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寄居 ...
-
那笑里掺杂了太多的情绪。
却所有情绪都淡如飞烟,最后落下的,只有猎物入网的笃定。
宋移握笔的手指不由得收紧,手腕上的浮梦珠泛出寒意,他无声对峙中思考现状。
能将自己与江迟隔开的,绝对不是低级邪祟。
能被用来对付他们的,大概率是希。
这次又是几只?
“仙君”究竟是谁?
“仙君”的微笑不变,可动作呆滞的老妇和村民却骤然消失。
转瞬之间,“仙君”已立在人群后,含笑与宋移遥遥相对。
刹那间,群情激奋的村民们握紧砍刀斧头,却是吼叫朝宋移袭来。
宋移始料不及,一柄斧头贴面而过,他利落提笔,以符咒渡化。
显然这个幻境与山洞那个大有不同,若说山洞中魇兽展示的是过往,这个则明显受“仙君”所控。这些村民,实际已经成了被用作刀子的孤魂。
灵光从天而降,被怨气缠绕的魂魄瞬间在安宁中归于天地。
可光芒熄灭的瞬间,“仙君”却已与宋移鼻尖相抵!
寡白的面色与姣好的容颜因为距离过近显得怪异扭曲,宋移后背霎时激出冷汗,却又瞬间定下心,他没有后退:“幻境受你所控,你没死。”
“仙君”笑着,说出与后山洞穴中同样的话:“我死了,还有谁能维持灵气与怨气的平衡?”
宋移不答,他轻叹:“我要是死了,谁又能维持着此方天地运转不息?”
又是这套歪理邪说。宋移道:“你此番言论毫无证据,不过是放纵自己滥杀无辜。”
“证据?”他随意瞥了眼脚下,“无辜?”
后退一步,“仙君”淡漠的眼神扫过村舍:“碌碌无为的凡人得以献身天地,难道不该感到自豪和荣耀吗?”
“天地不会要人命去填,是你为满足私心强行虚构托词。”
“仙君”斜睨着宋移的眼中露出鄙夷:“有什么区别么?何况对蝼蚁生杀予夺,难道不是你我与生俱来的权力么?”
这话的信息量很大,言语之间,他好似将自己和宋移划为了同种高人一等的东西。
宋移默默画符,却顺着他的话试探:“谢晏与你关系匪浅?那真是抱歉,我记不清了。”
他说着,脸上也装出愧疚的神色。
“仙君”慢慢踱步,话里带上做作的惋惜:“啊,对。你现在记忆不全,不过是个拿不起剑的废物罢了,凭什么与我相提并论。”
宋移提醒他:“你的灵海也碎了。”
他在幻境中杀了百姓,没道理还能使用灵力。
“仙君”停下脚步,却慢慢笑了,他不接宋移的话,转向他的眼神里透出浅淡的怀念与十足的嫉妒:“等你修好灵海,找回记忆,再见到我,你或许会称我一声‘好友’?”
即便他的话里饱含恶意,宋移落成的一个个符咒却仍然悬而不发,他甚至配合地露出一个微笑:“好友?看来你很会装腔作势。后来是我发现了你的真面目,与你分道扬镳了么?”
“怎么会。”他又步步走近,眉眼牵动鼻头,吐字时从鼻腔发出嘲笑,“可惜直到你死的那天,你都没发现我是谁。”
他幽幽叹息:“好蠢啊,谢观斋。”
宋移瞳孔一缩,腕上的浮梦珠骤然发烫,愤怒与悲戚如潮水般漫卷而来,他咬牙,笃定却如风浪中逆行的危船:“鲛人灭族,是你的手笔。”
“仙君”哈哈大笑。
符咒轰然落下!
他却不闪不避,癫狂的笑声与符咒轰炸刺激着骨膜,惊雷紫电轮番上阵,他在飞沙走石间笑得张扬狂妄。
符咒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山石建筑转瞬化为飞灰。
他却毫发无损,强横的诛邪阵法趁机在他们脚下生成。
可在阵法启动的瞬间,“仙君”的笑却暂歇,千钧一发之际,他自指尖捏出一枚白棋。
诛邪阵暴力无情,他却指尖一点,举重若轻,白棋与浩荡汹涌的灵力悍然相撞!
流光闪烁,入目皆白,好似狂风肆虐,席卷之后只余片片残骸。
可灵光散去之后,“仙君”只破了几片衣角。
但方圆十里所有事物都已化作飞尘。
残留灵力的尘埃犹带细闪,随着它们下落,宋移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在幻境中的应该是“仙君”本体,二是自己绝无可能杀了他。
与浮梦珠相接的丝线缠得他手腕生疼,于是他手指一勾不再画符,垂眸压下所有情绪,懒散的音调中透出些挫败:“你费尽心思引我到这里,设下幻境和我说了这么多废话,不会只是因为没人和你聊天吧?”
“仙君”凝视着他:“我以为你会更相信自己推出来的东西。”
“懒得推,直接说吧。”说出来他也不会信。
“仙君”便淡声:“江迟亲生父亲的魂魄在兰错山脉,聚魂敛魄的禁术为他所创,若要救你……”
他不说了,宋移脸上的表情却倏地冻结。心脏猛然一沉,旋即又被理智危险托住,而他握着笔的指节已在瞬间绷出青白。
转瞬之间,宋移又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幻境虽然将众人分开,内容却是应该一致。二是,幻境设立的目的,是为了对付江迟。
一旦江迟施展禁术召回他父亲的魂魄,他遭受禁术的反噬后,再也没人能阻止“仙君”的一切行动。
可他父亲的魂魄为何会在这里?
看来“仙君”如此大费周章,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那缕魂魄,并用禁术一次次削弱江迟的实力。
手攥成拳,宋移不再与他废话,而是着手开始破除幻境。
他必须赶在江迟之前出去。
“仙君”的笑骤然温煦,他说:“何必大费周章。”
话落,视线扭曲,幻境瞬间剥落。
可本该消失的“仙君”,却被三根细丝牢牢钉在原地。
宋移冷声:“我允许你走了么?”
“仙君”的笑容没了。
引灵丝探入灵海,他们一同回到就寝的屋中。
热气依旧,只是脚下坚硬的石头成了猩红的软肉,粘稠的液体附着在周围墙壁,属于消化道的恶臭一阵阵往鼻子里钻。
浮梦珠仍然泛凉,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层幻境。
环境恶劣,生命受制于人,“仙君”却看着那三根插入自己眉心的细丝,语带赞叹:“真是不屈不挠。”
缠住破碎灵海的丝线狠狠一绞,他眉头一皱,却慢慢道:“你再与我纠缠一会儿,可就没时间和你的情人吵架了。”
宋移不急不缓:“段远山。”
“仙君”挑眉。
对招时他指尖落下的棋子,让宋移想到了段远山的棋盘。
宋移想赌一把,看来猜对了。他记得段远山死前的愤恨,于是直言:“你恨我,却费尽心机对付絮影,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我。”
见他沉默,宋移再说:“有絮影在,你动不了我。你千方百计使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而不是直接动手杀我,为什么?”
宋移冷眼看着他:“因为你杀不了我!”
他杀光了养育自己的村民,屠尽了鲛人,又装成好友,不知用什么方法害死了谢晏。
而本该魂飞魄散的谢晏,却变成宋移又活了。
即便自己忘掉了一切,但死而复生如此骇人听闻,宋移推测,对方不会再轻易尝试杀掉自己。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次复活。
所以他会让自己活着。
生不如死的活着。
而段远山的神色证实的宋移的猜测。
所有的轻松愉快都被卸下,被打入引灵丝的脸上面无表情,可他的无波无澜反而暴露自己已经心怀忌惮。
猜对了,宋移的语气却毫无快意:“伯父的魂魄在这里,为什么?絮影的父亲以魂魄的状态守在此地百年,必定是为了护住什么东西。”
“你要把什么放出来?你会把什么栽赃给我?”引灵丝狠狠一绞,段远山脸色骤然一白。
宋移拧眉,冷声朝向虚空:“江迟,你给我出来。”
同样的幻境江迟已经经历过,凭他的本事不至于现在还勘不破,唯一的可能,是他想借机说服自己同意。
可周围却毫无动静。
段远山凝视着宋移。
宋移控制着他。
又过了三息,白袍自虚空缓缓显露。
江迟低唤:“梨舟……”
宋移气笑了:“你看了多久?打算从什么时候开始介入?”
“‘我允许你走了么?’”江迟顿了顿,“见机行事。”
好一个见机行事!
宋移不再和他废话:“你会不会搜魂术?我要看他的过往。”
江迟点头。段远山突然开始剧烈挣扎。
引灵丝毫不犹豫地一绞,数片灵海瞬间化为齑粉。
段远山惨白着脸吐出一口血,但仍然挣扎不止。
他瞪着二人,江迟毫不迟疑落下一道道禁锢阵法。
宋移冷脸将一把丹药塞进他嘴里。
阵法灵光落入肉壁烫出一阵焦臭,猩红的肉壁也开始震颤绞动,从四面八方不断收缩朝他们发动袭击。
符咒接二连三打在附近,淋漓的鲜血淌干,肉壁终于学会了装死。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段远山挣扎不出,而搜魂术已经施展。
须臾一瞬,他们看到了眼前人的一生。
看到他拜入学宫,结交好友,与好友把酒言欢,他们携手铲除邪祟,维护安宁。
看到他敬了拜师茶,打败了邓谗,成为了学宫的首席。
那一年,他遇事虽然急躁,待人却是用心。
却也是在这一年,他因为灵气与怨气平衡的言论而误入歧途。
同年,他哄骗自己的师父吃下了饲魂蛊。
而后他辞去学宫首席,孤身远赴兰错山脉,在此与邪祟暗中勾结。
一百多间石屋其实常有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他们自愿吃下了蛊虫,尊那位“仙君”为主。
毫无疑问,这段记忆来自周柴。
他是邓谗和唐葫芦的好友,是徐流渔的师兄,也是段远山的第一个亲传弟子。
他也是“仙君”寄居的躯壳,是供养另一个灵魂的养料,是一道无名无姓的影子。
唯独不再是一个人。
透过他,宋移想要窥探“仙君”。
却对上了一双阴毒的眼睛。
他冷声:“你总能让我刮目相看。”
话落,两人轰然被“仙君”弹出。
即便搜魂术以江迟为主,但宋移参与其中,以弱对强的逆向搜魂还是使他受了伤。无声擦掉唇边鲜血,他握紧江迟的手:“是你夺舍了段远山。”
“是。”他露出属于周柴的样貌,却眉眼怨毒,语气森然,再看不出一点曾经的影子。
他道:“段远山是我,周柴是我,你遇见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我。宋移,我杀不了你么?”
“那就让天下人杀你!”
话落如钉,气势逼人。
说完这句,他挣扎的幅度瞬间变大,一道道禁锢阵法被强行挣开,他任由自己与周柴的灵海被一同搅碎。
若非宋移及时收回引灵丝,周柴恐怕要命丧当场。
同时,江迟的阵接连设下,将要出逃的人死死拘在原地。
那双眼睛里属于“仙君”的怨毒隐去,血流不止的人又成了真正的周柴。
肉壁以颤抖嚎叫。
宋移默然片刻,终究是蹲下身与他平时:“周师兄,师兄。”
其中情意,不言自明。
可即便身上的血止不住,周柴的面容却自始至终都是麻木的平静。他听见宋移的呼喊,却眼珠滚了滚,他极度平静地伸出手,似是要请宋移将自己拉起。
宋移犹豫一瞬伸手过去,那只手却骤然转弯,瞬间将自己的喉咙掏出三个血洞!
血溅在宋移脸上。
周柴当场气绝。
人死魂消,周柴的魂魄一散,“仙君”必然逃逸。
宋移暗道不好,而江迟已经着手开始准备禁术。
根本没有任何时间给他们商量、悲伤或惊惧。宋移狠狠闭眼,同时运笔如飞,直接画符破除此层幻境。
符箓光芒撕开肉壁又驱散恶臭,仿佛一层闷湿的皮囊被强行剥开,灼人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
石屋因为人为销毁而变得残破不堪,他们只是横七竖八地躺在几块被炙烤得发烫的黑石上。
徐流渔第一个醒来,她看到了周柴的尸体,惊惧不定:“师兄……”
周围热浪滚滚,江迟已经开始施展禁术。
她陡然明白,周柴的暴露和死亡,或许本就是计划的一环。
那三枚血洞却如此碍眼,唇颤了颤,徐流渔最终只吐出一句:“周师兄,名柴,表字断秋。”
声音干涩,却止于此。因为更大的危机已至——四只希已无声围拢。
是它们制造了幻境。
【希】级的邪祟有两种,分别是背厄希和福涅希,除了战力高强,它们还分别擅长用痛苦和幸福将人困住,再将慢慢将人折磨致死。
而这分别有两只背厄希和两只福涅希。
躺在地上的人,有的忧心忡忡,有的喜笑颜开。
若要一次性将他们唤醒,最快的方法是杀光这四只希。
徐流渔握剑的手颤了一下,却只是一下,她的眼神褪去惊惧逐渐坚定:“师弟,这里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