并不允许迟未无故进校。他略感失望,又沿着街道一路问店家,问他们是否知道一个栽种着柿子树的小区。
走了将近半小时,不知问了多少人,竟无一人知晓长着柿子树的小区。眼见落日垂暮,夕阳的最后一抹红晕也消失于地平线,迟未在这时收到覃潭的求助信息,他居然发来一条长长的语音。
迟未在街边疑惑地点开外放,然后听见一向淡定的覃潭不住咆哮:“迟未,怎么办?快回来救我!我今天家教太累,就没去图书馆,提前回了寝室。结果你猜我撞见了啥?靠!秋雨来、雷厉在接吻!他们、他们……啊啊啊!太尴尬了!我现在在操场,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宿舍。”
迟未想到那画面觉得忍俊不禁,他一边笑一边回消息:“可以,不过我还在南雁河对岸很远的地方,你得多等会。两个半小时左右,建议先去图书馆。”
回完消息,迟未又打开地图,输入东维大学准备坐车回去了,最便捷的路是公交转地铁。不过公交站距离他有1.5公里,迟未扫了一眼周围,却没发现共享单车,只能跟着地图边走边找。走过一个转角,他突然看见路对面停放着一辆共享电动车,等红灯转绿灯大约二十秒,迟未飞奔而去,却不想在他到达那一刻,一个打着视频的大哥也盯上了那辆车。
两人一齐到达,面面相觑,空气略显寂然,不过视频里的女声还未察觉异常,仍自顾自地说:“你快回来!小宝刚被小区的柿子砸了,洗干净了都还哭哭闹闹的。我不知道怎么哄了,你这做爸爸的,不回来管管么?诶,你在那边发什么呆,跟你说话呢?”
那大哥注意力又回到妻子身上,忙不迭地点头道:“快了!快了!刚找到电动车呢,我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大哥又将视线投向迟未,双手合十笑着说道:“弟弟,我老婆那边催得急,你看能不能让我先?”
迟未的注意点却完全不在这里,他只听到“小区的柿子”,有时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迟未顺利打听到长着柿子树的小区,原来那个小区位于城郊,距离十六中较远,又年代久远,小区居住人员少,故而几乎无人知道。
等迟未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他是坐出租过来的,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时间。想来十七八岁的康弦,每天会骑着单车上学,为了不迟到大概总是需要起得很早。如方才偶遇的大哥所讲,小区的居民越来越少,所以显得格外寂静。路灯虽然存在,却也昏黄晦暗,距离很远才出现一盏。
迟未走到小区门口,发现这里没有门禁,完全能自由出入。不过他还是敲了敲保安室的玻璃窗,里边坐着一位老大爷正埋头吃饭,旁边还放了个收音机正在播放有声书。迟未敲了很多声,老大爷才终于听见,慢悠悠地伸手开了窗,嗓音粗哑地问:“你是谁?”
“大爷,您好,您知道康弦住哪里吗?我是他小学同学,好多年没来这儿了,有点记不清他住那栋楼了。”迟未眼含笑意、语气真挚,生怕老大爷不肯告诉他。
不过所幸老大爷并未生疑,只是奇怪地开口:“康弦,那小孩我看着长大呢。不过他们母子俩早搬走了,三四年前吧。小康这孩子很争气,考上东维大学了,好像就去那边住了。”
“那您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迟未着急地问。
老大爷锁着眉头回忆了片刻,语气急躁地回答:“唉,记不清了!”
迟未有些失望,不再言语,心里思考着要不要挨家挨户敲门去问。老大爷见他一脸惆怅,又道:“小伙子你急什么?大家都在这儿住十来年了,还怕没有人知道吗?我记得康琴跟她邻居罗隐秀关系很好,再等一会小罗就会出门跳广场舞,到时候你去问就是了。”
等待间隙,迟未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老大爷这会儿倒是耳聪目明,笑呵呵地邀迟未进屋吃饭。迟未到底抵不过饥饿的胃,腆着脸忙道感谢,进屋吃了顿便饭。等他饭都吃完,有声书也念完一集,罗隐秀才姗姗来迟,那是个身高略矮、身材纤瘦的中年女人,她边走边轻微摇晃,好像在提前为广场舞热身。
老大爷在这时出声,帮迟未喊住罗隐秀:“小罗,今儿个出门跳舞有点晚呐?”
“别提了,顾大爷你也知道我家两个孩子,一个去年中考、一个今年高考,我简直忙死了。下午送女儿去上晚自习,这不回来晚了,吃饭也晚了,现在才得空。”罗隐秀笑着埋怨,走到门口,才发现保安室门口站着个严阵以待的少年,疑惑地问起来,“这小子没在小区见过啊?顾大爷你亲戚吗?”
顾大爷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迟未说道:“是康弦那孩子以前的朋友,不知道康琴母子俩现在住哪儿?来四处打听呢。”
迟未也忙着鞠了鞠躬,急切地问道:“阿姨,您知道吗?”
罗隐秀见眼前的少年俊秀又懂礼貌,不觉心花怒放,自然没有拒绝,反而语气轻快地答道:“就离东维大学不远,是那边光明街道启阳南路的绿岸小区。说来他们才搬过去的时候,我也去过几次,小区绿树成荫的,夏天特别凉快。就是这两年我忙起来了,那个康琴也不知怎的,这一年不怎么爱搭理我,上回中秋节给她推荐月饼,过了半个月才回我。小伙,要是你要去,可得帮我问问。”
“好嘞好嘞,谢谢阿姨。”迟未连忙点头,在心里不断重复绿岸小区的地址,只待接下来赶过去。
与二人告别后,迟未又急匆匆赶往绿岸小区,等门口的保安要求他给业主打电话时,他才觉察出自己的草率。点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五十二分,似乎并不是适合打扰的时间,迟未只得讪讪而归。
绿岸小区距离东维大学的确很近,迟未只坐了六站地铁便到达了学校。等快要走到宿舍楼下时,他才终于想起等人解救尴尬的覃潭,忙拿出手机翻信息,覃潭给他发了五条消息,最后一条是十点发来的,写的是“算了,我自己回去面对”。
迟未无奈地捂住脸,往楼上走,摸出钥匙,打开寝室。发现覃潭倒是神色如常,正坐在书桌旁看电影,大概是已经缓过来了,迟未松了口气。刚把兜里的东西摸出来扔在桌上,准备找一套睡衣去洗澡,不想秋雨来在这时突然咳嗽了两声,紧接着便开口道:“那什么,正好大家都在,我和雷厉想说个事,我们俩准备搬出去住了,其实这段时间一直有在找房。还有今天,潭潭,其实我们平时真没这样,但人偶尔会情不自禁嘛。希望你不要受到惊吓,不要用异样眼光看我们。大家都还是朋友,对吧?”
覃潭将电影按下暂停,回头看到一脸小心翼翼的秋雨来,忍着笑解释:“我就是太惊讶太尴尬,才会走掉的。没有歧视,没有异样眼光,不要脑补。当然是朋友了,朋友不会因为对方的性取向而改变的。”
这下秋雨来总算放下心来,有些感动地说道:“以前就有朋友因为我和雷厉的事离开,真的很谢谢你,潭潭。”
覃潭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很快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迟未这家伙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望着一脸平静的迟未,疑惑地问道:“难道迟未你一早就知道了?”
“就是上次去迁方的时候知道了。”迟未无所谓地摆摆手。
“合着就我蒙在鼓里。”覃潭面色有些许不愉,觉得自己洞察力太差,竟丝毫没有察觉。
“没有没有,”秋雨来赶忙否认,焦急地解释,“主要未未和我们是同类,自然敏感一点啦,不是有意瞒你的。”
此话一出,四个人都惊在原地,覃潭、雷厉自然是没料到迟未也是同性恋,秋雨来意外自己脱口而出的胡话,迟未则是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居然被人稀里糊涂地出了柜。众人都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当事人迟未先开了口:“是的,我是gay,大家以后看见我和男生走在一起,都不要惊讶了。”
宿舍四人里仅剩的直男覃潭在这时幽幽地发话:“看来我一下子少了三个追女生的劲敌嘛。”
几个人便一齐笑出声来,为这意外的开诚布公,雷厉将不久前才网购的一箱子啤酒贡献出来,誓要一醉方休。迟未喝不醉,却也难得感到畅快,他想明天见到康弦的母亲,一切谜底便会揭晓,未来他将会再一次与桑溪湾时空的康弦相遇。
次日午后,迟未请了半天假,迫不及待地赶往绿岸小区。来之前他早想好了说辞,先假装给康弦打几通电话,借口一直无人接听,再请保安帮忙找一找康弦母亲的电话号码。迟未的长相本就偏清秀,气质又比较温和,一双明眸转溜溜的,看起来真诚无害。保安迟疑了几秒,到底还是选择相信迟未,帮他调出康琴的电话号码。
拨通电话后,迟未感到莫名紧张,对面有一道低哑的咳嗽声响起,紧接着便问:“你好,请问你是?”
“我……我,阿姨您好,我叫迟未……迟到的迟、未来的未……我、我在您小区门口,但是保安大叔说不能、不能进来。”迟未笨嘴拙舌说了半天,却忘记交代自己是康弦的朋友。
电话对面沉默了片刻,果然疑惑地开口问道:“嗯,是不是打错了?”
迟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说出重点,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阿姨,我是康弦的朋友。”
话毕,迟未便听见对面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康琴语气激动地追问:“阿弦也和你一起吗?”
“没、没有。”迟未有些不忍心开口,他从电话那头的话语里听出了无尽的思念与哀恸。
两人挂断电话,迟未按着康琴阿姨所说的单元楼层,很快坐上了电梯。不过几秒钟,迟未便走出电梯,看见一扇大开的红木门,一个高挑瘦削的中年女人蓬头散发,正佝偻着背倚在门边不住咳嗽,迟未慌张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康琴阿姨,您感冒了吗?快进屋去吧。”
康琴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搭起一个艰难的微笑,轻声说:“请进。”
迟未跟着进了屋,康琴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自己在桌旁拿了一个口罩戴上,又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才慢悠悠地坐到沙发,说道:“上午煮了柠檬水,喝一杯吧。”
迟未连声道谢,心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来之前他明明想好了一切,可看着康琴苍白的脸色和掩藏不住的皱褶,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轻率地说出来意了。他看着康琴勉强勾起的唇角,可不正就是康弦的模样,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会造成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
康琴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长发,难堪地笑了笑,对迟未说:“抱歉,到处都一团糟,让你见笑了。”
“没有的事。”迟未忙摇了摇头,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
康琴倒是瞧出他似有难言之隐,语气温柔地说:“你有话就直说,没关系的。”
有了康琴阿姨的鼓励,迟未稍稍鼓足勇气,终于结巴着开口:“我就是、就是想问康弦他——他到底怎么了?但是阿姨如果您觉得不方便讲,那就算了。真的很抱歉,是我太鲁莽了。”
康琴却在这时垂下头、捂住脸,肩膀一颤一颤地无声落泪。迟未双手捧着温热的玻璃杯,心里感到无限愧疚。过了半晌,康琴才重新抬起了头,她双眼微肿,嗓子变得更哑:“抱歉,我又失态了。一年了,我已经一年没能听到阿弦的消息了,他、他现在怎样?”
“其实,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迟未苦笑着回答,他从桌上拿了几张纸递给康琴阿姨,才继续说,“我其实是去年在桑溪湾旅游认识他的,也就相处了一个多月,后来和他失去联系。没想到前段时间又在东维大学遇见他,发现他性情大变,也不再谈及最爱的音乐了,我想和他说话,他也爱搭不理。这才出此下策,来贸然打扰您,很抱歉。”
“原来你就是旅游结识帮他写词的好朋友吗?都怨我、都怨我。”康琴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而后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里,迟未终于知道了一段悲伤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