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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真言 ...

  •   诸事已毕,众人各自散去。

      孔择却一抬手,为花春楹和白梦生续上一杯新茶。

      同样的茶也出现在宋移和江迟手边。

      茶香清浅,宋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汤回甘。

      直到其他夫子都走出门外,孔择朝外微微一笑,大门缓缓关闭,彻底将大门内外隔为两个世界。

      明珠生光,布局骤改,空置的椅子消失,四位夫子分别坐于四方,宋移仍在江迟身边。

      珠光冷寂,清茶醒人,不知道是要议什么事。

      宋移暗自思索,算上刚刚答应成为金乌堕掌事夫子的江迟,四个分院的掌事夫子都在这儿了。可自己在这的原因又是什么?

      似是察觉他的疑惑,孔择的声音和蔼:“我虽远在千里之外,学宫发生的大事小事却无一错漏。无论是段远山屡次对你出手,还是阵法与雍王的牵扯,都与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人死魂消是天地铁律,但近来学宫之中,将你认做……故人的人却不少。”

      故人?留他在这里是因为他是所有事件的参与者,也是因为,谢晏。

      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宋移却清楚,无论自己怎么想,目前看来,他只能继续和这个名字纠缠下去。避开江迟拽上自己衣袖的手,宋移唇边勾起个笑,语气没什么起伏:“明白了。”

      孔择却在叹气间将视线转向其他人,他并不对“故人”的事发表任何评价,眸光却暗含锐利:“你在此事中牵扯颇深,我与两位夫子商议,他们皆同意你参与此次议事,不知你是否愿意?”

      宋移自然点头:“多谢夫子。”

      孔择便将目光悠悠放远,正色道:“诸位都知道,院长闭关之前给我们下了禁言咒。是以百年前的事,我们知道,却想方设法也只能透露三言两语。”

      “但凡事总有例外,我身为院长的亲传弟子,她闭关之前,曾传授我一破开禁言咒的术法。此术只有一刻钟时效,且身在此术中的人,只能说真话。因此它被称作——真言咒。”

      宋移闻言垂眸,可顷刻之间,他脑中已闪过千万想法。

      孔择接着道:“但师父闭关前曾嘱咐我,动用真言咒的时机,只能是四分院掌事夫子轮换之时。”

      他道:“当前外患未明,段远山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而花夫子与白夫子,似乎各有秘密。为免夫子各守秘密相互猜疑,致使学宫人心不齐,最终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加之此刻正值掌事夫子变动。眼下,便是最合适的时机了。”

      孔择说完啜了一口茶,看到宋移陷入沉思,江迟面无表情,白梦生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花春楹坐得端正。

      他正要继续推进,江迟却突然道:“我不同意让梨舟参与。”

      突如其来的反对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宋移握紧茶盏转头:“为何?”

      “一,你并非四院夫子,”江迟平静,“二,所有事件我与你共同参与,各位夫子若有疑惑,问我即可。”

      他的话挑不出错。而在其中一位夫子不同意的情况下,即便是孔择也无法强行为宋移破例。孔择的目光在宋移和江迟身上绕了一圈,暗暗琢磨此举的用意。

      宋移睨着江迟,见他面容严肃毫不妥协。无名的火顷刻噼里啪啦烧了起来,他扯出一个冷笑:“是我不知身份僭越了,弟子告退。”

      他立即起身往外走,白梦生玩味地看着他们。

      孔择深深皱眉:“江仙师,此事与梨舟息息相关,且梨舟向来聪慧,他若参与,日后应对也会更加从容。”

      江迟却端起茶盏,对这话无动于衷。

      孔择的眉堆得更紧,宋移已经走到了门边,他正欲开门,江迟却在此时豁然起身。

      他的动静不小,众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聚到他身上。

      江迟无视他人的目光理了理袖口:“我活着,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梨舟。既然梨舟不参与此次商议,我自然也不参与。”

      话落,他也开始往外走。

      宋移推门的动作停住,听到江迟的确在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他额上青筋忍不住跳了跳,江迟不至于无理取闹到这种程度,他想做什么?

      思索间宋移恰好听到孔择一声苦笑:“江仙师,你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吧。”

      江迟已经来到宋移身前,闻言转身微侧,挡住半个宋移。他的声音还是平的,说的话也没问过宋移的意愿:“多谢夫子。诸位在学宫,乃至于在天下都有一定话语权,我只想借此机会,向诸位表态。”

      “从前我与梨舟皆是学宫弟子,现今我将担任夫子,而梨舟仍是弟子。但他有恩于我,恩重如山。因此无论日后我是何种身份,梨舟的地位,只高于我。”

      他说的是恩,而不是情,正正当当的理由,让人难以驳回。且他嘴唇抿紧,态度强硬,即便想用规矩律法压他,大概也说不通。

      孔择忍不住揉了揉脑袋,这位江仙师,似乎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强大且明理。

      江迟看不到在场众人的神色,但他也不在意他们的表情。大夫本来就更关心梨舟,师妹也算与自己认识,唯有这个老者,江迟一无所知。

      他失去了九百年前的记忆,对当今的了解甚至不如稚子。他只剩一身本事,但他不可能只将梨舟困在自己的掌控中。无论他们怎么想,言明梨舟之于自己的重要性,若梨舟遇事而他鞭长莫及,想必他们都会照拂一二。

      话落,江迟深深下拜,却在半途被宋移硬生生拦下。攥紧江迟手臂手似铁钳,宋移的声里有几乎压不住的怒火:“江仙师,你我之间早已两不相欠,此后如何自然互不相干。如此重礼,我担不起。”

      江迟的唇瞬间泛白,好似一记重锤轰然砸下,五脏六腑顷刻被砸得稀烂,他受不了这样重的话,视线全无焦点,行礼的姿势强行斩断,他抖着手,拽上宋移衣袖:“梨舟,别这么说……”

      以退为进的姿态不过圈套。宋移闭眼深深告诫自己几次,才终于狠下心要将衣袖抽走。江迟却瞬间攥得更紧,骨节泛白,他呼吸急促,脸上的苦痛与哀求惹人心碎:“求你。”

      咆哮的怒火因这话瞬间被抽了薪,宋移的手上再也没了抽回的力气,他咬着牙,只有沉默着才能坚定。

      江迟闭眼,捉住的衣袖一点也不愿意松开,再睁眼的时候,他终于妥协:“我收回之前的话,我与梨舟恩怨两清,此后如何我自会担待,不劳各位夫子相护。”

      话虽如此,但是此刻他因何出言,又为何妥协,宋移对他如何特殊想必他们已经心知肚明。

      但无论如何好歹是愿意往后退一步,宋移心中的气稍微散了些。孔择见状笑道:“江仙师严重了,于公,夫子自当保护弟子,于私,我与梨舟相识数年,自然无法对其放任不管。”

      江迟礼貌道:“夫子所言极是。”

      事情告一段落,孔择将所有人扫了一圈:“既如此,我们正式开始商议吧。”

      宋移瞥了眼江迟,冷着脸牵着人坐了回去。

      孔择道:“一刻钟,夫子们彼此互答,答多少,便可问多少。你们若想好了问题,我便开始了。”

      白梦生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好戏收场,他朝孔择一点头。花春楹也示意开始。

      指尖霎时凝出灵光,江迟却又突然道:“请稍等。”

      进退有度如孔择,此时也开始怀疑让江迟担任夫子一职是对是错。他骤然停手,音色冷肃:“江仙师还有何事?”

      “真言咒开启期间,所有问梨舟的问题,皆由我来回答。他只问,不答。”

      他话落如钉,语气严肃。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三位夫子顿时神色各异。

      宋移咬牙:“你连我也算计了进去。”

      冷冽的神情刹那消失,江迟眨了眨眼,转向宋移时表情无辜:“我只是怎么想就怎么说而已。”

      “我不需要。”

      “梨舟,”江迟却掌心覆上宋移手背,楚楚可怜,“你刚刚才拒绝了我一次,又要拒绝第二次了吗?”

      他知道自己狠不下心,他就是故意的,可即便如此,宋移也只恶狠狠转过头,深吸一口气,不再对他做任何回答,道:“孔夫子,请开始吧。”

      孔择迟疑一瞬,却还是结印,年迈的痕迹在纷飞的指尖骤然褪去,灵力的流转精妙顺畅,刹那间,整间屋舍被笼罩在淡金的光芒之中。

      宝贵的时间里,众人却不约而同陷入沉默。眼见时间越来越少,还是花春楹率先发问:“白夫子,你是否是九百年前所有事件的亲历者?你与谢晏是什么关系?你现在的身份和容貌是真是假?”

      白梦生轻啧一声,他早料到自己会是众人首要的发难对象。他道:“是,亲戚,假的。”

      答完的白梦生撑着下巴笑得人畜无害:“花春楹,你恨谢晏,还是恨江迟?”

      花春楹微微一惊,料不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她迅速看了一眼江迟,过往的岁月在眼前倏忽而过,她恍然又回到叛出不似雪山那日。双拳不自觉握紧,她道:“我既没见过谢晏本人,自然谈不上恨。但对师兄……”她咬牙,本想缓和一些,却在术法的驱动下不得不吐出真心话,“是有过怨恨的。”

      话一出口,她似骤然脱了力,停止的后背强撑着微微颤抖,却不敢再看江迟。

      白梦生无辜一笑,再问孔择:“孔择,若学宫与朝廷发生冲突,你会帮哪边?”

      孔择的面容在这样的情景下依旧波澜不惊:“我若无法阻止,自当自裁谢罪。”

      白梦生笑了两声,骂道:“无用的老匹夫。”

      这话简直无礼至极,孔择竟仍处变不惊。

      宋移沉默地看着他们,无论因为什么他们的问答都绕过了自己和江迟。骤然得知如此多的信息,宋移思绪纷杂,一时不知自己该是什么情绪。

      还剩一个问题,白梦生却幽幽将目光转向他:“宋梨舟,你讨厌谢晏吗?”

      江迟骤然一僵,这样的问题非本人根本无法回答,但他沉下心,还是给出了答案:“无所谓。”

      “无所谓。”与宋移自己给出的答案别无二致。

      听到宋移出声,江迟顿时用力握住宋移,轻轻朝宋移摇了摇头。

      宋移却不理他,转向白梦生:“白夫子,你是何时猜测我是谢晏?又为什么确信我就是他?”

      白梦生挑眉:“你们的长相一模一样。下山偶然得见,本以为只是巧合,直到东海的事情传来,又在山上看到你和你身边的江迟,我知道他不会认错人。”

      他们的样貌竟是一样的吗?为什么?这往往是不应该的。困惑和苦涩从舌尖漫到心口,又被宋移强行压下。他又问:“请问诸位夫子,可否知道他与段远山之间是何恩怨?”

      却无论与谢晏关系的亲疏远近,所有人的答案竟都出乎意料地一致——不清楚。

      紧迫的时间容不下沉默,孔择紧接着问:“江夫子,你与空相院长是何关系?你是否参与了四象学宫的建立?”

      明明什么也记不清楚,江迟不知要如何作答,可他开口,声音里的内容却清晰:“旧友。是。”

      江迟来自九百年前,学宫也恰在九百年前建立,他又对学宫阵法了如指掌。孔择心惊之余,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金色的阵纹已渐渐减弱,时间已所剩不懂。白梦生骤然看向宋移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江迟,你的道侣是谁?”

      江迟在听到问题的瞬间转向宋移,想说是谢晏,又想说梨舟,可他张了口,答案却是:“我没有道侣。”

      心沉闷地跳了一跳,宋移不说话,喜悦却骗不了人。白梦生看了他们一眼,懒散地坐了回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灵光已几乎消散殆尽,众人的姿态放松,似乎都对得到的答案心满意足,没了继续追问的兴致。

      孔择却缓缓开口:“梨舟啊。”

      宋移回神,孔择应该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是要闲谈,还是发问?

      孔择的话仍不带任何压力,好似只是寻常闲话,可他问的却是:“你是谢晏吗?”

      轰然一声巨响,宋移甚至来不及迟疑或是困惑,耳边便是江迟的厉声制止和即将成型的阵法,宋移的手却更快,他好像未经思考,只是顺手一画,强悍的符咒竟硬生生将江迟的阵法打散。

      金色灵光已经消散的几不可见,可就在这不及蜉蝣朝生的短短一刹,宋移竟如此迫切地渴望知道这个答案。

      泣血珠和引灵丝,梦里鲛人的话,江迟的错认,段远山的仇视,白梦生的关怀……种种迹象顷刻闪现,快得宋移根本抓不住。他想回答“不是”,可是开口,他说出的话却是:“是。”

      金光彻底熄灭。

      屋内霎时一片死寂。

      身死魂消是天地铁律,即便白梦生认为江迟不会认错,即便江迟自己有无法描述的感应,但即便是他们也不能拿出确凿的证据。

      毕竟人死了,魂就该散了。

      然而宋移,竟在真言咒的效果下自己给出了答案!

      来不及狂喜或是悲戚,宋移唇边骤然渗出血丝,他咬着牙,似乎想将翻涌的鲜血硬生生咽下去。

      白梦生眼疾手快边施针边大喝:“吐出来!”

      顷刻就将衣襟染红大半。

      耳边嗡鸣,视线模糊,心绪翻搅带动灵海震颤,脉络冲撞碾碎四肢百骸,宋移强行在碎裂的虚影中抓住了一个人,他甚至不知道江迟的灵力是何时注入了自己的身体,质问时也全靠攥紧江迟才不至于倒下去。

      真言咒已经消散了。

      宋移却强撑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这世上是否有鲛人?”

      江迟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

      记忆是一片毫无头绪的雾,可骤然之间,江迟却好像又突然听到了那些被风雪和海潮淹没的话语。

      他说:“有。”

      宋移终于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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