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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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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已经在此困踞千年之久。世人畏惧地称呼祂为:神明。
祂早就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了,大约是犯了什么错被惩罚了吧。人间千年光景对神来说不过一瞬,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四季的更替和一日昼夜光阴没什么区别。何况,这个名为赢山的地方,荒凉得像是从未有生物诞生过。
受罚的时间太漫长,祂无聊地用梦境打发时间。渐渐地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等某一日祂再度醒来时,恍若黄粱一梦就此换了人间,脚下的土地充满了欢声笑语,人流如织摩肩擦踵,一派歌舞升平太平盛世。人们对这座在他们来之前就已存在的庙宇似乎格外崇敬,连绵不绝的人群跪在神的脚下祈祷又离去。
神明隐约觉得很高兴,香火白烟高,菩萨多低眉。渺小的凡人不知道,叩拜完毕,抬起头看到的慈悲面后,是一个因犯错被众神抛弃的神明。
这人间对神明来说,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一切皆为虚妄,祂不介意运用自己的小小神力实现一场锦上添花亦或雪中送炭。那些人激动地前来还愿,并带来更加拥挤的人群,不绝人潮中滋生无数贪婪的愿望,神明一一实现。而那些凡人从来不知道祂收取了怎样的报酬。
祂从来不是无私的善神。
等到成群结队的顽戎如恶鬼降临,几乎屠尽了方圆百里所有村庄时,神明拊掌大笑起来。
然而凡人的顽强程度超乎神明的想象。没过几百年,神明栖息的这座山竟然重新上演一场人声鼎沸的盛况。
神明在喧闹声中醒来,稍有不耐便再次让灾难重现。
如此重复了几次。然而人类是一种记性很差的生物。
终于,在一个极繁华的朝代,顽戎再次出现时,一高僧自东而来,不仅摆平了这些孽物,还重新修建了大定寺,辅以吾生亭为阵,几乎是要永远把它们镇压在地下。
神明知道自己玩脱了,终于惊动上苍。众神终于想起祂的存在,于是祂再度陷入沉沉睡梦中。僧人离去时留下了随身童子,那童子便是殷氏先人,身怀镇压顽戎的血脉。
一晃风云变幻,数千年过去了。碑文记录的往事历经风霜磨损,早已变成了遥远的神话传说。
神明依旧是被祈祷声唤醒的。
这次的信徒只一人,是个少女。只见她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神情却茫然失落。
神明,如果你真的存在,请给我改变结局的机会——秋斜第无数次地默念。尽管她无法理解这样虚无缥缈的信仰,然而她愿意为了他们尝试一切可能。
『你是何时从我的地狱里跑出去的呢,顽戎小姑娘。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呢。』神明叹息道。祂想起自己的收藏里还从来没有这样的灵魂。
『你想和我做个交易吗?我能够满足你任何愿望。』
霎那间白光如海浪般翻涌,无数条或交织或平行的世界线出现在秋斜眼前,世界寂静。她看着那些默片般的过往,原来神的视角是这样的,一场灭顶的灾难只是角落无关紧要的闹剧。
秋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其中一股巨大的吸力抓住。
『祝你好运。找到那条让你满意的世界线吧。』
……
她找到了。
终于脱离那具罪孽的身体,飘浮在半空中。她看见身后的殷旻抽出那只顽戎爪,沉默着站在原地。这次,他终于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孟玄一掐上林浮春的脖子时,她还不曾放手。
杀她对他来说犹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孟玄一很好奇,她会为了秋斜忍受到什么程度。林浮春嘴角血迹蜿蜒,混合着额角、鼻腔的血,一直流淌到脖颈,孟玄一没有那种自诩不打女人的伪善。
痛楚之下,林浮春尖锐的虎牙死死咬破了嘴唇。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她不让他带走秋斜,也不求饶,于是孟玄一又轻松折断了她的右手手腕——牵着秋斜逃课的手、在答题卡上写下满分答案的手、执刀重创顽戎的手。女孩的脸色顿时苍白下去。
从始至终,林浮春死死忍耐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体受到伤害、发出痛觉警告,反而给她自己还活着的实感。空白的、纯粹的痛觉中,她恍恍惚惚想:从前那些人也是这样对待秋斜的吗?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
林浮春不知道她这副样子看起来有多么万念俱灰。猎物毫无求生欲,猎手很容易就失去了兴趣。孟玄一顿了顿,甩开她,她呛咳着猛地呼吸一大口,仿佛刚从他拽着她沉溺的水中逃离。
他起身掏出烟,又碾碎在脚下。被尸体包围着谁也不会有心情。烟还是殷旻给的,这家伙自己反而很少抽,倒是掐准了他们狐族天性无法抵抗一切使其逍遥快活的事物。
一回头看见林浮春还在出神。面色苍白也掩饰不住的动人,心神意志的消散弱化了英气的眉眼,笼罩上一层茫然的晕影。一瞬间孟玄一感觉自己看到了秋斜。
不可否认她们两个很像——同频共振的灵魂。尽管暴风会摧残她们的羽翼,但永远无法磨损她们的坚韧,就像击打长空的雌鹰。然而现在其中一只陨落了。
孟玄一看见她望着秋斜的尸体,不发一语。很难描述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麻木、爱恋、绝望、珍惜。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对比之下自己的感情算什么?
无趣感充胀着孟玄一的内心,酸涩得让他只想转头离去。于是他张开手,指尖燃起火焰,瞬时盛大。他冲着林浮春说:“不想死就带着她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说完他就转身下楼,也不管殷旻看见他空手而归会作何感想。大火在他身后安静烧至通天。
谢矜蹑手蹑脚地穿行在树林中。
尽管顽戎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但谢矜显然还不知道情况。更糟糕的是,他迷路了。
谢矜摘下半碎的眼镜揉了揉眉心,方才那人是什么意思?相信他真的没问题吗?
但是这是目前唯一的回家的机会。
谢矜是不会承认自己的胆量的。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秒钟他都处在强烈不安之中。刚才那个带着一只小怪物的男生身上散发出的的气息实在不同寻常,遵循自己对危险的直觉,谢矜没给对方继续啰嗦的机会就落荒而逃。
话说这个世界的人长的真好看啊……谢矜无端想起黑暗的教室里,那道穿越幻觉的声音。那时他看不见秋斜的表情,她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让他感觉自己更加眩晕。
往前更加幽暗,茂盛的枝叶带着露水的潮气不住地颤动。谢矜正犹豫,却听不远处隐约传来动静,似乎是人声。
他大着胆子,借着婆娑树影的掩饰向前挪动。
是林浮春。不知她遭遇了什么,身上血迹斑驳混杂着焦土,看起来失血过多又极度缺氧。她显然已经没有力气了,左手却还在机械地刨土,已经形成一个小坑。一旁的秋斜安静靠着树。
林浮春一边挖土,一边轻声对秋斜说话。
谢矜没想到方才所思所念之人竟一下子出现在眼前,顿感心虚,瞥一眼就匆匆略过。
他打量四周,慢慢走上前,站在林浮春旁边。
“你们……怎么了?”谢矜定睛一看才发现秋斜的脸色不对,衣襟前大片大片干涸的血渍,
“秋斜死了。”林浮春平静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