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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谢矜骇然,被她直白话语震慑一时竟无言。林浮春说完便没了下文,眼神里带着平静到淡漠的哀意。

      在短暂又无限拉长的寂静之中,谢矜得以回忆片刻之前那个奇怪的年轻人。

      想离开,就去后山。他向自己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没有问他是谁。

      谢矜想起那时,那人似乎刚从楼上下来,点烟的手微微颤抖。风未流动,烟雾缓缓,凝滞在半空中。这样喷云吐雾却不使人反感,大抵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却一身周正干净的缘故。他眉间攒着阴郁,却又带着大事将成的从容。很矛盾的特质,不可否认也很迷人。殷旻几乎是立刻察觉到这道生涩的偷窥视线,眸光刺来,谢矜顿时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一种莫名的恐怖感逼得他头皮发麻。

      而殷旻几乎是在看到那个狼狈青年的一瞬间,就感到了荒谬。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明明外貌和气质截然相反,却在第一眼就确认:他即是我,我亦是他。莫非这是神明开的玩笑,也许是因为神明某个短暂的打盹,误将一份灵魂切成两半洒落人间?可是,他是从何处来的?若一直在赢山,他殷旻不可能不知道。从山下来?也不可能,没有凡人可以无声无息破开殷氏先祖设下的古老屏障进入赢山。

      然而——连这人间都是神弃之地,这样的差错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矜从头到脚打量谢矜一番,扫过他半碎的黑框圆眼镜。这少年长相白净清淡,穿着简单无什特殊,一身呆呆的书卷气,可以说跟自己截然相反。可他很确定他身上散发着和秋斜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他们都是造物主失职的产物。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殷旻倒是没想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如何,从哪儿来回哪去。他下意识想到大定寺,兜兜转转又绕到后山——那个自古禁地一样的存在,秋斜出生的地方、千年以来埋葬了数不尽顽戎的地方。

      大定寺里那条连接异世界的通道几近被他完全摧毁。于是他鬼使神差说了那句话。

      谢矜看着林浮春软趴趴垂下的右手,不忍道:“你休息一下吧,我来挖。”

      女孩固执地抿了抿嘴唇,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受伤的效率比不过这看似羸弱的少年。她迟疑一下,坐到秋斜身旁。

      谢矜努力挖土,奈何体能十分有限,没过多久就气喘吁吁。他一边擦掉鬓角的汗水,注意着林浮春的情况,一边手中仍然没有停下。女孩呆呆盯着面前的泥地,那里接近一人高的蕨类植物方才被她踩过,现在已经看不出曾经倒折的痕迹。阴影下幽深的墨绿带着神秘色彩,林浮春以前从来不敢深入这片后山,赢山人人皆知这里是殷氏管辖的禁地,但连殷氏族人亦对这里避之不及。她不知道秋斜会不会喜欢这里。

      这里充满了阴暗、潮湿与不祥的气息。可是她别无他法,就连这一线生机还是从孟玄一的同情下偷来的,以她右手的骨折为代价。然而比起身体的疼痛,更让她难过不解的是孟玄一随口说的,他说殷旻就在楼下等他,让她避开,他很危险。殷旻?林浮春以为他伤了阿商就逃走了,原来竟是做戏么?让她们放松警惕,再杀个回马枪一击毙命?

      林浮春摸了摸秋斜的脸,擦去大火在她脸上留下的灰尘。反应过来的心痛淹没了她,殷旻是她自小喜欢的人,他们一起长大,尽管恋慕之心早早被理性压制,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不曾真正认识过他。孟玄一的意思很明显,他只是按和殷旻的约定来取秋斜骨灰,林浮春连抱有幻想都不能。

      忆昔日年少,他们一起躺在草地上,阳光暖融融磨蹭着眼皮。不耐烦了就从山坡上一直滚下去,也不管满身草屑花骸。谁能预料到,太阳陷落后暗藏的杀心。

      林浮春吸了吸鼻子,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似乎对他能逃出那个地下牢狱丝毫不意外。秋斜根本就没打算把他关到天荒地老。

      上一个“犯人”就在外面,处心积虑设计杀死了秋斜。

      “呃…”谢矜手中不辍,也没有抬头看她,“我好像可以从这里回去了。”

      “……”林浮春明白了,点点头,脑海里却有什么一闪而过。

      萍水相逢,她们救了他,他亦回报她们。他从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和秋斜一样,也许是迷路,也许是被迫,从星辰环绕之间坠落到了此处。这段缘分如红丝线般脆弱,如今到了该斩断的时候。

      “你知道吗,秋斜就是在这里诞生的。和你一样,你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谢矜诧异抬起头,一肚子告别安慰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战略撤退时他见过秋斜发动能力斩杀那些凶兽,和林浮春单纯身手好是两个概念。那时他心生疑窦,现在一切都有了解释。

      一瞬间他心生妄念,然而,然而。

      林浮春思考了很久才能说出这些话。

      秋斜就静静躺在那里,气息全无,遍体鳞伤。殷旻绝不可能被孟玄一几句话糊弄过去,以他斩草除根的性格,现在必然已经发现了不对。

      “带她走吧,这里不是她的故乡。”

      她的、顽戎一族的世界已经回不去了。

      求求你,不要再让她留在这个创造她、利用她、谋杀她的地方。

      咔嚓,咔嚓。

      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年轻人并没刻意隐藏,迤迤然出现在幽暗树色之中。

      女孩脸上血色尽失,神情却十分从容镇定:“你来晚一步,他们已经离开了。”

      殷旻什么也没说,看起来也无甚在意,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谢理在“长寿村”哆哆嗦嗦住了两天。

      这是个极寒之地,纵然谢理身体素质好也有点扛不住。

      不远处,阿林娜的身影渐渐清晰,熟练地大喊她名字,嘴里冒出的白雾模糊了面容:“谢!跟你说过了我的家乡很冷的,你还是回莫斯科去吧!”

      谢理站在门边,听见阿林娜的调笑,孩子气地做了个表示自己强壮的动作。阿林娜很快走近,钻进屋里:“店主说那里有个小孩儿,几天前就在了,是华国人的样子!”她一边吃着刚买来的哈耶克,一边指了个方向,“你要去看看吗?”

      谢理好奇心大起,这又是什么刻板印象?

      那个女孩就坐在木阶上,披着条厚毛毯,侧望着远处白茫茫的雪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嗨,”谢理蹲下来,依旧是半吊子俄语,“你想吃哈耶克吗?”

      女孩一动不动,目光没有移动分毫。

      谢理试着用国语又问了一遍,女孩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谢理第一眼看见那双比乌发还要漆黑幽深的眼睛,心尖一颤,的确是经典的东方长相。只是神情实在茫然淡漠了些,让人生不起亲近之心。

      但是谢理莫名从第一眼就很喜欢她,也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幽深处带着小动物般的无知无觉无惧。

      好心的大胡子店主在后面叽里呱啦描述:“我准备关门,发现她坐在门口,怎么都不肯动……大概没有亲人,流浪到这里。”

      女孩怔怔地看着谢理,慢吞吞、迟疑地开口:“你能,带我走吗?”

      谢矜睁开眼时,头痛欲裂,脑子仿佛被扔进洗衣机搅拌了个昏天黑地。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抬起头。

      电脑屏幕的光倒映在谢矜脸上。他手摸索到眼镜,拿过来戴好,这才看清四周。

      自己不在寝室还能在哪儿?室友们却不知去向。谢矜揉了揉被压出红痕的胳膊,电脑上的和声作业还没写完,右下角分明显示着星期日,15点39分。

      谢矜想起来了。

      自己赶作业竟然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难道这一切都是梦么,如此奇遇只是现实中的一瞬?可是秋斜去哪里了?

      谢矜顾不得乱糟糟的邋遢形象,踩鞋飞快跑下宿舍楼,在偌大校园里寻找秋斜的身影。

      天色渐晚,谢矜却连秋斜的一根头发都没发现。腹中传来隐约咕噜声,少年默默蹲在路边,望着洒下来的灯光发呆。

      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死了也没法离开么?

      像遗失了什么,他忍不住想起上一次面对死亡。明知它到来了,却避无可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裤脚被蹭了蹭,一只狸花猫不知何时出现,绕着少年转了几圈,然后坐在他身边。

      谢矜摸了摸它的脑袋,粗糙的手感。他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对面很快接起,语气里充满与谢矜低气压不同的欢欣鼓舞。

      “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对方笑着说。

      谢矜迷惑。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灯已经亮了。室友笑拿礼物祝他happy birthday,谢矜才迟钝发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数月后。机场航站楼大厅。

      谢矜百无聊赖站在出口处,等着谢理带着她口中那个“惊喜”回来。

      当那一大一小两道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中时,谢矜的眼神慢慢凝聚了,难以言说的激动在他心头回荡。

      是她!她活着!只是在这个世界,她的年龄似乎变小了些。

      她还是初见的样子,看似纤弱,眼神中带着坚韧不容动摇的力量。

      我的朋友、妹妹、生死之交,星辰浩瀚无边,无数条世界线交错轮回,我们终会再次相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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