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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梦魇 ...

  •   红灯在夜色中倏地亮起,少年急急刹住脚步,停在琴键一般的灰白斑马线前,气喘吁吁地盯着腕骨处的表。时间向来一视同仁,在秒针慢条斯理走完三十步后,时刻指向19点24分,约定的时间到了!
      完蛋!少年心头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微向前倾,是蓄势待发的起跑动作。然而秒针了无牵挂,悠悠然地挪步,欲与红灯倒计时谱一曲二重奏。终于要走到尽头,三二一黄灯闪现,少年早如脱缰的野马狂奔而去,路中央骤然卷起一阵滚烫的秋风,钢琴白键上的几个离乱音符转瞬即逝。
      来不及了!跑起来!跑起来……喘不过气、口干舌燥、两眼发黑、双腿麻木……像是与风赛跑,少年马不停蹄、流星赶月,时针也为之动容,不动声色地瞒天过海,时刻来到20点13分,少年终于停在一座长桥,扶着精雕细琢的白玉石护栏,克制不住地喘息。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半瓶矿泉水飘了过来,少年毫不迟疑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溢得唇角湿漉漉的。于是那只手又漫不经心地抚上少年的唇角,不紧不慢为他拭去多余的水润。
      少年错愕地仰头,便见那张俊朗的脸庞骤然显出温柔的笑来,只听他嗓音低沉:“你迟到了哦,小吹。”
      “别这样叫我,”迟未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反问,“离开的人凭什么这样叫我?”
      “对对对,是我不好。我不该喊了你的名字,又轻率地离开。”那个人分明语气愧疚连声道歉,可嘴角勾勒的弧度都不曾改变,如同傀儡一般。
      是梦!迟未蓦然醒悟,心如死灰,一瞬不瞬地望着梦境中的傀儡。他明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责怪对方,却总是在梦里迁怒于人。
      梦里的康弦依然带着浅淡的微笑,柔声细语地开口:“你发现了,那我得走了。”话音落地,转瞬间阴风怒号、天塌地陷,长桥以摧朽拉枯之势崩塌,迟未伸手去抓康弦,却与他一同坠落长河。
      成千上万的浪潮涌向少年,他仍试图寻找傀儡的身影,然而杳无踪迹,已经来不及了。脚踝在下一刻被水藤缠绕,迟未奋力挣脱,却再没有气力,水波肆意闯入鼻腔,呼吸渐止,濒临绝境……

      “迟未、迟未,醒醒!”“要上课了!你小子怎么这么能睡?”迟未终于在阵阵呼喊中清醒,从梦中解脱,本能地坐直身体,开始急促地呼吸。
      缓了六七秒,迟未终于回神,当即下床拿起书包,跟着室友跑了出去。硬邦邦的铁门在下一秒发出嘭的嚎叫,前边戴着银边细框眼镜的室友覃潭一边跑一边回头,语气无奈:“兄弟,关轻点。”
      “好,好。”迟未连声应答,脑里却还在整理混乱的思绪。
      下午的课是电影摄影基础,四个人踩点溜到教室时,铃声正好响起。面色不愉的摄影老师赵先逢狠狠地剜了他们几个一眼,嘴上毫不客气:“我倒要看看某些踩点的学生期末能有多高成绩?”
      四个人悻悻地相视而笑,黑色栗子头的室友雷厉捅了一下迟未的胳膊肘,“诶,今天为了等你,咱从不迟到的人都踩点了,晚上请吃饭啊。”
      “喂,你刚才没看见迟未脸色不好,明显做了噩梦呢。”坐在右边的室友秋雨来顶着乖顺的蘑菇头,不满地睨了雷厉一眼,又搂住迟未的肩,柔声问他,“不要紧吧,怎么老爱做噩梦呢?”
      “我没事了,晚上请大家吃饭。”迟未移开秋雨来搭在他肩上的手,一左一右看了看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室友,“就是你俩能说话就好好说,别总是动手动脚行吗?”
      “小气!”“麻烦!”这会儿两人倒是格外默契,异口同声地还嘴。
      迟未正欲回话,一旁认真听课的覃潭再也无法忍受,先一步开了口:“你们几个!真想期末挂科么。”
      三人这才停止争论,迟未凝神听课,仅仅持续了两分钟,便被赵老师说唱一般的语速念得头痛,午后的梦不自觉地往脑海钻。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关于康弦的梦了,从那场稀里糊涂的春梦开始,温情脉脉的傀儡陷阱一次次将迟未哄骗,叫他囿于梦魇,不能自拔。
      一年前,迟未与康弦失去联系。其实迟未从不觉得自己多在乎那个梦和那个人,懊恼以后,回过神来,他很快参加了编导集训,全心全意投入学习,几乎忘记了让他一时悸动的康弦。直到云霞老太太的消息发来,他才又想起那个饱含心意的夏日专辑,老太太欣喜地说终于写好了《我落下了桑溪湾》的歌词。迟未便又与老太太约定在图书馆相见,只是时过境迁,他的心情早就迥然不同了。见面时,老太太眉角眼梢都是温柔的笑意,迟未接过沉甸甸的纸页,逐字逐句地读,其实算不得多么上乘的词,可老太太魂牵梦萦的思念都尽在其中了。
      于是,迟未撒了个善意的谎,只说康弦因学校家庭的缘故暂时在忙,过一段时间便会来到北洛。他也在集训学习之余,与老太太斟酌字眼、各抒己见。在不知打磨了多少版《我落下了桑溪湾》后,终于入冬了,迟未变得更加忙碌,在学校、补习班和家之间三点一线地来回跑,自然而然与老太太的联系也不那么频繁了。
      很快到了元旦,迟未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他记得那天的北洛白雪纷飞,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那时他已经更换为系统自带铃声了,提示音紧迫又急促。迟未接过电话,听见对面一个陌生的女声说:“您好,请问是迟未吗?”迟未应道:“是。”对方轻声抽泣了一下,又紧接着说:“您好,我是云霞的孙女,奶奶她——她昨夜凌晨走了。您是她最近的新朋友吧?”“是。”迟未张了张嘴,却听不清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
      如果说先前那个谎言对老太太来说是善意的,那么它对迟未来讲是罪恶的。因为是他怀着希冀与侥幸,以为康弦或许会和自己生气甚至绝交,但绝不会放任理想置之不理,他不是口口声声称那是人生大事吗,为什么在迟未深信不疑时却不愿兑现?迟未一页页地翻看老太太反复删改的歌词,不禁潸然泪下,他责怪自己轻率的谎言,让老太太满怀期望却终有遗憾。
      迟未至今仍记得《我落下了桑溪湾》的每一句词,能回忆起与老太太讨论的每一处细节,他想起最终完成时,老太太用她不再年轻的声音念起少女时代的甜蜜往事:
      你猜 我们的初遇在哪里
      是绯色的朝霞万里
      赤焰的花枝亲昵
      一束束焰火被你拾起

      你说赠予所爱之人的赞礼
      是青翠的桑叶寻觅
      滴水的星子迷离
      一缕缕微云被你捧起

      那些遗落深海的秘密
      苇叶的小舟浪迹
      都成为回忆
      丢失在桑溪湾的海域

      我想轻轻告诉你
      春日的繁花是你
      秋天的落叶是你
      你不必担忧不用歉疚
      其实我们从未别离
      四季都为我们见证

      我要悄悄告诉你
      洁白的初雪是你
      骤降的大雨是你
      你不必忧心不用愧疚
      其实我们从未分离
      万物都为我们见证

      我落下了桑溪湾
      却不会遗落你
      宇宙洪荒都无法阻止
      我会亘古不变地爱你

      我落下了桑溪湾的反义
      是我会亘古不变地爱你
      我落下了桑溪湾的反义
      是我会亘古不变地爱你
      ……
      情深意切地念完,老太太却羞红了脸,但她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说起歌词背后的故事,她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再次与一个名叫夏山的青年相遇相知相爱。迟未由衷为老太太感到高兴,却又不住忧虑。果然,他的谎言最终碎掉了,在这个下满雪的新年伊始,云霞少女时代的桑溪湾记忆不再有延续。
      从那以后,迟未时常梦见康弦,最初他辨不清梦境与现实,多几次才发觉那不过是自己臆想的傀儡,只有虚假顺从的傀儡才能事事如他心意,会回到他身边、会为他弹琴写歌、会在冬天以前弥补所有遗憾……可惜每一次梦的结尾,傀儡都会烟消云散,只有迟未自己坠入无尽深渊。

      漫长的两节课终于结束,下课铃响起时,秋雨来没赶得及写下最后的笔记,便咋呼呼地伸手去拿迟未的笔记本。结果他顿时傻眼了,这家伙一个字儿没写,干净的纸页上细细勾勒出一个英俊明朗的青年。
      不合常理,秋雨来对迟未这家伙还是有几分了解,学习态度绝对端正,虽然比不上一本正经的学霸覃潭,但百分百是热爱戏剧影视导演专业的。然而此刻,迟未居然还在神游天外,丝毫没察觉笔记本不见了,秋雨来早藏不住好奇心,伸出左手臂环住迟未的肩,笑眯眯地把笔记本移过去,语气揶揄:“你小子,老实交代,这谁?”
      迟未总算回神,看着桌上的笔记本,内心十分懊恼,嘴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没谁,就随便画的。”
      秋雨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来回打量迟未,满脸都写着不信,好在这时他的死对头雷厉看不下去了,他重重地拍开秋雨来搭在迟未肩上的手,开始找茬,“你到底有多闲啊?成天到晚管别人的事。”
      “靠,”秋雨来端详着自己发红的手臂,气呼呼地还嘴,“到底是谁闲?我和好朋友聊天非要插嘴。”
      “哼,好朋友?我看是你巴巴地黏上去吧。”
      “那也比某些人好,惹人嫌!”
      ……
      两个人隔着迟未唇枪舌战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了,迟未也想不通,这二人不过认识两个月,到底怎么结下了深仇?总之,他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随时都要开展一次世界大战,而迟未总是被不幸殃及。
      教室里的同学几乎要走光了,覃潭更是一下课就冲到图书馆去了,留下迟未夹在二人中间左右为难。他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打断,垂头看手机,何其昭的消息正好发来,最后迟未只好无奈地吼了一声:“停!”
      秋雨来与雷厉这才堪堪停了下来,只见迟未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和朋友约好去踢球。你俩能等下再继续吗?先让我出去好吧。”
      秋雨来的脸霎得红了,他忙忙站起身来,给迟未挪出空隙,语气歉疚:“未未,不好意思啊,我不和他吵了。”
      迟未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而且他心底也完全不相信两人不会再吵。果然还没等他走出教室,便听见秋雨来跟变了个人似的,恶声恶气地责怪雷厉:“都怪你!”
      “怪我还是怪你?你不去多管闲事啥事没有……”
      果然又吵起来了,迟未捂着脸走出教室,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觉得这两人挺有意思的,看起来“血海深仇”,但恐怕不和对方吵闹又会觉得寂寞吧。
      等迟未急匆匆跑到运动场时,何其昭已经在热身了,他忙道了声歉,伸出拳头和对方碰了碰。两人一边热身一边聊天,何其昭吐槽起自己的专业来:“你不知道学医也太忙了!我觉得我完了,过不久怕是体力都比不上你了,早知道当时不该草率报专业的。”
      “我怎么听这话这么难听呢?什么叫不如我?我有那么差?”迟未不爽地睨了何其昭一眼,伸出拳头想打他。
      何其昭笑着避开了,直截了当地反问:“你没有自知之明吗?”
      “好好。”迟未无奈摆手,迅速将足球踢起来,又任由球松松垮垮地掉落。
      何其昭跑了几步,又将球踢回来,打量了迟未一眼,问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我——”迟未顿了顿,又干脆一屁股坐到草坪上,“我又梦见康弦了。”
      何其昭是唯一知道迟未心动秘密的人。送别老太太以后,迟未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他的精神状态太差,完全影响了日常生活学习,因此不得不找人倾诉。当初就是在何其昭的鼓励和安慰下,迟未才渐渐好转,重新找回学习状态。而这一次做梦,距离上次已有三个月,迟未几乎以为自己彻底放下了,却不想再一次的深渊又叫他魂牵梦萦。
      何其昭抱着球,靠近迟未坐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来东维是不是一直抱着能与他重逢的念想?”
      也许是吧,迟未被朋友的话点醒,诚然东维大学算得上顶尖高校,然而其编导专业确实只在中等偏上水平。当然迟未也并没有真的为此放弃些什么,他在高三骤然换专业,准备不够充分,自然与国内顶尖艺术类院校擦肩而过。后来在几个专业水平相差无几的学校里,迟未毫不犹豫选择了东维大学。可事实上东维市里拥有好几所高校,即便迟未来了这里,也不见得能正好与康弦同校。但或许他还是怀着那样的期望吧,所以在疲惫的军训结束后,又一次梦到康弦。
      迟未又与何其昭聊了一会儿天,两人还是决定继续踢球,说来说去了半天,倒不如让身体运动起来,热血沸腾时总能暂时忘却烦恼。至于其他的都交予时间吧,毕竟它才是治愈离伤的良药。

      临近傍晚,迟未往学校不远处的青鹤路赶去,这是个栽满梧桐的街边长巷,里头密密麻麻分布了许多家餐饮小吃店。还未走进,五花八门的餐食香味便扑鼻而来,迟未循着酸甜苦辣咸的气味一路走,终于停在一棵高大挺秀的梧桐树前,树后乱七八糟地摆放着木桌木椅。
      这时来的学生已经很多了,迟未在吵嚷声里四处张望,还未寻到,便听见一阵热情洋溢的吼声:“未未!迟未!在这里!”迟未朝声音源头看起,只见秋雨来笑意盎然,正与雷厉坐在昏黄的街灯下。
      迟未走过去方坐下,便见秋雨来霎时苦了一张脸,语气怨念:“瞧见先逢老师布置的作业没?咱才上了几周课啊,就让人去拍东西,一点儿都不会。”
      “那是因为你太笨。”雷厉在旁边冷哼一声。
      “没人和你说话。”秋雨来恼怒地翻了个白眼,还欲再开口,迟未连忙止住了,问是什么作业,他可不想再参与两人的世界大战。
      原来他们的摄影老师在一个小时前抽风似地发布了作业,要求学生四人一组拍摄纪录片,主题为不同专业的课程学习。早在开学初,班级便分了组,大家初来乍到也没认识几个人,大部分都是同寝组队,迟未自然与三个室友分为一组。
      秋雨来掏出手机,将组长覃潭抽中的专业翻给迟未看,是土木工程专业,他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主要我们学的不是电影摄影基础吗?拍纪录片算什么啊?”
      “你没看见老师后边备注了,内容是其次,重要的是学会如何使用摄像机、如何拍出和谐规范的构图。”一向看不惯秋雨来的雷厉又忍不住插嘴。
      “有的人明不明白什么叫作多余啊?”秋雨来阴阳怪气地还嘴。
      ……
      两人便又无休无止地吵了起来,见他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迟未干脆去选烤串了。等他装了满满两餐盘的烤串,抱着几瓶冰可乐回去时,覃潭也到了,而另外两人依然在打嘴炮。
      等烧烤间隙,迟未便与覃潭有一搭没一塔地闲聊起来,他忽然想起自己走神了一整节课,便问道:“覃潭,今下午的笔记能借我一下吗?顺便给我讲讲哪几个是重点?”
      “怎么回事?”覃潭笑着拿出笔记本递给迟未,疑惑地问,“你难得走神啊,迟未。”
      迟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翻开笔记本,听覃潭言简意赅地讲了几处关键点。不一会儿,鲜香四溢的烤串便上桌了,四个饥肠辘辘的少年在闻到孜然香味的那一刻,都默契地停下交流,津津有味地吃起肉来。
      酒足饭饱后,虽然并没有酒,但四人都心满意足,连秋雨来和雷厉也难得放下恩怨,平心静气地闲谈。晚风轻拂,气氛正好,覃潭却在这时煞风景地开口:“那个纪录片作业,我刚在图书馆想了一下,或许我们可以分为校内学习与校外实践。”
      另外三人的表情俱是一裂,大抵是想不到在这样悠然自得的氛围里,覃潭居然还在考虑作业。不过他们这组长为人处世向来严谨靠谱,三人虽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但也很快附和,认真听覃潭讲话。
      原来效率极高的覃潭在收到作业后,便联系了认识的土木工程专业的学长,学长名叫李芳洲,今年读大四,目前正在校外实习,而学长下周刚好要跟着建设公司外出考察勘测。“我想的是校外实践可以拍学长他们外出学习勘测。校内学习的话,土木工程大二时会细分专业方向,我认为可以从此处着手,你们觉得如何?”覃潭笑容和煦地说。
      “天!潭潭,我何德何能可以和你一组,你思虑得也太周全了。”秋雨来早已抱住覃潭的胳膊,语气略显夸张地赞叹。
      迟未和雷厉虽不像他一般直言不讳,却也实在对覃潭心服口服,一个难题的开端便暂时得到了解决。

      分别后,迟未没急着离开青鹤路,他特意让秋雨来从宿舍带来相机,准备散着步随便拍一拍。此刻天已完全暗了下来,昏黄的街灯也不再显得黯淡,迟未在高耸的梧桐树下半蹲着,专注地拍路对面被灯光晕染成橘黄的梧桐叶。
      挑选了无数个角度,拍摄了形态各异的暖灯冷树、人来人往的小吃街、暗沉黝黑的天空、店家忙碌的烟火气、陈旧繁杂的老建筑……等肩颈处泛酸,迟未才终于走出小巷,不过他似乎走反了方向,离学校更远了。继续往前,再走过一条街,便来到东维的南雁河。
      凉风渐起,抬头望天,似是微雨的前奏。可迟未不想动,他一不小心就坐到了岸边,柔软的草坪叫人挪不动步。大概不会下很大的雨吧,迟未心怀侥幸地想,干脆不管不顾地盯着取景器,咔擦咔擦按着快门乱拍一通。
      突然镜头转到了左侧前方,迟未从取景器里看见一个朦胧不清的瘦削身影,他被河对岸高大的建筑包围,随风轻轻地摇晃,显得渺小又脆弱。情不自禁地按下快门,可周围几乎没有别人,清脆的喀嚓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响亮,那个人被声响惊动,转身回望。
      拍摄者却在取景器后愣住了,魂牵梦萦的人近在眼前,黑夜中他向他靠近了几步,于是迟未能更看清一点,看见他不自在地摸了摸发梢。是梦么?这一刻,迟未怯懦了,他躲在取景器后,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如果是梦,那个名为傀儡的康弦见到他便会消散,可他不愿他离开。
      康弦盯了这奇怪的人几秒,见他躲在相机背后不肯露脸,便觉无趣地走开了,又继续坐在河岸。他是在听水唱歌吗?迟未心想,是不是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他们在暴风雨来临前听海。可惜完全不同,风渐渐平息了,雨没来得及落下,梦影一般的康弦便倏忽不见了。
      迟未终于缓缓移开取景器,四野无人,惟有流水潺潺,原来不过是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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