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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此刻 ...
意识模糊的时候,江迟偶尔能听到宋移在叫自己。
“絮影、絮影、絮影……”
一声又一声,饱含着试探、关切与怜惜。他能感受到宋移的靠近,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只有浩如烟海又莫名其妙的东西,日复一日地挤占着他的血肉之躯。
连魂魄也胀得几欲炸裂的时候,他似乎也在由内而外地被溶解。
心肺血管一点点碎开,却又被强行维系着长在一起。
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死亡,无异于最让人生畏的刑罚。
他却不能寻求解脱。
因为宋移在叫他。
“絮影、江迟、江絮影……”
那么温和,那么悲伤。
江迟体会过被爱人落在世上是什么滋味,所以他不能让宋移体会。
他会强撑着醒过来。
哪怕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的精神和意志数次崩溃。
最后,不知是天道放过了他,还是他真得以胜天。醒来的时候,他体内灵力充沛,一颗心跳得健康有力。
而宋移握着他的手。
雨水的滴答和润泽的湿意一同袭来,清冷的早夏里,唯一的温暖来自交握的手腕。
他毫不迟疑地反手握住。
握住了,也就留下了。
宋移的呼吸急促,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江迟一收力,他立即醒了。
只是似乎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这一次,江迟终于能对他的呼唤做出回应,嗓子是哑的,他却喊得急切:“梨舟。”
宋移的眼神倏地聚焦。
呼吸瞬间放缓,指尖颤了颤,却悬停在江迟眉眼上。
江迟心跳都停了,他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手,用掌心盖住后放在自己脸上,也是将自己完全交到宋移手心。他又道:“梨舟。”
他急切地想回答那千千万万次无果的呼唤。
“嗯。”这次宋移回应了他,指腹摩挲着眉骨,江迟的眼睛仍旧没法聚焦,却真的醒了过来。宋移又补上后一句,“我在这里。”
心上人难得露出这样的迟钝温吞,江迟心间霎时酸成一片,却又因被切实的爱包裹而充盈鼓胀。他忍不住一把将宋移揽进怀里,收紧双臂死死勒住,让对方的气息填满整个胸膛。
说话的时候,一个人的胸膛也就能震动另一个的胸膛,江迟认真道:“我回来了。没事了。别再担心我。”
他蹭了蹭宋移的脸,郑重地许下承诺:“相信我,我绝对不会离开。”
好似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挤在一起取暖,寒意终于因靠的太紧而一点点消散。宋移低低地“嗯”了声,牵肠挂肚惴惴不安的感受缓缓褪去,身边人的存在终于有了生动安稳的实感。
肋骨下有另一颗心脏在怦怦直动,温热的皮肤下有脉搏在规律鼓动。手摸上江迟的动脉,然后上移,掰开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住他。
他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
喉咙里还满是和江迟一样的苦涩药味。
两个药罐子碰在一起,第一口必定苦得发颤。
却没人想过撤开。
江迟温顺地张开,任由宋移吮过他的唇,而后将舌尖缓缓探入。
粘稠且深重的一个吻,而江迟只是配合。
他扶住宋移的腰,不让他从自己身上滚下去。
即便吻到深处,气息不匀,江迟却还能感受到宋移的视线正牢牢盯在自己身上。
与这个吻一样,带着浓重且不容反抗的占有欲。
江迟又怎么会反抗?
他做足了姿态,引诱、服从、无声地占有,而后反向掌控。
分开时药味已彻底消失。
潮湿的云雨裹住玲珑的房屋,轰隆一声巨响,雨马上又要砸下来。
青蛙顿时叫得更加欢快。
宋移下床时话里强撑着从容:“我去喊白夫子。”
江迟低低应了一声,却拉着手不让人走。
宋移也无声由着他。
等又调整了几息,江迟才缓声:“我已经好了很多,可以和你一起去。”
宋移不置可否。
雨停后去找白梦生,得到的结果尚且如意,两个人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灵海确实彻底没了,经过这一遭,江迟自身的灵脉竟真与天地灵脉相接一处。
只是彻底的稳定和掌握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练习,但江迟确实不会再因此身死了。
宋移忍不住握了握江迟的手。
若他因为心软或失望提前结束,或是江迟因为痛苦或绝望而选择放弃,都得不到今天的结果。
可冥冥之中,似乎也该感谢天道仁慈。
天道如此仁慈,能否允许自己活过二十?
宋移不着痕迹地将眼睫垂了下去。
又在这里修养了几天,才由江迟开阵,直接将所有人一次带回了学宫。
五月下旬,四月雪院中的枝叶葳蕤。
青绿枝叶漏下赤金的光斑,他们忍不住靠在窗边接吻。
江迟扶着宋移的脸,扣住他的腰,几乎要将人揉进自己身体,而宋移的睫毛颤动,时不时扫出轻微的痒意。
江迟就会吻得更深。
或许濒临失去会使人更加小心翼翼。宋移的姿态不再那么游刃有余,他出奇地沉默下来,很多时候,他看着江迟,却不和他说话。
江迟无声猜着他的所思所想。
自己已经回来了,死亡的威胁已经远离,并且他已经强过之前百倍。
他绝对不会再离开宋移。
可宋移还在担心?
江迟不喜欢那样沉默的注视,他能察觉到宋移平静目光下深埋的悲伤与惶恐。
于是便一次又一次地与他接吻。
而宋移竟对他予取予求。
即便这次宋移已经快要被吻到窒息。
江迟终于松开,掌心拍着后背替他顺气,同时一声又一声地喊他:“梨舟、梨舟……”
宋移缓缓回神。
他听到江迟又说:“梨舟,你最近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宋移并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可想了这么久,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开口又该说什么?
有人只需绝地反击胜过一次便会认为自己所向披靡。
有人失而复得明白是虚惊一场却免不了终身戚戚。
而宋移两者皆是。
他如此自负,听到萨满判词的第一时间,他想的是自己死里逃生这么多次,天大的困难经他之手总归会化险为夷。所以他希望自己生命的每一次重大转折江迟都能参与。
而那时江迟情况危急,于是他不管不顾,没脸没皮地欠下许多人情,大张旗鼓地赶了回来。
用尽手段把江迟和自己捆到了一起。
他想和江迟分享彼此的命运,却未料到自己的前路是九死一生。
前面还有什么?
宋移不知道。
但必定艰难险阻,需得历经死地。
即便侥幸无事发生,可两个月一到,自己一命呜呼,江迟怎么办?
他苦了那么多年。
自己大可以借情人蛊或者谢晏发难,逼江迟主动离开,可这对江迟并不公平。
是珍惜剩下两个月而后天人永隔?
还是让江迟心灰意冷之后安度余生?
宋移做不了决断。
而且他有隐约的预感,江迟会殉情。
他不希望江迟死,但自己身为谢晏时已经抛下过他一次,此刻再逼他活着……
宋移觉得自己很残忍。
他开不了口。
进退无门,于是只能继续接吻。
至少此刻他们存在。
至少此时他们快活。
原来在爱里,没有人会不变成懦夫。
院门被敲响的时候,宋移顶着刺痛的唇去开门。
柳载酒刷地展开折扇挡住眼睛,他脸上飞红:“梨舟,饲魂蛊的筛查昨天结束了,北漠的师兄弟们明天就回去,江兄也恢复了不少。空相姑娘在明月楼设了宴,邀你们今晚小聚。”
说完这句,他露出半只眼睛看宋移:“你们来吗?”
从兰错山脉回来后,宋移的气场总是沉得让人发慌,即便江迟苏醒也没好转,但柳载酒还是自告奋勇前来邀约。
心跳怦怦,柳载酒看着宋移又挂上能让人感到亲切的假笑:“我们会准时赴约。”
柳载酒顿时松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却对上门后的另一张脸。
明明干净艳丽到了极致,柳载酒却不由发怵,匆忙告辞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再开口的时候,江迟听到宋移的声音里有刻意的轻快:“给你的接风宴,大家的庆功宴和北漠兄弟姐妹们的饯别宴,去吗?”
去散散心也好,江迟自然点头。
.
天边一汪明月,楼下几坛碎光。
宴席已经到了尾声,俏皮话讲了一筐,吃喝的人醉了个七七八八。
北漠的弟子得了宋移的赠礼,更是高兴,于是一个个上来找他喝酒。
喝趴了图什,宋移却见到了西珠。
橘色的衣裙是和空相悔一起挑的,衬出她藏在腼腆下的活泼:“谢谢宋师兄。”
她说的是从兰错山回来后,宋移将提升修为的丹药,护体的法器以及传送和攻击的法宝赠与了自己。
宋移说是为了偿还潮生衣,但西珠明白哪需要那么多。
宋移却直言潮生衣对他而言意义非凡,请她务必收下。
西珠便不再推辞,却对宋移说了很次谢。
此时她轻轻抿了一口,宋移却喝光了一杯。
眼神迷蒙的空相悔见状走过来抓人,她揽住西珠的肩膀:“嗐,别那么客气。明天真不要我送你?”
西珠被她摇着回话,余光见宋移又喝了一杯。
两个人的目光盯住他,空相悔半是调侃:“哦?借酒浇愁?”
宋移撑住额头:“我有什么可愁的?”
“你不相信我们,”纠结一瞬,空相悔还是选择说出口,“你之前就不大相信,但现在,你竟也不相信自己。”
宋移的手慢慢放下,空相悔朝宋移身后瞟了一眼,选择直言:“你也不相信江夫子。”
宋移无话可说。
幸好空相悔被西珠一把捂住嘴拖走,幸好醉鬼图什又哭哭啼啼地抱住宋移,继续高声诉说离别的不舍。
而这样的醉鬼场上还有两个。
宫长月是硬要跟过来的。空相悔刚接手千俸城,昼夜不休忙了好久,今日终于得闲,却要约人喝酒。
宫长月不放心。
却没料到被醉鬼缠住了。
柳载酒和范大年一人一边,醉酒后竟有胆子对邪祟“动手动脚”。
柳载酒抱住他一只手,范大年轻轻勾起一片衣袖:“俺娘嘞,活的邪祟!”
宫长月咬牙怒视他:“滚。”
范大年瞪大眼睛凝出水雾:“凶得嘞!”
柳载酒忙去安抚:“没事没事,邪祟而已。还有更稀奇的,我带你去见识……”
两个人又鬼鬼祟祟走远。
宫长月得以继续盯着空相悔。
空相古得知兰错山细节后亲自前往,他确认了封印还在,但确实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和花春楹一番商议,最终决定由他带人在兰错山脉驻扎,而獬豸衙和千俸城则一并交给空相悔。
随着对獬豸衙修士的筛查结束,忙得脚不沾地的一段时间过去,空相悔终于有了短暂的空闲。
搜魂术过于折辱人,引灵丝对宋移影响太大,还是国师半夏不眠不休研制了好久,才终于得到能让饲魂蛊外显的药物。
搜查便顺利很多。
逃窜的人被巡令官逮捕,未被侵蚀的则被暂时看管。
毕竟有人如段远山般对此毫无察觉,而对症的药物还没被研制出来。
而蝶印虽未彻底消失,近期却有了缓慢褪色的迹象,应该是兰错山脉一战让姬寐受了重伤。
他沉得住气,即便此刻又被拔除了不少爪牙,竟仍隐而不发。
姬寐的暂时退场给他们留下喘气的间隙,也就有了庆祝的时机。
二十岁左右却打赢了四只希,他们或许会被载入史册!
仔细想想,越想越让人高兴。
于是酒便越喝越多。
但徐流渔和梅未隐却十分克制,他们的目光仍然清明。
宋移将图什彻底灌醉后终于逃开,他在一片喧闹中扯着江迟逃了出去。
夜风一吹,有些许昏胀的脑袋立即清醒。
一转头,却不期然对上一双眼睛,王漏不知何时避在这里。
王漏倚栏独酌,见了他,竟遥遥朝他举了下杯子。
宋移仰头喝完一杯。
头脑仍然清醒。
他便朝王漏走过去,靠在王漏身侧,能从窗缝看到徐流渔。
沉默寡言的师兄笑了声,转头看向别捏的两个人,突然道:“言溪出发前找过我。”
宋移安静听着,王漏继续说:“在提出请我去缥河的邀请前,她先给了我一张账单。”
“她收下那盒的胭脂,却是以我的名义投入了学宫的产业,卖了个好价钱。那一天,她把赚的钱都给了我。”
“该赚这份钱的是柳少游吧。”王漏骤然低落,“我那时才意识到,原来她从未与我有过同样的心思。我死了心,她却又问我,能不能和她一同去缥河源头。”
“她说很危险,但她信得过我的医术。我那个时候拒绝了她,但第二天,我还是去了。这一遭走下来,我是真的意识到,我们没有丝毫可能。”
“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讨厌麻烦,厌恶危险。和希对抗,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危险,也是最勇敢的事。而一生一次的勇敢,我给了她,我已经知足了。”
宋移无声听完,先道谢:“多谢师兄。”
但他又果断道:“但你的勇敢或许是给了自己。”
大师姐不需要为此承担什么。
王漏放声大笑,笑够了,却一口喝光了酒:“修道这条路我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和后悔了。”
他望向宋移,目光中露出些关怀:“但你们才刚开始。”
说着,他走过来拍了拍宋移的肩,意有所指:“传言里的宋移从来不是懦夫,但单打独斗的主角在话本里往往难以获胜。我们是不如你,但梨舟,万事别自己抗。”
他顿了顿:“所有人都有为自己勇敢一次的权利。”
王漏说完便走,将宋移和楼下的闹市尽数丢在身后。
握住杯盏的手越收越紧,宋移看向身后的江迟。
江迟说:“梨舟,相信我。”
他又说:“梨舟,我虚长你九百多岁,你应该把选择的权利还给我。”
他的神色坚定温柔:“梨舟,我也想和你并肩。”
不是妄图为你好的强行决定,不是自上而下的全然守护,而是同担风雨守望相助的并肩同行。
体会过对方的忧虑,对自己的反思才会越发深刻。
他们还是太年轻。
但他们的未来还很长。
江迟过去,又牵住了宋移的手。
宋移立即握紧了他。
喧嚣人声与闹市灯火彻底融为一体,尘世的温暖盖过皎洁月光,铺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醉酒的每个人都有抛不下的东西,有终将面临的选择,有不断的得到与失去。
但此时此刻,他们还有憧憬和满腔意气。
心气尚未摧折,豪气便由肝胆催生。
他们混着胆量大口吞光了酒。
现世烟火触手可及,缥缈的判词更薄如草纸。
第一卷到这章就结束了,或许有人愿意留评随意说点啥吗[可怜][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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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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