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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矛盾 ...

  •   所谓吊桥效应是指当一个人过吊桥时,会不自觉地心跳加快,如果这时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故而对那个人滋生出爱情的情愫。但这偶尔也会有例外,比如迟未与康弦。
      此刻,康弦走在迟未前边,正一脚越过泉水寺高高的门槛。康弦的速度不算快,但两人的距离还是拉得很远,迟未只看见康弦的背影两秒,他便拐进泉水寺,不见了踪影。
      半小时前,两个人还拥抱在一起,庆幸彼此的劫后余生。迟未记不清那个拥抱持续了多久,他想大概是有些长久了,以至于迟未忽然发现自己只听得见康弦的心跳声,气氛开始变得古怪,康弦似乎也有所察觉,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松开了对方。
      空气滞了半分钟,康弦才不太自在地开始找话题:“我们现在是到山腰了吧?我记得泉水峰山腰修建了一个小寺庙,要不去看看?不过好像不在这个方向,可能得绕一圈。”
      “没关系,”迟未刚说出三个字就发现自己嗓音有些喑哑,他咳嗽了两下,才重新找回声音,“来都来了去看看呗。”
      “感冒了?”康弦又问。
      迟未摇摇头,答道:“就是太久没说话,嗓子不舒服。”
      短暂的对答后,又是一阵沉默,迟未始终没有主动开口。康弦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他觉得很奇怪,两人才经历了命悬一线的事故,不是应该有很多话可讲,为什么迟未回答得如此敷衍,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为什么不说话?”
      迟未不太理解康弦的问题,他疑惑地抬起头,给了康弦一个眼神,里边全是无声地疑问:“当然是因为尴尬了,难道你想的和我不一样?这种事还需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
      可惜康弦的脑回路与迟未不同,先前所谓的“默契地松开了对方”,也只是因为他发觉迟未想要松开,顺势而为罢了。
      迟未弄清楚这一切以后,忽地狂笑不止。他想,康弦从始至终就是个不懂感情的直男啊,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劲儿地尴尬什么。
      这边迟未已经不在意了,那边与他面对面站着的康弦却摸不着头脑了,尤其是迟未还笑个不停,这让康弦有种被愚弄的不快,他情绪忽然变得急躁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大:“你就不能说清楚吗?每次都这样,让人猜?你以为谁都有心情啊?”
      “你这人气鼓鼓的,还挺可爱。”迟未还在笑,没有察觉到康弦逐渐燃起的怒火,“也不知道在计较什么?我哪儿让你猜了?”
      康弦的脸更黑了,他冷笑一声,语气讥讽:“是,是我多管闲事。跟刚认识的陌生人什么都能说?和我就是‘我不能有单独思考的时间吗’,合着我看你偷偷哭、天天忧郁,特意带你出门散心,是在害你?真不知道你一天天默不作声在干什么?”康弦越说越生气,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迟未被他这股无名火吓了一跳,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好笑又好气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我脑补、自我感动啊?谁他妈忧郁了?我那天就看个电影很感动,后边和万笛聊是因为她也喜欢同性,比你那不靠谱的方法有用多了吧。再说了,你以为我很想出门吗?咱们出来这几次,你没看出我运动不好吗?老实讲,今天泉水峰我也不想来,就是觉得不好拒绝。还有刚才,我觉得和你拥抱很尴尬,不想说话不可以吗?难道什么都要跟你一一汇报?你是我谁啊?”
      骤然之间,康弦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他的怒火烧到一半,不上不下,有些窘迫。
      然而迟未还没有停下来,他知道康弦一切误会的初衷都是为了他好,是因为把他当作朋友才会生气,可迟未忽然不想再迁就康弦,他的语气很重,有些话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而且啊,你可别说什么带我出门散心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这几次去的地方,哪个不是你自己想来,你不就是想找灵感嘛?之前还骗我,让我心软帮你写词,找着免费劳动力了呢。”这些话痛快地说出口,迟未却在下一刻懊悔不已,它们就像尖利的刺,狠狠地扎向康弦。
      “原来你这么想。”康弦垂下头,忽然轻声笑起来。
      迟未听不出康弦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很难受,叫人有些窒息。他知道,他必须立刻收回那些过激的气话。
      可康弦却没给迟未这个机会,他在下一秒又抬起头,明澈的眸子映着迟未泛白的脸,他声音很轻,语气低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想。一开始你就该告诉我,我这人最不擅长猜测别人的想法。《琐碎日光》我不会再用,但你放心,后边我会按市场价转版权费给你。”
      “我……”迟未想要解释,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康弦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等会儿回到酒店,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先前某人说自己什么也不告诉他,现在迟未想说了,但他却不肯听了。
      坦诚地讲,迟未还是非常在意的,虽然他最近确实对康弦有些不满,那些气话也是真假参半,可迟未并不想与康弦彻底决裂。他们相识不算太久,成为朋友的时间就更短暂了,但于迟未而言,康弦是很特别的朋友。虽然他总是喊他“小少年”,占尽嘴上的便宜,又时常误解自己的情绪,可是迟未知道,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他明明那么不擅长猜测别人的想法,却永远会竭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关心迟未。
      就连此刻也是如此,康弦走得那样快,看起来像是要把迟未扔下,可其实没有。迟未发现,在去泉水寺的路上,不论他走得多慢,抬头时总能看见那个一身黑色运动服的、距离有些遥远的背影。迟未继续向前走,那背影又会远上一段路,但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视野。
      可是人积攒的勇气存放久了,就会散落,像是被疾风吹走的蒲公英,再也无力回天。迟未一开始还想着要挽回这段友情,他想等追上他就解释,可当康弦的背影消失于泉水寺内时,迟未的话也跟着散掉了。
      迟未在泉水寺门口站着,他想自己与康弦不过是萍水相逢,虽然康弦确实热忱友善,可两个人的性格明显合不来,所以才会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争吵以及沟通问题。迟未有很多朋友,却没有哪一个朋友会对自己没有说出口的想法耿耿于怀,他们会发现迟未的情绪不对,也会试图安慰他,但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太深入,最后能帮助迟未走出情绪的人也只有他自己。但康弦不一样,他似乎想要包揽一切,可惜他做不到,也没有人能做到。
      迟未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没准儿过几天我就离开桑溪湾了。性格合不来,勉强和好也是徒增烦恼,何况以康弦的性格,应该也不缺我这一个朋友。”

      迟未思考得认真,以至于他没发现那群逐渐靠近的人,直到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同学,在看什么呢?”
      迟未如梦初醒,这才注意到身后来了一群浩浩汤汤的“游客”,说是游客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来者几乎都背着大包小包,其中更有五六个年轻人扛着摄像机、三脚架等设备,再往后是一对身材高挑的俊男靓女,他们身旁还有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迟未有些傻眼,他略带迟疑地问:“你们?不会是要拍戏吧?”
      回答他的依然是刚才那个女声:“没错,小帅哥你有没有兴趣呢?我看你的脸蛋很漂亮。”
      迟未终于将视线移至身旁,同他搭话的女人站在右侧,约三十出头,披着波浪卷发,笑意盈盈,风姿绰约。女人名叫楚秋秋,是一位新手编剧。
      楚秋秋十分健谈,迟未也正好因为这段时间频繁看电影,对剧组有些好奇,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起来。原来整个剧组,从导演编剧到演员摄像,都是新人。他们正在拍的剧叫作《云蒸霞蔚》,是楚秋秋以自己与五个好友为原型创作,讲述一个夹杂着亲情、友情与爱情的创业故事。
      “其实我们六个人初中就认识,两个女孩、四个男孩,我们算是‘臭’味相投吧。这么多年,为了各自的理想努力着、奋斗着,也算小有成就。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我们里边混得最好的那一个,遇上车祸成了植物人,醒来的几率很小。我那时候在医院看着他,一张脸惨白,明明还在呼吸,却可能一辈子都睁不开眼了。我心里很乱,就……就是你永远不会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所以,我觉得我必须做一些事,然后就有了这个剧本。”
      剧本完成好后,楚秋秋就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导演之路,她四处碰壁,根源就是资金不够。拖了将近一年时间,在楚秋秋深感绝望、几欲放弃时,却收到导演丰雨的邮件。丰雨很年轻,刚满二十五岁,做过自媒体,有拍摄小短剧的经验,他一直怀揣着导演梦,奈何一没钱二没资源,只能浑浑噩噩地打工。楚秋秋作为伯乐,选中了丰雨,只是不知他是否担当得起“千里马”。再说两位主演,不是科班出身,甚至从来没有拍过戏,一个是楚秋秋的远房表弟,另一个是一位摄像老师的侄女,只是因为长得好,便被“坑蒙拐骗”来了。
      等待机位设置与演员化妆时,楚秋秋坐在幽深的长廊与新结识的少年聊往事,她觉得这个少年像是有引人倾诉的魔力,他那样全神贯注,又时不时投来一个恰到好处的眼神,让楚秋秋情不自禁地陷入往事的记忆。
      迟未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告别时,楚秋秋却深陷回忆,他不忍心打扰,便默不作声坐在一旁等待。这时导演丰雨却向他们走了过来,迟未本以为他找楚秋秋有事,不想丰导却把自己拉了起来。
      两个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截路,确定不会打扰到楚秋秋时,丰雨才开口:“同学,能帮我们一个忙吗?我们有两个群演来的路上车坏了,赶不过来。”
      “当然可以,但我只有一个人。”迟未并不介意,甚至有些好奇。
      丰雨轻声笑了起来,说道:“你看巧不巧,我们刚在那边还遇见另一个男孩,就差你一个了。”
      其实迟未有预感,另一个巧遇的男孩是康弦,毕竟从后山偷跑进来、又出现在泉水寺的大概找不到第二人。可当两个人都换上蓝白色校服,被导演安排站在一起时,他还是感到一丝窘迫。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旁人只以为他们素不相识。
      这里要拍摄的场景是其中两位主角来到泉水寺,遇见了六个穿着校服、逃课而来的高中生,主人公看着少年们嬉笑打闹的场景,回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楚秋秋有意在剧本中设置,主角六人只有当下的模样,回忆皆是借意象追溯。
      原本六位群演都是货真价实的桑溪湾本地高中生,但因为意外,最后加上了迟未与康弦。另外四个少年少女大抵认识,在导演喊开始前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其中一个短发女孩还很自来熟地同他们搭话:“你们不认识吗?我跟导演他们从后山翻过来还诧异,觉得有谁会有事没事另辟蹊径,结果不仅有,还遇着俩。”
      不等迟未回答,离女孩更近的康弦摇了摇头,他语气冷淡:“不认识。”女孩察觉到他的冷漠,讪讪一笑,不再搭话。
      迟未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康弦,原来那个脸上总挂着笑容的康弦也会这般冷漠,迟未再次觉察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太伤人,康弦不会再原谅他了,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了……可是他为什么又去答应丰雨的请求呢……他之前就被朋友伤害过,自己却那么轻率,对他造成二次伤害……明明他们那些小小的矛盾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怎么偏偏自己要说那些重话……
      迟未迟钝地反应过来,康弦确实不缺他这一个朋友,是迟未自己缺少这样一个永远用公平眼光看待自己、付出却不求索取的朋友。
      “各位少年少女们,不讲话发愣了啊!我们要开拍了,就按照先前跟你们说的那样做就好。”丰雨的话打断了迟未的懊恼,他不得不回过神来,调整自己进入拍摄状态。
      六个人的戏份并不复杂,只需要表演一段奔跑嬉闹的场景,最后剪入正片甚至不会出现他们的正脸,毕竟两位遥望他们背影的主角才是重头戏。虽说不需要露正脸,但迟未他们跟前也架着一台机器,摄像师透过镜头能将几个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这场戏结束得很快,或者说需要六位群演的戏份实在太少,迟未还没什么实感,丰雨就玩笑似地说:“恭喜你们杀青啦!要是以后有谁真去演戏了,这就叫做启蒙了,对不对?”
      “那多年以后丰导也是知名导演了!”
      “这就是互相成就,‘苟富贵,勿相忘’啊。”
      “你别说我真想艺考学表演了。”
      ……
      四个少年少女倒是回应得热烈,迟未却还是沉默着,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播康弦那声冷淡的“不认识”,他的声音还是低沉好听的,由低渐高,突然间在迟未耳畔响起:“那我可以给你唱OST啊,丰导。”
      迟未猛地侧头,康弦就站在他的身旁,正言笑晏晏地看向前方,变回了迟未最初认识他时的模样,像是亚热带的天气,骤降的暴雨持续不到半小时,乌云散去,太阳重现,大地又一次变得炽热滚烫。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证明康弦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可迟未的心却沉了下去,他明明才认识康弦不到一个月,却在那个瞬间产生一种奇怪的直觉——当康弦在他面前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也意味着他真正放弃了迟未这个朋友。情绪是吸引人注意的手段,那些会在你面前显露情绪的人,才是真正把你当作朋友的人,因为迟未变成了陌生人,所以在他面前康弦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后边他们聊了什么迟未全没有听见,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他是交朋友又不是谈恋爱,为什么一会想萍水相逢不和好也无所谓,一会又想必须得解释清楚才行,一会又觉得他不会再原谅自己……一直在纠结,不停地反悔……
      “我明明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和好与不和好,不就是简单的‘二选一’吗?”迟未一遍遍问自己,其实他的朋友不少,但他从来不会因为彼此吵架而过多纠结,重要的朋友开个玩笑解释几句就过去了,确实三观不合的人便逐渐远离,这原本不是什么难事,偏偏到了康弦这里,他在意得不行。
      “是因为他知道我的秘密吗?也许是这样的吧。”最后,康弦只能想到这样一个答案。
      泉水寺的场景拍完后,他们跟着剧组从前山下去,到售票处时,那个守门的大叔被这群扛着机器、阵势浩大的队伍吓了一跳。康弦的步伐很快,走在队伍最前面,他自觉承担起解释的工作,依然那么可靠、那么值得信任,还不忘提醒大叔后山有座危险的吊桥,“请您一定要及时联系负责人去修护加固藤桥,还有最好张贴告示提醒游客注意安全,位置就是我刚才跟您描述的那样,如果您还不清楚,我可以现在带您过去看看。”
      虽然大叔已经多次表示自己非常清楚,但康弦还是放心不下,最后仍然陪着大叔上山贴告示去了。迟未没有那位代驾大哥的联系方式,也不确定康弦是否还愿意同自己一起回去,他看了看时间,最后打算坐大巴回酒店。不想楚秋秋太过热情,一定要拉着他去市区吃饭,迟未推脱不得,等吃完饭结束一切时,大巴已经开走半小时了。
      夜色晦暗,迟未站在车站门口,正考虑自己是在市区找个酒店住还是搭个野的时,电话铃声响了:“无疾而终的含义,我从不懂得,许多年以前,树影成双……”
      熟悉的旋律流淌在静默的空气里,那是迟未第一次作词,康弦随口哼出的旋律,他偷偷录了音。其实后来歌曲小样与那段旋律差别很大,可迟未没有告诉康弦,自己更中意那段乱哼唱的旋律,他还特意设置成了来电铃声。
      这是迟未第一次听见这段手机铃声响起,他有些恍惚,觉得不过短短几天,那个午后,道路旁、树影下,他们一起写词的时光像是梦一场,或许真的是梦吧,他现在不是很容易做梦吗?只不过,这个梦境太真实、太漫长了。
      “嘟——嘟——”车鸣声骤然响起,掩盖住了铃声,迟未终于回过神来,发现面前正停着康弦租的那辆车,紧接着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康弦面无表情地看他,只说了一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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