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子——妖精国骑士》月夜见

4、第四章 危机感

　　严寒的冬季，大地孕育的万物几乎都在皑皑白雪中沉睡，等待着新春复苏的机会。
　　往年的这时候，忙碌了一年且积攒了丰厚的物资，颇有些无所事事的人们早已在诸多或大或小的宴会中载歌载舞、玩得不亦乐乎，借此轻易打发了大半的时光。但在今年，层出不穷的状况令大部分格兰王国的人都失去了享乐的心情——
　　先是出于国势考虑，以国王的左膀右臂而非宠妃的身份出发，为了更为有效的笼络令人畏惧且神秘的黑血谷，第一王妃茵格陛下不但劝服国王娶了黑血谷的公主古娜，甚至还特意为他们留出独处的蜜月时间，自己则单独返回吉利王国“探亲”了几个月。
　　之后，王妃陛下因被确认怀孕，终于返回国内休养。但未等人们为此高兴几天，这个原本的好消息却逐渐被王妃健康状况恶化、精神不佳、偶尔失常……及至妾室古娜居然也怀孕了的消息所冲淡。
　　期待着光神给予奇迹，祈祷着母子能够平安。然而等到最后，居然是王妃难产去世的噩耗，以及血统最为纯正的第一王子天生体弱的消息……

　　对此，虽说大多数人早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至今仍是难以接受。
　　即便王妃已经匆忙下葬了近一个月，由此所产生的沉重、悲伤和隐含的不满、敌视，仍是颇为明显的针对黑血谷的所谓外宾们发散了出来。
　　于是，这使得迪莉雅看见了泾渭分明的两大堆人马——一边，是格兰王国的骑士和贵族们。另一边，则是黑血谷的诸多访客。
　　在被侍女们抱着紧随国王的脚步，朝正前方的王座移动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种针锋相对的气氛如同一触即燃的火药桶。如果不是国王还算来得及时，很令人怀疑这里会不会爆发起来什么骚动和冲突。

　　“大家不必客气，美酒佳肴都已经齐备了，请大家先好好享用！”
　　不过暂时，随着国王的落座、挥手示意以及礼节性的开场话语，现场的火爆氛围稍稍冷却了些许。贵族和骑士们、黑血谷的客人们，都按照安排好的位置纷纷归位。
　　隔着宽敞的大厅，国王的左手边排下去，是黑血谷的客人们，右手边的则是国内的贵族和骑士们，刚好可以一对一的大眼瞪小眼。至于右侧首席和国王之间，奥尼占卜师的单独席位到是既便于保护国王，也便于和右方的人交流，更突出了他的地位。
　　最上方的中间尊贵的王位上，则可以说是国王孤身一人——古娜王妃是在国王的右手边偏下方的位置，而国王左边与之平齐的，原属于第一王妃的椅子仍是空着的。至于注目的焦点，迪莉雅公主和迪欧王子自然是由站着的侍女们抱着，一左一右的安排在了国王身后。

　　对于国王右后方的这个位置，迪莉雅虽说对古娜王妃时不时飘过来的视野有些过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既是视野最佳的观察位置，也是人物、事件中心最近的位置。
　　须臾时间，她先是好笑的听着父亲不着痕迹的以保重即将临产的身体、小孩子手脚不知分寸等等理由，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古娜王妃想抱一抱自己和弟弟的念头。
　　然后，她有些心里发毛的看着古娜王妃因此露出了幸福小女人般的微笑，试着撒娇的挺着个大肚子侧靠向父亲……

　　这个略有些靠后的位置看不清国王父亲的表情，以及偏头微微一瞥时的神色和反应。到是能看见黑血谷众人的得意、满足、期盼，奥尼的平静无波，以及大多数格兰人的皱眉、不满、轻蔑等诸多反应。
　　从这些反应多，迪莉雅能更进一步的感觉到自己那位母亲的影响和分量，也真正验证了八卦中所谓受爱戴、尊近等等的真实性和难以逾越的高度。
　　不过平心而论，她觉得被茵格王妃的巨大光环所压制，这个暂时还小心谨慎、畏手畏脚的古娜王妃其实也是一个国与国之间、权势之中的牺牲品和受害者……无时不在被拿来和光辉伟大的前一任比较，然而，谁又能比得过死者？
　　她甚至觉得自己长大后，可能也难免被拿来和母亲比较——毕竟比较是无所不在的，兄弟姐妹之间、亲朋好友之间、国家族群之间……父母们会评议孩子的成长优劣，妻子们会炫耀丈夫地位能力，丈夫们会比较妻子的容貌品性——要想不理会他人的评价，不像古娜或其他人那样被这些外在因素困住，只有试着做到不在乎、真正的不在意……

　　迪莉雅边胡思乱想着，边留意着国王父亲和客人们的寒暄。不过在感受到一股投向弟弟和自己的，带有强烈情绪感的恶意视线时，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的心理，她很是警备的、不着痕迹的望向了视线的来源，亦即左边黑血谷的首座。
　　那里坐着的是古娜王妃的哥哥，也是黑血谷的新任国王古伊·戴多。作为激烈的生死竞争之后，黑血谷王族中存留的唯一男性直系继承人，新继承王位的他有着蛇一般冰冷、残忍和阴暗，以及强烈吞噬感的视线。
　　他是带着笑容和国王说着话，但几句话便不离死亡和鲜血之类的黑色词汇。他的眼神中不仅有着和国王一样的旺盛野心，还有着某种疯狂和执着，话语中更饱含着极为浓烈的血腥味，笑容也显得残忍和嗜杀。

　　“哈，国王陛下不必担心的。刚出生的孩子难免有些小毛病，只要能通过优胜劣汰、自然选择后，不久就会好的。我看大王子的精神还不错，相信很快就能越来越健康……实在担心的话，只要您愿意，或者放心，我们那里有最好的特效药可以献上。”
　　“呵呵，谢谢谷王的关心，药就不必了。奥尼占卜师也说了迪欧的健康没问题，虽然出生的时候是有些虚弱，但我相信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会变得和我的小公主一样强健的。人只要能吃，什么病都少。小孩子的毛病再多，多调养也就会好。况且王室最不缺的就是药草、魔法师……即使死神来抢也不怕的。”
　　听着两位王者长篇大论的打着哈哈，迪莉雅不由得撇撇嘴，自发将这些言语浓缩整理，确认为一个是不忌讳的说出自己不安好心、假心假意的提出“帮助”，一个是平静的表示有信心、坚决的做出答复和警告。

　　不过，国王是在示敌以弱，让黑血谷的人亲眼见证王子的天生体弱？还是，在给他们一定的希望，便于合作？
　　或者，在用那些卫兵以及厅内的骑士们显示自身的强势，摆出底线以便做出警告？或者，是多方面的综合和衡量？
　　迪莉雅想到了很多自己和弟弟出席的理由，不过以她有限的政治经验，她却难以做出肯定的判断，只能更仔细的倾听和琢磨着。

　　“国王陛下还是这么的有信心啊，不过我对我的黑魔法师们也很有信心……”
　　不顾国王的关注、奥尼瞬间浮现的浅笑和部分格兰人神色的变化，黑血谷的新王者以祝福和期盼的姿态抬起手中的酒杯，迅速的继续说道，“我相信您很快就能又拥有一位王子。他将健康而强壮，像您一样被胜利女神所眷顾！在他的带领下，黑骑士团将成为您最听话的剑，最尖锐的枪、最牢固的盾……必定会为您扫平前方的一切障碍。”
　　黑血谷之王的言语很有煽动性和征服感，但同样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凡是听清楚他的话的人，都能很自然的将怀孕的古娜王妃、可能就要出生的二王子、黑骑士团的成立、二王子的领导等等诸多事项联系起来，觉得他几乎算是直接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谷王既然这么有信心，我也自然很放心。世界的战场这么大，我也希望我的儿子能分担一部分负担、责任和权力。”国王同样举起了酒杯，他的回答听起来是做出了某种承诺，但除了保持着面部的笑容、表情有些莫测的黑血谷之王，其他的黑血谷的魔法师们都不同程度的皱了皱眉。
　　精于魔法文字、语言游戏，他们显然对这种弹性很大、滴水不漏、并未给出完全肯定答复的话语有些不满，但国王却仿佛没看见这些反应一般，仍是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一位真正的战士，需要近20年的精心培养。不死却数量有限的黑骑士团只是一只奇兵，始终需要正规军、后备部队、粮草供应者，还有其他种种的配合。诸位应该知道现在还为时过早的……”
　　他扫视了一圈逐渐变得安静的大厅，从自家的骑士和贵族看到黑血谷的众人，一一掠过或沉思、或犹豫、或点头的各方人马，与奥尼对视一眼朝其微微颔首之后，这才对着黑血谷之王继续说道：“我也相信强者为尊，到了那时候，只要我的孩子有足够的天赋，相信我们交给他的将是变得更为强大的黑骑士团……以及更强大的国家。至于目前，我将委派奥尼占卜师作为我的全权代理，如果您再没其他意见的话，很期待我们开春之后的合作。”

　　国王未再多言，他只是胸有成竹的微笑着看向若有所思的黑血谷之王。
　　片刻沉默之后，上下打量着波澜不惊、一脸沉静、不卑不亢的奥尼占卜师，黑血谷之王笑容不减的郑重的向国王点了点头。
　　而同时举杯，一饮而尽的两位王者，一番小小的唇枪舌战，居然就大致确认了合作协议的内容……这令迪莉雅很自然的怀疑他们之前便已商定过一些细节，但在好奇之余，还是惊讶和佩服于他们的速度和效率。

　　想到国王父亲第一次见面时的誓言，迪莉雅并不怎么担心自己。
　　很有自知之明，也清楚自己的能力，她确定自己没有什么野心和领导力。不可能将爱着的丈夫推给别人，也不愿意付出其他巨大的代价……所以她也很清楚，自己达不到母亲那种贤能的高度，最好的定位便是闲散的王族公主。
　　但想到奥尼所提到的黑血谷、黑骑士团的一些情况，她到是不得不有些担心弟弟的未来——王权的争夺大多来自于血腥、残酷的竞争，而身体健康与否这一先天因素，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对国势的掌控力度和争斗的精力，便也决定了追随者的支持程度，以及最初……及至最后的势力对比。
　　至于母族那一边，吉利王国的占卜师再能指引方向、避开劫难，白魔法师的治疗能力再强，但专注于杀伤性的魔法，黑魔法师在争斗中的优势仍是大得多……而且据说是大雪封山，开春以前吉利王国的人都来不了，这个地势远近、援助力度，也是一个巨大的影响因素了。
　　还有，城门失火……毕竟会殃及池鱼。不论被迫或自愿，长大的弟弟要是真参与了王权的争斗，自己也难免卷入……而且要是还失败了，那就危险更大了……

　　这么推测和感慨着，从不认为筹码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迪莉雅到也并未打算完全依靠身兼国王和父亲两职的人。
　　始终认为自己能完全信任和依靠的只有自己，她打定的主意是在提高绿色能量这一保命能力的同时，好好的完成公主和王子们的全部学习内容和训练课程，而且即使再苦再累都不能放弃。
　　毕竟，即使有着雄心和干劲，太多外在因素的影响，国家未来的发展却仍是未知。没有永远弱小的国家，也没有一直强大的国家。崛起和衰落，有时候看上去都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到那时候，享尽富贵的王族们都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到时候，谁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或他人会变得如何……而没有太大的奢望，也就不会有失望、抱怨，自怨自艾，也才能没有心理负担的随机应变……

　　此刻，迪莉雅所能想到的安排，不过是先努力能自保，自保之余则是能反击，然后能保护周围的人，最后才是遇上看不顺眼的事情时尽力伸伸手。
　　此刻，最为迫切的在她的脑海中闪现的词汇，除了变强，便是变得更强！
　　而未来……则尚在远方，一切还不可知……即使，据说所谓的命运难以改变、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