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儿43号》张奈儿

62、62

　　李博晟的到来很突然，当项尹秋听到消息赶到MIS部门时，金莎百货MIS部已经被警察封锁，所有MIS部员工都被请到隔壁喝茶，喝茶是放在台面上的说法，事实上，跟软禁差不多。任何一个MIS部员工哪怕要去洗手间，都会有两名警察陪同。看着毫无通融余地的警察们，项尹秋皱起眉头，现在正是金莎和DSBG打官司的关键当口，两家企业都在媒体的高度关注下，在峰尖浪口时突然出现这种事情，他不得不怀疑这事与DSBG有关。
　　“我要见你们的负责人！”项尹秋语气强硬。然后，他看到李博晟应声而出，“是你？”项尹秋愣了，他突然想起李博晟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别以为你是金莎商业的小开，我就动不了你！你得感谢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否则……”
　　“这就是你的原则？”项尹秋一脸鄙夷，“你在查什么？还是来落井下石的？”
　　“此案涉嫌数额巨大、受害人众多的经济犯罪，所以，在案情真相大白之前，我无法透露任何细节。金莎百货一直是形象良好的百货业内领头企业，我希望你们能够认真配合我们的调查，查出真相，找出真正的涉案嫌疑人，这对所有人都有利！”李博晟在打官腔。
　　项尹秋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邱鹤鸣从那间被警察半软禁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我要去抽烟！”
　　“再忍忍，用不了多久你们想干吗都行！”守住门口的警察彬彬有礼中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李博晟转过头，看着邱鹤鸣，“我陪你去抽烟！”李博晟笑着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露台，坐到台阶边缘，32层的高度让李博晟有点头晕目眩。邱鹤鸣点上烟，32层顶楼上，风不是一般的大，正值数九寒冬，今年又是15年不遇的冷冬，所以，李博晟有点吃惊地看着衣着单薄的邱鹤鸣满不在乎地坐在水泥台上。
　　“李警官老家是哪的？”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邱鹤鸣问。
　　“北方！”李博晟说。
　　“也是农村出来的？”邱鹤鸣突然对李博晟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为什么说‘也’？”李博晟问。
　　“不久之前，金莎企划部总监，农村出来的凤凰男，方亦淳，从这跳了下去，就是在你现在站的位置！”邱鹤鸣轻声说道，风很大，他的声音很低，到后来，李博晟只看到邱鹤鸣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跟你们不一样！”李博晟笑了，“你们算凤凰男，而我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我是通过参军离开的农村！”
　　“那样？一定更艰难吧？”邱鹤鸣问。
　　李博晟点点头，“最初的想法，只是想如何能通过参军改变自己的命运。后来，进了特种部队，出国几年，参加了各种高危维和行动。回国之后，被保送进军事大学读书[涉及真实的大学，请替换。全文替换]，视野慢慢变得开阔。开始时，只是想，只是出生的地点不一样，为什么人和人的起点就会差那么多？”
　　“你的答案是什么？”邱鹤鸣问。
　　“我们的国家，还存在种种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急功近利可不行，不过，建立一个拥有独监察权的机构，可以及时抑制很多问题的发生。如果要达成这个愿望……”说到这儿，李博晟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我要一直向上走，走到最高处才可以！”他笑了，“你会不会笑话我太理想化，太天真？我曾经跟失忆之前的韩笑描绘过，我心中的理想社会的模型，她笑我太天真，说我所期盼的只是一个理想国而已！”
　　邱鹤鸣转过头，顶楼上的风呼啦啦地吹着，邱鹤鸣看着李博晟，一个通过考上大学离开农村的凤凰男注视着一个通过参军离开农村的凤凰男，在李博晟的眼睛里，邱鹤鸣看到了血，看到了火，也看到了他的理想，更看到了自己，这个时候，邱鹤鸣有种错觉，看着李博晟，就像照一面记录时光流逝的镜子，在李博晟眼睛中他看到了自己。邱鹤鸣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不过，我想，你的理想，是站在你那个高度和视野提出的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存在，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无论如何，请继续坚持下去，为了所有的凤凰男，为了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艰难，请继续坚持下去！”
　　李博晟愣了愣，“其实，我陪你上天台，是想劝你一句，自首吧，邱鹤鸣，你只是很有心机，急功近利地犯了错，并不是坏人！”
　　“现在，还来得及吗？”邱鹤鸣笑了。
　　“在没查出你植入的那个命令之前，都来得及！”李博晟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是带着你老师来的，他知道你写的那串命令，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到你费尽心机隐藏的真相……”
　　“你知道去哪里查吗？”邱鹤鸣面带温润如玉的笑容，看着李博晟，那样子，仿佛就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
　　李博晟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那一定是一个可以给你带来很大收益的程序，单笔获利一定要少，成交数量一定要非常庞大，只有这样，才会在不引起每个受害人注意的情况下……”
　　邱鹤鸣点点头，“李博晟，你真的很能干，你都猜对了。下面，你猜猜，我会把这个程序植入哪里？”
　　“这个程序一定要跟金莎百货有关，所以，我想，也许是信用卡？每当一个消费者在金莎刷一次卡，你会自动从消费者账户上转走一分钱？或是一毛钱？最多不会超过五毛钱，但是，每刷一笔，都会转走很少的一点钱，从每个人的户头汇集到你的账户，你每天获得的收入，数以万计！”
　　“思路对，可惜方向错了！”邱鹤鸣摇摇头，“你告诉我的老师，让他查去吧，这是我这个学生给老师出的最后一道难题。他会为我而骄傲的，我的这个程序，会名垂青史！”
　　“那又有什么用？”李博晟叹了口气，“你的下半生，会在监狱里度过！”
　　“不会的！”邱鹤鸣再一次笑了起来，那笑容凝固在脸上，仿佛就像冻在脸上一般，“至少，我的父母和妹妹，可以过上好日子……”
　　“你在说什么？”李博晟拍拍邱鹤鸣的肩膀，“你进了监狱，他们就会过上好日子吗？”
　　“我有什么错？”邱鹤鸣笑了，“最初，刚到北京时，我的理想很简单，只想在北京立足。可是，不久之后，我才发现，想依靠老老实实工作，这辈子都别想在北京立足，一辈子都买不起房。后来，我就想，至少，可以通过这个程序，能让我在北京扎根，你知道吗？这个程序真是太伟大了，只是一行不起眼的字符串而已，却能从每笔账单中扣除一毛钱，一毛钱，扔在地上都不会有人去捡，没有人会注意自己的户头上少了一毛钱。可是，从数十万个账户里各扣一毛钱，我就有几万块入账。最后，我就想，如果我的胆子再大一点，只要一年，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国家，去一个跟中国没有建交的国度，过一种挥金如土的生活。所以，我才会去请教老师，没想到，却招来了你……”
　　李博晟愣了，“现在，算你自首，跟我走！”他站起身，拉着邱鹤鸣的胳膊。
　　“真的不怪我！”邱鹤鸣甩开了李博晟的手，“我变成今天这样，只能怪这个社会！像我和方亦淳这种从农村爬出来的人，无论怎么奋斗，都看不到前途，都没有希望，我还有什么理由跟你走？自首和不自首，对我所犯的罪行又有多大的影响？知道吗，李警官，你让我充满期待，你真的很能干。我原来的计划就是，等这条病毒散布到全国的营销网络之中，我会离开金莎，换个身份去一个和中国没有建立邦交的国度，开始一种挥金如土的生活。就差几个月，李警监，你很厉害，希望你可以继续坚持自己的理想，为了我，为了方亦淳，为了我们没有实现的理想，为了不让其他凤凰男继续我们的悲剧，你一定要实现你的理想！”
　　“等等！”李博晟拉住邱鹤鸣，“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还有什么事能做？”邱鹤鸣问。
　　“比如，恨我！”李博晟笑着说，“恨，可以让一个丧失求生欲望的人勇敢地活下去！”
　　“为什么要恨你？”邱鹤鸣问。
　　“你的快餐店，那个违法的快餐店，开了半年多都没有事，为什么，在我去找韩笑之后不久，突然就被查抄了？你没怀疑过什么吗？”李博晟依旧笑着说。
　　“是你？”邱鹤鸣愣了。
　　“当然是我！”李博晟很坦率，“我的计划是无懈可击的，先是告诉你韩笑是脱衣舞女，然后，举报你的快餐店给你以毁灭性的打击，根据你的个性，你一定会离开韩笑！”
　　“为了韩笑？”邱鹤鸣问。
　　“是啊！”李博晟重重地叹了口气，“把你逼上绝路，你一定会甩掉韩笑！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知难而退，主动放弃韩笑。可是，如果我能预见到这个做法会让韩笑投进项尹秋的怀抱……”李博晟一脸苦笑，“邱鹤鸣，你只是个有野心的小人，你只能伤害韩笑，不会要了她的命，而项尹秋，才是韩笑的地狱！”李博晟转过头，看着邱鹤鸣，“野心与才华不成正比，这是你悲剧的开始！”
　　“是吧！”邱鹤鸣笑了，“对你来说，野心与才华成正比，这会不会是我们所有人的悲剧呢？”看到李博晟一脸愕然，邱鹤鸣拍拍李博晟的肩膀，“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成功，虽然，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你，真的要那么做？”李博晟看着邱鹤鸣那张写满失落的脸。
　　“只有凤凰男最了解凤凰男，不是吗？”邱鹤鸣笑了，“我想打个电话。既然当初是你举报的我，害我走投无路，投入了崔凡茜的怀抱，拆散了我和韩笑，你欠我一个人情，我现在要给韩笑打个电话告别，可不可以？”
　　看到李博晟没有说话，邱鹤鸣笑了，他拿起电话，“喂！”韩笑那熟悉的声音从另一端传了过来。
　　“韩笑，是我，邱鹤鸣！”
　　“邱鹤鸣？”韩笑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我打电话给你，只想确认一件事！”邱鹤鸣温润如玉地笑着，那笑容，如果韩笑见到了，一定会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邱鹤鸣那时的笑容，“假如我现在比项尹秋还有钱，让你在我们两个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谁？”
　　电话那端长久地沉默，邱鹤鸣依旧温润如玉地笑着，“我知道答案了，其实，这只是假设而已。我们再假设一次，如果我们可以重来一次，你会跟我走吗？”
　　韩笑沉默了很久，然后开了口，“不存在的前提，谁会知道自己在那虚妄之中会如何选择？”
　　“其实我走不了了！”邱鹤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只想知道，如果自己还能走，你会不会跟我走，我只想知道，钱的作用到底有多大！韩笑，你要好好活下去！”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在他挂断电话的瞬间，电话铃声响起，是韩笑打来的，她大概觉得有什么异常吧？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韩笑来电，邱鹤鸣笑着摇摇头，把手机顺着天台扔了下去，然后，纵身一跃……
　　站在天台上的李博晟，看着繁华如烟的北京城，“带着希望去死，总比在绝望中死去要好得多，不是吗？邱鹤鸣，我骗了你，我出身于军人世家，我不是凤凰男，本以为可以利用凤凰男的身份劝你回心转意，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只可惜，棋错一步，满盘皆输！”
　　2010年北京的冬天，真的很冷，冰冷的天空，遥远空旷，高高在上的李博晟，低下头，俯看着那渐渐围着邱鹤鸣的尸体聚集起来的渺小如蚁的人潮，摸出手机。他把邱鹤鸣的师父破解的那段录音文件，拷贝进了自己的手机，按下播放键，寒风呼啸中，韩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叫韩笑，是177特警大队编号为7718的特警队员。同时，我也是一个双手沾满了无辜受害者鲜血的杀人凶手，你们现在听到的，是我的自首录音。虽然，当你们听到这段录音时，我已经自杀，但是，我必须给那些无辜妄死的受害者们一个交代，只有这样，我的良心才能得到安宁……”李博晟面无表情地关掉录音，他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并不知道韩笑在失忆之前还录了这个东西，现在，这个证据在林远那里还有一份，他知道，下一步，必须处理掉这个鬼东西。他叹了口气，冬日的寒风凛冽地从身旁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