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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隐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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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有雨声,鼻尖有极淡的血腥气。宋移睁开眼,见白梦生和江迟都朝向自己。
一只手被握住了,他看了眼江迟,唇色泛白,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梦生走过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移感受了一下,胸中郁闷,喉咙里有药味,脑袋有点疼,他轻轻晃了晃:“没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白梦生瞟了眼江迟,宋移转过头,见江迟平静:“你晕过去了。”
这不是废话吗?
江迟又说:“你最近太累,又被我气狠了,气血上涌,一时晕过去了。”
“哦?”宋移撑着坐起来,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你怎么惹我生气了?”
“故意穿得乱七八糟要你心软。”江迟诚恳,“还不和你商量就强行要与你同行。”
他确实生气,但是仅仅这两件事,还远不到能将自己气晕的程度。疑惑渐起,脑子里好像空了一片,宋移却顺着他往下说:“确实,我是不喜欢别人以退为进逼我……”
他观察着江迟的神色,见江迟一怔,又接着说:“更讨厌别人自作主张替我做决定。”
江迟抿着唇垂下眼,低声:“我知道了。”
宋移不说话,雨声在安静的室内越发清晰,他指尖敲击,明显是在思索。
也是在用沉默逼问江迟,等他自己回答。
但宋移最终却失败了。江迟唇角微弯,勾起一个全无破绽的浅笑,像是给出保证:“我不会做那些事的。”
宋移靠在床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记忆断在江迟答应任职议事散去之后。他那会就晕了吗?不应该啊。
可后来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揉了揉脑袋,视线将两人扫了一圈,他问:“我师父呢?”
他出了事,南乡子不会不闻不问。
白梦生道:“他与花春楹刚刚出去了。”
真是奇怪。
宋移闭上眼睛,总感觉忘了些事,无来由的怒火堆在心里,随着记忆的断片烧得越来越旺。他皱着眉,突然盯着白梦生:“你不会给我用药了吧?”
白梦生困惑:“你晕倒了,我给你用药不是理所应当?”
听着有道理,心里的违和感却做不了假。宋移又转向江迟,见他握住自己手腕,垂着的眼眸里没有心虚。
察觉自己的视线,江迟抬眼,轻轻摩挲一下宋移手背。
握在一起那么久,两人手上的温度早就一致了。宋移没挣,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朝江迟那边更偏了一些。
甚至虚虚靠在江迟肩上。
鼻尖的血腥味不是错觉。
虽然尽力遮掩,但架不住又渗出来些,量不大,但不可能没有味道。
只是屋内满是苦涩的药,血味出现在这里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这血味的来源却是江迟。
谁能让他受伤?
宋移直接盯着他:“你受伤了。”
他的伤应该不重,但也绝对轻不到哪里去。若是轻伤,他少不了得诉苦卖乖。若是重伤,他此刻也无法好好地坐在这里。
即便被刻意遮掩了,那道血味却骗不了人。而他记不清任何关于江迟受伤的细节。
见江迟不说话,他的嗓音也冷下来,近乎逼问:“你身上的血味是怎么回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江迟思索片刻,最终选择撩起衣袖,将缠着纱固定着夹板的手臂展示给宋移,那上面又染上些红:“我魂魄不全,灵海破碎,却还能使用灵力。我记不得原因,所以我自行割断了灵脉,想试试能不能找到线索。”
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宋移将视线一点点从层层叠叠的白纱挪到江迟脸上,又慢慢移下去,盯着那抹红。拳头忍不住攥紧又松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吐出一口气,话却往人心口扎刀子:“这算什么?做几件惹我生气的事,又用这样的方法让我心软?”
江迟垂下眼,似乎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却用伤手勾上宋移小指:“那你心软了吗?”
真会打蛇随棍上。宋移暗骂一声,却看着那截纱布:“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惊觉自己说了句废话,宋移正要说点别的,江迟的眼角眉梢却瞬间爬上喜意。他扮苦相,话里的喜悦却怎么都压不住:“疼啊,梨舟,好疼。我手都快断了,只有贴着你才会少疼些。”
这么说着,他受伤的那只手也握到了宋移手上。
宋移能说些什么?
他闭上眼,慌张和心疼细密,而愤怒和焦躁又像滴入油锅的水,顷刻将他的心溅得滚烫发疼。
江迟绝对瞒了自己一些事。
什么事会让他选择隐瞒,还能让自己心绪不稳以至于晕倒……
身体骤然僵了一瞬,他却又强迫着自己放松下来。
他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江迟。
江迟垂着眼,用两只手将自己的手拢在一起。
他能怎么办?
他既怕江迟是真疼得受不了,又担心江迟是在夸大做戏……但如果他只是在做戏的话,那证明伤并没有那么疼,这是好事。
接下来该怎么办?
指尖轻敲两下,须臾的无力过后,宋移没搭他的茬,而是看向白梦生:“夫子,他的手如何?”
“只要他别乱来,”白梦生抱臂睨着两人,“他再砍自己几次,这手就彻底废了。毕竟我也没有断臂再生的本事。”
似乎被告了一状。江迟忽视白梦生,他玩着宋移的手指,听到宋移仔细地了解完情况,又出言请白梦生务必全力救治。
好不容易决意冻起的冰河忍不住化为一池春水。
他的梨舟总是这么心软。
明明自己刚刚对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真不想放开啊……
握在手里的手却被宋移收了回去。江迟抬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梦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去配药了,耳边一时只有雨声和宋移的呼吸。
雨重得像鼓,江迟的指尖蜷起,刚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宋移问:“絮影,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江迟刚张开的嘴巴闭上了。他想说很多话,互诉衷肠,装傻卖乖,骗宋移留在自己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毕竟宋移不久前自己确认了,他就是谢晏。
提起这个名字心口就生出痒痛的谢晏。
但如果找回前尘会给他带来痛苦,那他一直不承认不恢复又有什么不好?
左右他们是同一个人。
如此心软,如此温和,如此骄傲,让他赴汤蹈火仍甘之如饴。
可是他去做梨舟了,自己又能做谁呢?
他的身边还会有自己的位置吗?
不能再想下去了。
江迟扯出一抹笑,眨了眨眼:“我怎么会有事瞒着你?”
他看不到宋移眼中翻滚的火,也无法感知宋移那骤然被抛入油锅中的情绪。他只听到宋移压抑的声音:“是吗?”
江迟点头。
呵。宋移闭上眼,掩住自己所有情绪。
江迟喉结滚了滚,心随着雨声七上八下,他装得面不改色,却又在噼啪的雨声中仔细分辨着宋移的呼吸。
雨势转急,骤然有人拍响了屋外的门。
“宋梨舟,”是空相悔,“我能进来吗?你怎么样了?”
宋移回神,避开江迟披衣走出去,恰好看到空相悔刚进来。
白梦生不见人影。江迟跟在他身后,听宋移刚过去,那几道脚步声就将宋移围成一团。
空相悔问:“你怎么样了?怎么突然晕倒了?”
宋移语调平静:“记不太清,说是气急攻心晕过去了,你们怎么来了?”
空相悔身后还跟着梅未隐、柳载酒和范大年。
瓦上滚落的水都连成线,几人是不约而同在这遇到的。
梅未隐咳了声,空相悔视线游移一瞬,柳载酒便一眨眼:“我们是朋友,朋友晕过去了,我们来探望,不是应该的吗?”
“是啊是啊,”范大年拎着热乎的鸡汤,他脖子上挂着锦囊,里面是不久前宋移帮忙修好的青玉小像。锦囊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梨舟,太危险了,你要好好吃饭。”
他说的是夜里几人对战段远山的事,这事被传开后,他越察觉宋移的能耐,也就越发替他担心。
众人都因他这质朴的话笑了几声。
宋移的情绪早已调整好了。他先谢过范大年,却又装作苦恼的样子:“我没什么事,但雨这么急,我一人独享丰成的汤,好像不太好吧?”
范大年挠了挠后脑勺:“我还煮了些……”
宋移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空相悔也笑:“哪有和病患争汤喝的道理?”她将众人扫了一眼,见没人开口,索性直接把话挑明,“我们现在聚集在这里,除了探病,另一个目的也是一样的吧?”
范大年困惑地一挠脑袋,柳载酒摇摇折扇,眼珠在众人脸上滴溜溜地转,直言:“梨舟,你要去那三个地方,介意加个人同行么?”
衣袖上突然传来拉扯,宋移从江迟手中抽回袖子,转向众人时语气含笑:“你们要一起去?”
空相悔一扬脑袋,坦荡直言:“此事疑点重重,我身为空相家少主,本来就有探查的责任。”
说得有理。宋移转向柳载酒,柳载酒嘿嘿一笑:“梨舟,我只是想偷师而已。”
说罢,他突然翻转折扇,拎起下面坠着的一个玉环。玉环通体莹白,他默念一咒,有光芒刷地扩大,坚固的防护罩瞬间将众人护在其间。他又笑了声:“我不会拖后腿的。”
他没说这东西的来历,众人也就没问,只是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转向梅未隐。梅未隐握剑的手一紧,避开大家的视线:“你早点恢复,我就能早点光明正大地打赢你。”
宋移笑笑,却对朋友们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此事凶险,段远山既是冲着我来,我自己走一遭就成。”
江迟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还有我。”
他平日一直跟在宋移身后不声不响,骤然这么一开口,瞬间没人知道该怎么接话。
直到宋移温声:“不敢劳烦江夫子,您实力太强,若在外处处‘为我好’,我们只能被您牵着鼻子走,完事后,我还得谢您。”
客气疏离的话里却尽是阴阳怪气,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柳载酒本着打圆场的心思:“三人行必有我师,絮影的实力,倒担得起一句夫子了。”
宋移浅笑一声,却没有任何替他解释的意思。
是明明白白的划清界限。
江迟突然不敢去猜。
宋移对大家道:“谢谢你们,但我自己去就行了,况且我师父应该会与我同行……”
“梨舟在吗?”又有一人冒雨而来。
见屋里有这么多人,徐流渔先是一愣,继而朝江迟行礼:“师伯。”
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凉气,花春楹那日错喊的一声“师兄”,竟然是真的。那宋移刚刚的一声夫子……弟子们瞬间开始交换眼神。
江迟苦笑着点头。徐流渔说明来意:“师父让我来找梨舟。”
她掏出一封信递给宋移,是南乡子的信。
宋移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徐流渔适时开口:“师父吩咐,此次那三个地方,我和你同去。”
宋移收好信,慢悠悠叹了口气:“抱歉。”
徐流渔道:“师命难违。”
宋移笑得有些无奈:“不是对大师姐,”他看向空相悔等人,“得麻烦你们陪我走一趟了。”
他直接说:“我师父不去了,家里昨天出了点事。”
皇宫昨天出事了?空相悔和梅未隐还没收到消息,但他们没问。
宋移转向柳载酒:“少游啊,你不是想偷师么?”
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这次保你能学到真东西。”
柳载酒突然颤了下,直觉有人要倒霉,也不知道南乡子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宋移又看向角落里的范大年,温声:“丰成,我信得过的人都出去了,但学宫偶尔也需要人帮忙,你方便吗?”
范大年本就涨红一张脸,听到这话,更是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话毕,他们开始仔细商讨,毕竟段远山背后牵扯甚广,于公于私,这一趟的确势在必行。
只是每次江迟想要插话,都被宋移不留痕迹地绕了过去,在他逐渐慌乱的心跳中,众人已经约好时间各自离开准备。
而这一次,江迟握拳,最终却没再追着宋移而去。
宋移从白梦生那拎了药,回自己屋中煎了一碗。
喝完药,雨歇,浓稠的夜连冷风也吹不开。
他直接画符去找孔择。
孔择手里捧着书,桌上却摆了两杯茶。
见宋移陡然出现,他也不惊讶,而是缓缓笑道:“我就猜你要来,坐。”
要问出口的话突然没必要了。
宋移他捧起热茶喝了一口。
孔择深夜等着他,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书被放下,孔择看着被烛烧出一个洞的夜,语气平静无波:“都猜到了?”
“猜到一些。”宋移道。
江迟对原因的解释不多,毕竟说得越多,漏洞也就越多。那些漏洞他找学宫其他人一问,发生了什么便无法遮掩,毕竟整个学宫之中,不可能人人都听他号令。
比如孔择。
孔择笑道:“插手朝堂局势的机会,被我许给了你。”
此话一出,心里的那点猜测,瞬间被直接坐实。
礼物厚重,宋移却毫不推脱地收下了:“一诺千金,多谢夫子。”
孔择又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笑里多是无奈。他知道宋移的为人秉性,这诺言看着厚重,实则又怎么不是将宋移和江迟与天下局势强行绑在一起?
宋移自然看得清。
多的话便也不必再说了。
宋移放下茶想要告辞。孔择却突然道:“我观江仙师,似是有隐疾。”
宋移瞬间停下动作,烛光中的容色一肃,最终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孔择不卖关子:“你出事时,他神色悲戚空洞,隐隐自责,怕是把所有罪责都归到了自己身上。”
耳朵扯着脑袋一跳。孔择又接着道:“但我瞧你对他也并非全无感情。日后相处,你得看着他,用苦肉计别用太过了。”
脑袋牵连着心肺都跳了起来,渗血的纱布又出现在眼前,宋移伸手揉了揉眉心,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蹭蹭蹭往上冒。
江迟能瞒着自己,还能让自己被气晕的事就那么两件。
若他已有道侣,白梦生大概不会让自己与他继续纠缠。
那就只剩下了最关键的一件——他就是谢晏。
怎么得到这个结果的无关紧要,但这件事一确认,许多问题就接踵而来。
谢晏不知死了多久,但为什么能复活却毫无记忆?
规律出了纰漏?还是天道有漏洞?
段远山的“偏心”是什么意思?他是什么身份?又知道什么内情?
数不清的疑惑压在心头,江迟竟然伙同白梦生,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答案清得一干二净。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江迟竟然也敢替他做主?
呵,真是个自以为是的“情种”。
他以为他是谁?
若非对他真有些感情,宋移在推理出来的当场就会与之割席。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假装不知,只在暗中谋划报复,甚至摆明了和他置气。
此刻被孔择一点,宋移更是头疼。
见他举棋不定,孔择倒笑了,他摇摇头,给自己添满茶:“年轻人,若真要长远走下去,有些事就得糊涂些。”
宋移抬眼看他,孔择慢慢吹开水汽,又不说话了。
“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宋移将目光转向漫漫长夜,“他若真想与我长久,那我会亲自教他什么不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