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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圣京大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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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韵象被遗忘了,她孤零地寄存在狱室,警察有几天没提审她,遭受刑伤行动不便的她只能在静默中反复体味躯体的伤痛。下一次审讯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会是怎样的下一次?英韵咬紧牙根,那种深入肌骨的痛感,没有人性的残害,她一个孤立无助、书生意气的女孩怎能长期经受?她难道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无论是情感的动激,还是敌恨的怒狂,她终是没能用理性支配自己。
英韵仰视天顶,是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仇恨才让她处于现在这个位置,然而,她的眼睛和梦卿临终的眼所见的有何不同?梦卿虽不是英韵的最初与全部,但她却是她意想不到的终结。如果英韵没有循着梦卿的命线运行,她怎会堕入“西郊监狱”这个虎狼之地横遭吞噬?
十八岁的英韵由表兄尹君陪护着来到首都——圣京,她没让阿奶失望,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入她父亲的母校——圣京大学。
圣大处于圣京西部邻郊地区,他们乘车赶到大学门口,就有年轻的学生热情地围上来,英韵的行李被拿到校内停着的车子里,一个穿着白衬衫、形象帅气的男生走到英韵和尹君身边,“上车吧,同学,你们哪个是……?”
“她是!”尹君指着英韵,
“你什么系?”
英韵回答,“国语系。”
“咱们一个学院呢!我三年级。我叫任义,是校学生会主席。这辆车会把你们直接送到玉楼。”
不一会,英韵、尹君随着校车进入圣大校园,这所国内第一流的文科大学不仅是知识的殿堂,也是一座美丽的花园,绿树成荫、花草遍地,校径通达、洁净,人临其境时,自由、鲜美的空气迎面而来。当车子开过一个清澄、宽展的湖泊,任义高兴地,“这就是留英湖!圣大的象征。”
过了留英湖,女生宿舍——玉楼,一座灰白色的四层大楼出现在眼前,它位于留英湖的北面,楼的四周全是苍翠的树木与宽阔的草坪。离它最近的是校务楼,因为其砖墙呈暗青色,又是圣大各院校头头的聚集地,所以被戏称为“青宫”。
英韵与尹君、任义他们一起从车上下来,玉楼门口立即迎上来几个女生,“你是哪个系的?”
英韵拿出通知单,“柯英韵,你就是国语取得本年级最高分的柯英韵!”
英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尹君却喜上眉梢,“是的,她就是柯英韵。”任义连连点头,“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英韵走进了玉楼,她所住的七室离盥洗室最远,他们经过六室门口时,里面出来两个女生,“小柯,这是你的同班同学。”任义介绍,英韵点头示意。瞧这两位学友,那个眉目纤细、似古代仕女的自称“居岭”,另一个面目粗犷、眼大唇厚的叫“于闻光”。
“裴梦卿在吗?”
“她去小卖部了。”居岭她们领着英韵来到七室。
英韵的床紧邻南窗,床前并列着两张赭红色的写字台,她的床对面是另一个女生的床位,英韵看见,纹帐敞着的床上,一只绣着娇憨女娃的漂亮枕头,枕头下叠着一条柔软的薄毯,润泽的草席上放了一本《圣京大学学生手册》,主人不知何处去,但英韵已领略到这位女室友的芳菲气息,只是人与物到底能否真正相符?难道自己就跟这样的娇小姐如亲似眷相对四年?
居岭说,“这是裴梦卿的床铺,她和我们同班,圣京人,刚出去买东西。”
任义把英韵的行李放入壁橱,尹君见英韵的木板床洁净崭新,“天气还热,就先铺一层席子吧。”
居岭羡慕地看着他们,英韵怕她误会,“这是我表兄,他送我来的。”
“你们还没吃饭吧?食堂已经关门……”
“我们带着干粮。”
“你们用裴梦卿的热水瓶好了。”
英韵拿出自己的茶杯,任义说,“小柯,你们忙吧,我还要去门口接新生,再见,尹表兄。”任义走后,居岭、于闻光也走了,七室里只剩下英韵、尹君,俩人一起吃着饼干。
尹君背对着门坐在橙色的木椅子上,英韵坐在自己的床边,她望向窗外,因为是底楼,眼前即与绿色的树草直面相对,透过楼房外围的木栅栏,她看见著名的留英湖,宽展,清澄,平波微漾,“这湖永远不会有狂浪凶涛。”英韵心想,“此地甚佳!”
尹君在一旁也感慨系之,“你真是如临福地呵!让如此优美的情境浸润四年。”
微风轻拂而来,他们沐浴在生活的明丽阳光中,室内一片静寂。此时,一个年轻的姑娘出现在七室的门口,她手里捧着袋东西,见屋里坐着两个陌生的男女青年,一时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英韵喝水时不经意侧过脸,一眼看见门口伫立的姑娘,她吓了一跳。眼前这个身着白衬衣、外罩一件浅红色短夹、下着一条墨绿色裙子的女孩,——英韵不能不称之为佳人。她不用对方介绍就已从其匀美、娇柔的躯身上读出“裴梦卿”这个芳名的确切含义了,她相信除了这个姑娘以外,就没有什么人可称之为“裴梦卿”了。英韵凝滞的眼神使尹君转过了脸,他也立刻被对方的美丽给震惊了。
梦卿与英韵四目相对,英韵的眉毛不自觉地微蹙,其显露的年轻、才智的光辉与坚质的锐气如利刃刺痛了梦卿的眼睛。梦卿的心海掠过一道动激的波浪,她和自己想象的差不离。她忍不住脱口说道,“你就是柯英韵吧?我叫裴梦卿。”梦卿的脸上漾起一层快乐的轻波,她慢慢地走向他们。
午后的阳光随着梦卿的靠近而更加耀亮起来,英韵站起身,“就是这位,在床头夜夜枕着娇娃入眠的俏美女生,我并没猜错,她就是这么一种可意的人儿,哦!她能入住玉楼,肯定还是一个聪明异常的女孩。”
梦卿见英韵与尹君都呆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她忍俊不禁,“怎么,我脸上有什么怪物存在?”
尹君首先反应过来,“没有,没有。”
梦卿走到桌前,把纸袋放到台面,英韵看见里面是鲜嫩的香蕉。梦卿坦然一笑,“你不必吃惊,咱们以后天天见面,朝夕相处,你早晚会把我的脸看得象教科书一样的乏味。”
梦卿的目光象她的脸儿一样融合着蜜意,“我就是柯英韵。”英韵开口了,向梦卿这样的美女生介绍自己,她有点虚弱感。
“你们坐呀!这么站着累吗!”
梦卿的眼睛灵动地闪烁,英韵低着头不知如何面对 ,梦卿拿出香蕉,“尝尝吧,它很甜,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尹君接过梦卿递来的香蕉,“我是英韵的表兄,我叫尹君。”他咬了一口香蕉,赞道,“真甜!裴小姐,你一来就给我们尝甜头,这甜头可太令人难忘了。”
“你们是第一次来圣京?”
尹君说,“英韵是第一次,我以前来游玩过一次。”
“圣京是古都。没有你们海城洋派。”
“她连我是海城人都知道。”英韵想自己人还未到已被人传闻,她有些不安。
“尹表哥,你们在这儿可有亲戚?”
“没有,今晚我要乘京海线回去。”
“啊?你今晚就走,太累了……”
“不要紧,我是卧铺,车票预订的。”
梦卿摇头,“你票也买好了,可惜,我倒可以为你想办法。”
英韵解释,“他是复兴大学的毕业生,刚刚考取公费留学生,下个礼拜就要去F国了,时间很紧。”
梦卿眼睛一亮,“是吗?你们家的孩子可都聪明过人呢!复兴也是一流大学,不过,它是理科的……”
尹君笑,“跟和尚庙差不离,裴小姐不会喜欢的。”
“尹表哥是学什么的?”梦卿钦佩地。
“化学。”
“裴梦卿,都几点啦?你怎么忘了?”任义突然出现在门口。
“哟!两点了,对不起,任义,我跟柯英韵他们谈话……哦!英韵,尹表哥,学生会要我去参加迎接新学期的组织活动,因为我是本地生,上个礼拜就来报到了,一直被学生会象拉差一样……”
“呵!谁敢把你这个娇小姐当差夫拉呀?”任义指着梦卿。
英韵笑道,“任义,你们学生会要不要我这个外地生?”
任义连忙摇手,“你今天刚来,休息几天再说。”
梦卿转动身子,“英韵,尹表哥,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她指着自己的床,“英韵,你睡我的床,晚上五点,我带你们去学生食堂吃饭。你们可要等我啊!”
梦卿和任义走了,英韵依照梦卿的叮嘱睡到她的床上,自己的床让给尹君。她望着帐顶上贴着的“阿福娃”剪纸,不到半天,圣大给予她两个美的象征——平阔的留英湖,恬美的裴梦卿,她将在这两个自然与人的灵瑞的陪伴下度过她学生时代的顶峰时段?她有种不安的波动感,梦卿的身影总是在她闭合的眼前晃动,她的心则象留英湖水轻轻漾起美丽的波纹。
“英韵,快三点半了……”
英韵睁开眼,尹君已收拾好背包,“咱们去看看圣大校园,然后到外面吃一顿晚饭,算是你送我,也是我送你。”
“梦卿不是要陪我们吃饭吗?”
“我的小表妹,我现在能停留圣京的时间仅四个多小时,连圣大都逛不过来,裴小姐那儿就请你代我谢罪了。”
英韵只得给梦卿留了张字条,说明缘由后,便与尹君离开七室。
尹君与英韵一起走出圣京火车站附近的“圣战饭店”,暮色已降,“六点了,英韵,你回校吧。”
“君哥,我再等一会儿。”
尹君看着英韵,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她年轻的容颜里依然有着最初的稚真与纯洁,“英韵,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知道我们这个国家不适于我这类知识分子的发展,我讨厌军政,咳!不说了,你更不喜欢政治。”
英韵无所谓地笑笑,“君哥,你就按你的计划去做,留在F国当你的纯粹的化学家,只是,可千万不要被军火商和暴政者给控制呵!”
“F国是科学家的天堂,我喜欢科学,就象你喜欢文学一样。”
“我可以用幻想实现不可能,这是文学的幸福。不过,君哥,我们都远离海城,姑妈和阿奶会想念咱们,想想她们真是可怜呢。这次我来圣大前,跟阿奶提都不提我妈的事,如果我表现出回归母家的愿念,阿奶一定会伤心,一切还是顺其自然算了。”
“英韵!”尹君怜惜地叫了一声,“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很苦,很孤独,你是为了你妈妈才……”
“君哥,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我早已习惯了。”
英韵叹了口气,她与尹君已走到火车站的人口处,尹君紧握一下背包,突然从嘴里迸出一句,“裴梦卿可以做你的朋友,英韵,好好与她结交!”
这句话击中她的心,她不由自主应道,“哎!”
“阿奶有我父母照顾,你在圣大安心读书,有什么难处写信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尹君的手轻抚了一下英韵的肩头,“回去吧,英韵,……”
英韵停住脚步,“再见了,君哥。”
尹君不忍地握住英韵的手,“好英韵,你妈妈一定会接你回家的。等我归来时,我看到的是一个一切如愿的幸福孩子。”
“谢谢。君哥,我尽力而为吧。”英韵转身,没再回头地走出火车站。
尹君无奈地进了候车大厅。
英韵默默地坐在回校的车上,夏末微风拂起她无限的离情,与君哥,阿奶,最难忍的是她从未相识的妈妈。疾驰的车子让她感到巨大的推动力,她不是圣京的陌生来客,她是从这儿根生出来——这是她的故土,这片故土第一次接受到她的孩子的稚纯声音,
“妈妈,我终于来到了你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