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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赖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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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城远在北漠,他们便借用了獬豸衙设在各处的传送阵。
可到达大虞边境的站点时,空相悔却突然收到空相家的传讯,讯息来自邓谗,将他与阎君的对话一一告知。
匆忙的行程只得暂停,他们不得不聚在一起思考阎君的用意。
阎君知道是禁术,阎君问是谁施展禁术,阎君似乎特别关注金乌堕。这是为什么?
徐流渔道:“我们对阎君的了解有限,数百年来,鬼域与学宫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可目前来看,阎君对学宫的了解却不算浅。
信息的不对称会带来强烈的失控感,这样的感受宋移最近总在体验,但他无可奈何,只能从已知信息推出些结果:“阎君没对我们动手,也不知道江夫子进入了学宫,至少目前来看,他没与段远山背后的人联手。勉强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众人点头,至于更深的,阎君对禁术了解多少?他为何会了解?他是否与不似雪山有关联?为何要重点关注金乌堕?他究竟有什么用意?
这些谜团就不是一时可以弄清的了。
空相悔灌了口茶,暗处的敌人总会使人不安。她润好嗓子,又向众人补充:“缥河源头子时奔逃的邪祟很多,其中一些会挑衅巡令官,更多的却是匆忙朝一个方向走,目前看来,它们是去投奔森罗鬼域。”
柳载酒立即张大嘴巴:“若夜夜都有邪祟前去,年复一年,如今的森罗鬼域该是多么庞大的一方势力!”
宋移撑着下巴浅笑:“森罗鬼域中虽然收容着不少开智的邪祟,数百年来却从未与学宫起过正面冲突,甚至阎君本人也斩杀过许多不长眼的东西。百年以来,他行事低调,未曾允许下属打着他的旗号作恶。即便他的存在与大部分修士理念相悖,也没人上赶着找死。各安其事,不拉拢,不挑衅,反而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话虽如此,可这井水不犯河水的表象下,学宫的态度也值得琢磨。闭关的空相伽和禁言咒,被刻意抹去的四百年历史,消失的三大世家,这些事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宋移脑中沉思,面上却只是再平静不过地喝了口茶。
“宋师弟说得对,”徐流渔道,“静观其变吧。”
她请人又上了茶:“休息一下,下一站就到太和城了。”
此刻众人坐在楼上,旷野的风带走袅袅茶雾,裹着细碎沙子的风呜呜远去,辽阔的天幕倾垂而下,冒尖儿的草嫩如露滴,散落的牛羊点缀着薄纱,极目远眺,是一方无拘无束的自由天地。
心境不由开阔不少,宋移却想起一件事。他拿出离开学宫时南乡子给自己的信,双眼不怀好意地一弯:“有件事还请诸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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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移一个人到达太和城时,獬豸衙的传送阵前已围了一堆的人。
为首那个大个子见宋移出来,脸上立即挂笑,长臂一伸就要勾住宋移脖颈:“梨舟你总算来了!”
宋移却避开他的殷勤,与之拉开距离:“你怎么在这里?你欠我的东西呢?”
大个子眼神飘忽:“都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
宋移疑惑:“什么一家人?你九岁就追着我打,我们不是亦敌亦友吗?”
大个子的动作骤然僵住了,他瞪大眼睛:“你师父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大个子挠挠脑袋,急匆匆地围着宋移转了一圈,指指自己,又指指围着宋移的其他人:“你,我们……你师父是我师叔啊!”
“是吗?”宋移唇角勾起,语气温和,“那你从九岁见面就一直把我往死里打?”
高大的躯体猛地一僵,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将头一点一点扭向宋移,宋移拍拍他的肩,轻声:“师父什么都没告诉我,师兄要是算账,就去找他吧。”
话落,大个子察觉危险,猛然转身,便见搭弓的利箭已经对准自己。
弓后的空相悔眉眼一扬:“朋友,切磋吗?”
梅未隐拔剑,直指大个子:“听说你是北漠此辈第一?”
柳载酒也没输气势:“要不要试试我新学的招式?”
王漏默默退了,徐流渔却上前,看向虚空:“许久不见,还请唐师姐指教。”
这并没有她口中的师姐。可她声音落下之时,属于獬豸衙的建筑内却骤然跃出一名女子。
看清她的长相后,就连宋移也微感惊讶,因为这女子生了一蓝一黄的异色瞳孔,而她长发蓬松,动作间好似一只矫捷的白猫。“白猫”站在北漠弟子之前,先遥遥朝空相悔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徐徐从背后抽出双剑,眉眼间全是跃跃欲试:“正好,让我看看你这位首席的本事!”
徐流渔握紧手中剑,霎时迎上双剑纠缠!
两方瞬间战在一起。
宋移和王漏站在防护圈内观战,王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宋移抱臂:“我现在用白泽笔。”
王漏没懂,他又解释:“切磋用神器等于作弊,且白泽笔也不是我的。”
所以他不会动手,但他为何又要让其他人战斗?
“有几个原因,第一,他们之前装作不认识每次见面都逮着我揍,揍了之后抢我东西。虽然后来被我揍回来了,但我赢了之后,他们还欠我不少东西。现在表明身份就赖账,门都没有。”他摩挲着手上的赤珠白丝,继续解释,“第二,北漠有不少好东西,对大师姐他们很有用,得找给理由让他们把欠我的还到各位同窗身上,作为你们同行的谢礼。”
这两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宋移却看着战局,见徐流渔拖住那位师姐后,空相悔和梅未隐分别在八九个北漠子弟的紧密配合下仍能占据上风。他慢慢悠悠又说出一个理由:“第三,我师父既然让我挨了六年的打,我自然得给他找点事做。”
宋移第一次到北漠时九岁。虽然九岁,大虞之中却已缺少能与他对招的同辈,但成长要在绝境中才最为迅速,而过于危险的地方,南乡子也不放心。
于是他脑筋一转,想出个馊主意。
他让北漠子弟一见宋移就追着他打,不问姓名,也不告知理由。
宋移挨打得毫无逻辑,何况他幼时的修行方式全是南乡子所授,在大虞已是佼佼者,遇上北漠人却每次都能被精准拆招反制。
打他的人像听不懂他的话,宋移下手也没了顾忌,于是冒出来越来越多的人和他打车轮战。北漠人最擅长配合,他们咬紧他,一点点消耗他的体力,直到抗不过去,才会被突然出现还装作重伤的南乡子捡回去。
南乡子的原话是北漠人与他有仇,因为他杀了雪狼后又抽它的脊骨铸剑。但现在看来全是鬼话。
后来宋移就不止跟着南乡子学了,而是在天南海北的游历中,将看得上的招式都化为己用。再去到北漠,他逐渐能够从容应对。
虽然有过怀疑,但他没想到真是南乡子的手笔。
出发前南乡子交给他的那封信上,明确写着他本名赫木,到了北漠可报他的名字。
赫木,当今北漠萨满不着调也不着家的师弟,却没想到是换了名字混成了第一散修。而宋移一直被蒙在鼓里。
南乡子煞费苦心地让他在挨揍中长本事,那这笔账也由南乡子来背吧。
宋移毫无负担。
眼见唐师姐与徐流渔打得难舍难分。二十多位北漠弟子却对视一眼,骤然合并,将空相悔等人围在正中。
他们配合灵活,包围紧密,梅未隐等人一时无法突围,遑论柳载酒还有些力不从心。
此刻柳载酒手握折扇,使的是邓谗书中的招式。他时而开扇挡住攻势,时而反手一抛以扇为刃,时而合拢折扇朝前直刺。招式虽然青涩,但胜在反应灵活,在不留情的打斗间反而进步飞快。
至少挨得打越来越少了。
王漏一边为师弟师妹捏了把汗,一边却突然琢磨出什么,惊疑之下,他直接脱口而出:“南乡子这么练的你?”
宋移点头。
听罢,王漏立即瞪大双眼,倍感敬佩。
宋移倒觉得没什么。车轮战和针对性的招式应对起来确实辛苦,但不可否认他的耐力和应变能力的确在一次次的对战中稳步提升,到最后甚至能强行杀掉一只希。
南乡子练得狠,但他是宋移。
而战斗中的包围圈逐渐缩小,空相悔果断收弓,与梅未隐一个对视,梅未隐旋身劈开打向空相悔的武器,一荡绞开一道口子,空相悔抓紧匕首骤然疾刺而出。拉开距离后,她取弓直射,箭身穿透几人衣摆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此时恰逢夕阳坠地,几人对招恍若惊鸿,灵力碰撞消散好似白日烟火。冷风喝彩,青草折腰,宋移摸了摸身侧,那却没有挂剑。
剩余的人立即变换站位,大个子运刀如狼,与梅未隐已过数百招,他眼中满是意气,长发飞扬,用尽全力朝前一劈。配合他的人同时从各个方向包抄而来,力求将梅未隐锁在原地。却有长箭破空,为梅未隐打开一道缝隙。
梅未隐看准机会就势一滑,同时将剑朝上一递,大个子见势不妙立即变招,刀剑陡然相撞!
可在粗重的喘息中,胜负隐隐已分。
天色已晚,徐流渔与师姐相视一笑,她回剑开阵,水声清越,剑锋如浪,她轻轻一划,将所有战在一起的人分开:“今日就到这里吧,师姐,承让了。”
师姐收剑回鞘:“你长进不少。”
北漠的人也纷纷收起武器,站到她身边。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由徐流渔牵头向大家介绍。
师姐笑容狡黠:“我叫塔特里克,在虞话里是糖果的意思。拜入学宫后我给自己取名唐葫芦,你们叫我唐师姐就好。”
一开始围住宋移的二十多个人也一一报上姓名。那个大个子叫图什,他见宋移笑眯眯看着他不说话,表情顿时变成连毛带皮被扒拉走的肉疼:“我怎么会赖账?哈哈,梨舟你想什么呢?”
他转转眼珠,终于下定决心,大吼道:“我的玄铁恰好可以给这位姑娘打一把匕首,西珠妹妹的潮生衣刀枪不入,正好适合这位只会进攻的兄弟,师父的雪莲就赔给这绿衣服的小子,还有其他弟弟妹妹,我们绝不赖账!”
宋移见好就收,却故意转头问几人:“你们满意吗?”
“尚可。”空相悔道。梅未隐只点头。柳载酒如获至宝。
几个人便如约把自己的珍藏递过去,大大增强了他们“敌人”的战力。
眼见交接完成,徐流渔适时将邓谗的东西交给唐葫芦,如此一来,所有人又亲如一家。
唐葫芦琢磨出点不对劲:“你故意的?”
徐流渔避开她的眼神。唐葫芦却笑了,她收好信,主动勾住徐流渔手臂:“我早给你准备了东西。”
便都闹哄哄地要去太和城中的饭馆吃饭,图什还点名要宋移请客。
宋移爽快地答应了。狠狠宰了他一笔后,所有不快一笔勾销。北漠的孩子热情,这么一会已经和他们交上朋友,西珠贴着空相悔和她讲悄悄话,唐葫芦看着王漏和徐流渔若有所思。
图什拿着酒凑到宋移身边,小声问:“梨舟,除了聚魂,还有其他方法能救你吗?”
“我不知道,”宋移笑了,“图什师兄知道吗?”
喝了半坛子酒,图什脑袋已经有些晕了,人死魂消是再简单不过的规律,一缕魂散了,其他的魂魄又怎么能留得住?
他也不知道方法,但他不想宋移死。
宋移斟酒时露出的手腕白瘦,图什看着,竟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于是他的话题就飞了。他忘记自己手中握着杯子,直接不高不低地一划,将酒洒得到处都是:“我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
他的手只比到膝盖:“北漠的小崽子,从来都是喂得胖胖的,晒得黑黑的,那样才长得壮。”他迷蒙着眼睛,“你那么瘦一点……”他隔远一些,再看宋移,“现在也瘦,跟越不过冬的小动物似的,师叔却要我玩命打你……”
宋移安静听着,果然听到他一吼:“谁知道你那么凶!我们三个人都锁不住你!”
他一吼,屋内霎时一静,众目睽睽之下,图什却毫不在意,他站上酒桌,大叫:“那么好的本事!说没就没了!你在想什么啊宋梨舟?我们对招,你为什么不上场?”他突然向前一把拽住宋移衣襟,眼眶全红了,“你不想握剑了吗宋梨舟!你为什么要把聚灵果让出去?有什么比你活着还重要!”
宋移只能偏头,将他推远些:“图什师兄,你喝醉了。”
“我没醉!”图什的声音更高,“那样好的天赋,你为什么……”
后颈被人一劈,他软软倒了下去,露出身后一双罕见的异色瞳,她先将图什递给其他人:“带他下去休息。”
可安静下来后,所有人的眼神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宋移身上。他呼吸微顿,主动转移话题,问唐葫芦:“唐师姐,最近太和城是否发生过什么怪事?”
唐葫芦摇头:“一切正常,但……”
刚刚徐流渔已经向她说了施展禁术的时间地点,她接着道:“你恐怕不能参与今晚的禁术了,萨满让我在同样的时间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