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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温差 ...

  •   迟未没有了后顾之忧,终于有闲心翻出DV导入视频,准备剪辑一段桑溪湾的录像送给图书馆的老太太。他一边认真地打磨视频,一边与远在东维的康弦讨论关于桑溪湾夏天的新专辑,他们定了许多名字,但仍最属意“我落下了桑溪湾”,只是这需要下一次见到老太太同她协商,而约定的秋日未至,迟未去了图书馆多次终是无功而返。
      不过这倒也不急,因为叫康弦更加懊恼的是歌曲还不够,或者说令人满意的歌远远不够,那次他在信里构想的新歌《野望》翻来覆去改了很多次,却始终不尽人意。听说迟未在剪桑溪湾的录像,他便开始每晚与他打视频,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找回桑溪湾的夏日灵感。
      终于等到立秋,天气似乎更酷热难耐了,但迟未总算夜以继日剪好了视频,他把视频拷入U盘,又拿上《我落下了桑溪湾》和几幅画,兴高采烈地赶去图书馆。直奔书架,那本摄影集果然已回归原位,迟未往旁边的阅览室走,很快便看见了专心阅读的银发老太太。
      迟未递了张纸条过去,老太太看了几秒,抬头时目光炯炯,似是喜出望外。两人仍走到初见时的楼道口,迟未忙从书包里翻出U盘和自己买的那本二手书,乐滋滋地向老太太解释:“婆婆,我上个月去了桑溪湾,原本特意淘了一本《我落下了桑溪湾》,想跟着目录为您画些桑溪湾的风景,可惜没能有几幅满意的。后来偶然又买来DV,不知不觉拍了许多录像,我回来后就按照摄影集的主题分类剪了视频,当然了录像肯定不太专业,而且因为DV年代久远,视频可能有点模糊朦胧,您就随便看看吧。”
      老太太眼眶骤然泛红,她接过U盘,动容恳切地说:“朦胧的可不就是回忆,我也多年不曾回桑溪湾了。谢谢你,小少年。”
      迟未又翻出在桑溪湾画的几幅画,羞赧一笑,“还是保留了几张画,您不介意的话,也送给您。”他一幅一幅地展示给老太太看,“画了桑溪湾的海上日出、岸边的银叶树、峻岫的泉水峰,还有简陋的烧烤摊、长满芭蕉的村落……诶,怎么这张也拿来了。”
      老太太随着少年的话音看过去,那是一幅色彩浓烈的水彩画,绿蓝灰交织的翠峦苍穹是急风骤雨的序曲,其间夹杂的大片明黄是野黄槐的变奏,而三个斑驳陆离的奔逃身影是夏日的终曲。
      “这是在桑溪湾的最后几天,遇见台风天,和朋友一起逃跑的样子。”迟未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悻悻地笑了笑,“是很宝贵的回忆,我没注意不小心塞一起了。”
      “看来你这段桑溪湾之旅很不寻常嘛,”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她将其他几幅画收下,“如果可以,愿意说给我听听吗?”
      于是,两人便去了楼下的咖啡馆,迟未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在桑溪湾的所见所感,老太太神情专注,听得百感交集,既为少年破除迷雾而欢欣,又为自己遥远的故乡年少而感怀。
      回忆中,迟未自然提到了康弦,也说起他的理想和新专辑的策划。老太太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她为两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动容。迟未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因为关于专辑制作的详情都需要由康弦作解释,尽管老太太并不在意这些事,但迟未深知《我落下了桑溪湾》于她意义非凡,新专辑制作既然要以此为主题,便绝不能草草了事。

      晚上回家后,康弦照例打来视频,虽然迟未已经剪完了录像,但两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习惯。迟未点开视频,便看见一个头发湿漉漉看起格外乖顺的康弦,不由嬉笑道:“今天看起来只有十六岁呐。”
      康弦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夹着嗓子酸他:“是比哥哥你小一岁呢。”
      “噗……恶心。”迟未忙用手遮住屏幕。
      “喂,你挡住摄像头了。你不想看我,我还想看你呢。小吹、小吹……”对面的康弦咆哮个不停,不过声音总算恢复了正常。
      迟未把手挪开,康弦当即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挑眉冲他笑了笑,水墨色的瞳子里满是雀跃,明明两人相隔十万八千里,迟未却在这一刻被对方的情绪牵动,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相视而笑良久,才觉察到几分异样,迟未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终于言归正传:“现在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关于我,一个关于你,想先听哪个?”
      “先听你,你年纪小,来日之路更光明灿烂嘛。”康弦嘴里没个把门,一张口就开始东拉西扯。
      “反复无常,康弦弟,您不是比我小一岁?”
      “那是你给我定义的,迟未兄,本人从未自称十六哦。”
      “狡辩,也不知道是谁喊我哥哥?”
      “诶,那是因为我给你定义的年龄可能是二十二啊。”
      ……
      两人插科打诨了好一阵儿,你来我往谁也不服输,差点就刹不住车,还是因为康弦的闹铃突然响起,他们才勉强停住。而后康弦三两句解释了设置闹铃的原因,便急匆匆挂断了视频。剩下迟未在屏幕前发愣,康弦解释的理由是他妈妈每隔半月会检查一次他的功课,迟未自小在家被放养惯了,觉得不太理解,然而作为朋友他也无权干涉别人家庭的教育方式。
      一小时后康弦再次打视频过来时,两人自然都没了开玩笑的心情,康弦连声道歉说自己记错时间,迟未见他这会儿脸色苍白也不忍心苛责。
      “没关系的,”迟未隔空伸手拍了拍康弦的肩,冁然一笑,“还是来听我的好消息吧,我一并说了。关于你的专辑,我已经见到老太太了,她十分乐意,改天我们约个时间你自己在视频里详细讲一下规划。”
      “好!我会好好准备。”康弦忙不迭地点头,语气里满是欢欣,“那你的好消息呢?”
      “关于我,我的理想似乎有点苗头了。”迟未隔着屏幕,郑重其事地告诉康弦,“你记得那段让我们和好的花絮吧,还有后来DV里记录的桑溪湾,再到最近我日夜不停剪辑的视频。我一次次被影像触动,也发觉自己愿意为之投入巨大的能量和热情。虽然也还没有完全确定,但至少此时此刻,我乐在其中。所以,我准备去了解一下编导专业,你觉得好么?”
      “可我记得你暑假结束就高三了,不害怕冒险吗?”一向偏爱鼓励迟未的康弦却没在这一刻给出肯定答复。
      迟未对于康弦的回答略感讶异,不过他在下一刻仍然坚定地回答:“不冒险的怎么能称作理想?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倒是你,我以为凭你无畏追梦的架势会毫不犹豫鼓励我呢?”
      “那是你对我的了解不够,”康弦不由地苦笑了一下,语气有几分落寞,“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的大学专业与音乐无关,我其实是个怯懦的人。”
      “诶你——”迟未尝试着说出几句宽慰的话语,竟一时语塞,“行啦,你现在不也在做音乐?好好把《我落下了桑溪湾》制作完成,这对我、婆婆还有你,都至关重要啊。”

      三人约定的时间是两天后,迟未带着笔记本与老太太汇合,再与康弦进行视频通话。说起专业领域的事,康弦讲得详细而认真,又给老太太听了先前做好的部分歌曲demo。最后他还提议由老太太为主打曲作词,老太太听后惶恐万分,表示自己完全没有接触过。
      迟未忙在一旁宽慰她:“婆婆,我也不会,您瞧我还写了不少呢。别担心,您随心写,写您记忆里的桑溪湾,您也可以写给夏峡爷爷啊。”
      老太太依然犹豫,对面的康弦又继续开口:“我知道提出这个想法有些唐突,但迟未也跟我说过很多次这本摄影集于您的意义,我觉得如果我要做这个专辑,它的主核惟有您能定义。”
      老太太终于应下来,感怀般地说道:“那我试一试,其实我还不曾为他写些什么。”她情不自禁忆起前尘往事,老太太名为云霞,正如她的姓名一般,年轻的女孩灿烂而明媚,可她自己却不曾发觉,总是自卑又羞涩。直到遇见一个名为夏山的外地青年,他背着一个相机走进桑溪湾,为一个叫作云霞的姑娘拍完了带来的所有胶卷。镜头里的云霞或嗔或喜,皆美得生意盎然又赏心悦目,二人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云霞跟随夏山离开桑溪湾,他忧心她思乡心切,便四处游走拍下了桑溪湾。《我落下了桑溪湾》本是丈夫夏山送给妻子云霞的个人摄影集,后因云霞阴差阳错发给出版社的朋友,才有了出版机会。云霞为丈夫取了笔名夏峡,一是“峡”与“霞”同音,二是两人初识于桑溪湾的一处山峡。
      说起往事,云霞老太太不自觉地热泪盈眶,两个没有感情经历的少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安静地陪伴。过了许久,老太太才从回忆里走出来,她歉疚地说道:“不好意思,不自觉就想起了从前,我想我大概知道写些什么了。”
      两个少年忙摇摇头,康弦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听您讲从前的事,我脑子里倒忽然蹦出了几段旋律。下周我正好准备来北洛,到时候见面弹琴给您听。”
      与老太太告别后,两个少年大概还觉得意犹未尽,又继续拿手机打视频。迟未边走边戴耳机,惊讶地问康弦:“你什么时候说要来北洛?”
      迟未还没来得及降低耳机音量,康弦爽朗的笑声便传至耳畔,距离霎时拉近,近得像是能触到他的呼吸。迟未被这想法吓了一跳,急忙降低音量,耳垂却不自觉晕成绯红,就像是被身后漫天的火烧云点燃。
      康弦瞧见这一幕,忍俊不禁道:“小画家,你的耳朵是被夕阳染红了吗?”
      “当、当然不是,”迟未支支吾吾地否认,过了片刻又觉得不太对,当即反问道,“你怎么总能给我取这么多绰号?再说了我怎么也是大画家吧。”
      “好好好,大画家。”康弦这会儿倒很顺着迟未,语气跟哄小孩似的,“下周不是你生日来着,我来北洛给你庆生,怎么样感动吧?”
      迟未想反驳一句“不感动”,却发觉怎样也说不出口,因为他嘴角咧开的弧度已经掩藏不住。他把后置镜头打开,喋喋不休地讲起北洛:“我给你讲北洛可漂亮了,你看我现在马上要踏上去的桥,叫作望桥,北洛虽然有很多桥,但望桥是最出名的,因为只有这里能眺望东南角的望塔,望塔有六百多年历史呢。接着是下边这条江,叫作望江,虽然没有大海那般震撼人心,但就是这样的细水长流抚育了无数生灵。而且在望桥看夜景别有一番风味,夏天夜晚漫步于此,别提多畅快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柏树灵,注意这里是灵魂的灵,它们都是两三百年前种下的。还有一条碧绿色的护城河,叫黎脉河,大家都喜欢沿岸跑步锻炼,当然我不常去。我高中附近还有个镜鉴巷,那儿贴满了镜子……”
      迟未兴高采烈地说了一路,满心期待康弦的到来。短短一周的时间,他却觉得度秒如年。
      到了迟未生日的前四天,两人一如往常打了视频,康弦作曲正到关键,他不便出声打扰,便也打开笔记本写歌曲MV的分镜头。自从上次迟未说出自己的理想,康弦便建议他选一首歌尝试拍摄MV,以此来检验是否真的对影视领域感兴趣,这与迟未在桑溪湾来不及说出口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自是欣然应允。
      两人各司其职,镜头前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迟未揉着脑袋早已灵感枯竭,他抬头却见对面戴耳机敲键盘的康弦仍聚精会神,丝毫没有停下来歇息的趋向。迟未便不好意思开口说想休息了,何况康弦戴着耳机在电脑上编曲,此刻也压根听不见他说话了。他迷迷糊糊躺到床上,最后想的是就眯半小时好了。

      终于到了8月15日这天,迟未神情恍惚,都几乎忘记最后几天是如何度过了。总之,他听到了心心念念的敲门声,清脆悦耳得像是康弦在他身前弹琴,满怀希冀地开门,生平第一次觉得门如此沉重,心脏也鼓动似的嘭嘭作响。满心欢喜期待着门后的人,打开门却空无一物,只有萧瑟的秋风簌簌。
      入秋后,昼夜温差逐步增大,一缕缕凉风刮过,敲得迟未生疼,可他迟迟不愿关门。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风将他的眼眸吹出细雨,迟未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眼眶。风更猛烈了,卷起迟未墨黑色的衣衫,一截纤软如丝的腰露了出来。就在此刻,一只手突然出现,替迟未拉下衣摆,交错间,不经意碰到他冷冽的腰线。只一瞬,却叫身体蓦地忘记了昼夜温差,像是回到正午,璞玉般的皮肤被烈日灼伤,倏忽间就嫣红一片了。
      迟未慌忙地挪开手,眼前正是他期盼了许久的人,只见康弦捧着一个点了十七支蜡烛的生日蛋糕,帮他挡住为非作歹的晚风,眉眼弯弯地说道:“小吹,生日快乐!”康弦目不转睛地望着迟未,小少年在他深切的目光下,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并红着脸许下了三个愿望。
      合上门,锁住秋风,屋内的温度骤然升高。迟未借着床头昏黄的台灯准备切蛋糕,但不知为何,他忽然困乏无力得厉害,怎么也不撕开长锯齿刀的袋子。只好转身向康弦求助,不想对方正紧紧站在身后,两人甫一相对,几乎碰上彼此的鼻尖,一冷一热的气息在空气里纠缠不清。那样的近,近到他们的瞳孔只放得下彼此,却没有一个人退后一步,像是胡搅蛮缠的对峙,谁也不肯认输。
      “咚——咚——”十二点的钟声准时响起,终于走到8月16日,17岁的迟未遽然生出长大的勇气,他稍稍歪了歪脑袋,在晦暗中寻到康弦淡薄的唇,与他接了一个温热而转瞬即逝的吻。霎时间,迟未的身体再一次忘记温差,变得滚烫又灼热。
      康弦出乎意料地迎合迟未,他右手轻轻抚上他的腰,左手拿过长锯齿刀,在他耳畔耳语:“一会儿我帮你切。”随后只听见砰的一声,长锯齿刀落在了一旁的书桌上。
      迟未凭本能想往后退一步,却忘记自己紧挨着墙壁,退无可退。康弦的唇从他耳侧移至唇角,一点一点地吻了上去,这个吻漫长而潮湿,终于击破迟未脑中早已模糊不清的防线。他们在水乳交融中抛戈卸甲,放纵驰荡的幻想曲交予康弦转轴拨弦,姹紫嫣红的春意图予以迟未挥毫泼墨。
      一梦终了,迟未却如痴如醉,近乎神魂颠倒,直到闹铃响起,他才侧头看见日期——8月13日,原来距离生日还有三天,康弦不曾来到。迟未终于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做了春梦,且对象是新朋友康弦。事实上,他从那次梦见何其昭后便受到惊吓,已许久不曾做这样的梦了。而这次的梦又与上次的梦迥然不同,从雾里看花变成洞若观火,他记得梦里的温热湿润,记得每一个亲密的吻,也记得每一次潮动的心跳。
      梦里模糊不清的防线,在温凉的晨风里摇摇欲坠。陪他漫步于海岸的康弦、逗他笑惹他生气的康弦、为他弹琴唱歌的康弦、总拿着DV拍他的康弦、鼓励他勇敢追梦的康弦、说好要来北洛为他庆生的康弦……无数个康弦在脑海涌现,迟未终于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好吵好闹,可他却怎么也舍不得捂住耳朵。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还不知道,只是同行了一个月却不厌其烦,分别后依然乐此不疲想见对方,只是听说他要来就辗转反侧。迟未再迟钝,也察觉到这一次的梦比上一次棘手千万倍。
      他在混乱的心跳里喜忧参半,终于拿过手机点开微信通话,这才发现自己昨晚忘记挂断的视频通话,通话时长9小时32分钟,对方是在凌晨5点26分挂断。而迟未的闹铃设在6点15分,他的心猛地一沉,因为他并不确定康弦是否听见或看见了什么,他是否在梦中泄露了自己才察觉的心动……迟未心如死灰,仅有一半的喜悦也化作愁肠。
      灵魂出窍般地过了几天,连自己的生日都忘掉,终于被家人朋友提醒,他信誓旦旦表示要找理想干正事,怎么突然踟蹰不前了。迟未终于醒悟,鼓足勇气准备去找康弦问清楚,就算他真的介意不愿再和自己做朋友,迟未也必须将问题摆出来解决好。
      其实他是有准备的,在生日时康弦没发来一条消息便有了猜测,可当真正发不出信息、打不通电话时,他又失魂落魄,恼怒对方连一个好好的告别都不肯留。
      十六岁的夏天,缘梦起至梦终,水过无痕,惟有风起时,心头一缕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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