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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你听过兔死狗烹的故事吗?

      殷旻静静站在阴恻恻的廊上,阿商在一旁蜷缩着舔舐自己的伤口。

      随着逐渐消散的雾气,随处可见的顽戎兽尸体清晰地暴露在视野中。早已分不清真正的顽戎兽和从人类感染而来的,唯一相同的是血腥、残暴与兽性。

      忽然阿商直起身体,朝着楼梯口发出低低的咆哮。脚步声渐渐清晰,一道身影不紧不慢拾阶而下。来人熟悉的桃花眼中充满戏谑,啧啧道:“殷旻啊殷旻,你的心狠手辣我算是见识到了。”

      “彼此彼此。”一把匕首出现在青年手中,随着他漫不经心的旋转闪烁寒光,“算起来,你已经在秋斜身上折了几条命了?如果我在这儿杀了你,你还能活过来吗?”

      孟玄一嘴角笑意未变,他自然不信殷旻敢在这儿动手,忽地想到这人之前的行径,又不太确定了……

      过河拆桥的混蛋,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答应和他交易,养了十年的妹妹都能利用完就抛弃的人会是什么好货啊啊啊……

      “我开玩笑的,别紧张。”殷旻笑了笑,及时收起匕首,目光移向远处。阿商蠢蠢欲动,并未收起敌意,被他毫不留情地敲在脑门上。

      孟玄一见殷旻没有离开的意思,提脚就走,被叫住:“你拿到了吗?”

      “啊,”他敷衍,“这是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又兴致勃勃道:“你在关心我还是她?”

      “……”殷旻转过头,就不该问。

      粘在身上的戏谑目光还没有移开的迹象,殷旻知道孟玄一在心里嘲讽他:明明能用殷氏的血封印顽戎,却如此贪生怕死,枉为殷氏后人。

      他如何开口,每当他燃起自刎的念头,冥冥之中似有神明向他低语:不可,莫违其心。

      即便是幻觉,他亦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曾经,殷旻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做那个救世主,人类的、顽戎的,让人类和顽戎永远生活在两个互不交轨的世界。多么愚蠢的英雄主义,事实是要当英雄意味着必将要有人牺牲,被迫牺牲的那个不是英雄,是羔羊。要怪,只能怪秋斜也是那个有能力终结噩梦的人。命运注定她必须要为此献祭,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界。

      有时他会想,自己和殷鸿之有什么本质区别?他为了追逐世人皆爱的钱、权,费尽心思一手造就了秋斜远超同类的强悍基因,让顽戎重临世间从未考虑失控的后果,而自己利用秋斜的力量终结这一切,又亲手杀死她,为了冠冕堂皇的大义与和平?为了灭顽戎首领的英雄虚名?到底是父子,流淌着同样自私自利的血脉。其实他也许从未真正相信过秋斜能控制自己,能控制住身为顽戎的杀戮本性。非我族者,其心必异。

      昔日的结盟犹在耳畔,“我只要这个,反正你都要杀她了,这个对你来说也不重要吧。”孟玄一说。殷旻从来不问孟玄一为什么要秋斜的骨灰,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能随随便便舍一条命,就为让秋斜想起他,还有什么做不出。反正,被自己动用血脉、又联合狐族的力量彻底杀死,即使是神,亦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狐族拿了骨灰掀不起什么风浪。

      莫名地,他想起某一次刚出实验室就接到秋斜的电话,她例行询问他的近况,语气像机械人,他觉得好笑,刚要说话,就听她突然插一句:“学校有个混蛋一直打扰我,很烦,骂好多次也不滚。”他听着她的声音,像无波的水中投入一颗石子。

      “是孟玄一?”

      对面沉默了,显然在疑惑他为何知道,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阻止。

      他继续说:“幸好你没又动手,殷鸿之不会允许你转到别的学校住宿。”

      对面直接挂了电话。殷旻皱起眉。

      怎么会想到这个。殷旻闭了闭眼,记忆像被冰封了很久,再拿出来重温,有种钝痛的感觉。第一次听她骂人。

      再睁眼时,孟玄一已经不见了。一侧的阿商静静地凝望着他,仅存的眼睛里含着似诉似泣的幽光,如此通灵。殷旻终于抬起手,刀锋一闪,飞溅起的一扇炽液避无可避地染上他的衣袖,重覆片刻前擦拭掉的血色。

      夕阳西下,尖锐的警笛声渐渐远去,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慢慢四散开。二人远远站在校门对面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秋斜慢慢嚼着煎饼,觉得索然无味。

      她们都没有说话。很快,晚自习的预备铃就涟漪荡漾开,无数学生如觅食的鱼儿般钻进校门。林浮春没动,也不打算动。她瞥了眼秋斜,她已经把吃不下的煎饼扔进了垃圾桶,眉宇之间笼着风雨欲来的意味。尽管赢山一中高三学业素来繁重,但其他原因太多了。林浮春心想。他们住在被握住的蛋里,承受着压力却不会轻易破裂。可是一旦手松了,蛋马上就会飞速向地面坠落,再难挽回。她想起某次上厕所无意看见,被随意扔在角落的湿拖把下露出校服泥泞的衣角,隔间传来压抑的低泣。一切都刚刚结束,一切暴力隐秘地、长久地、残酷地进行着,存在着。林浮春不认识她,那些认识她的人去哪里了。但是秋斜从来不会这样想。

      无聊,闹剧一般的人生。秋斜心想。夕光照进她的黑眼睛,照不亮。她闭上眼,就听见林浮春说:“我们逃课吧。”

      林浮春拉起她的手,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我们的灵魂终将去往何处,朱红的楼顶之上莫非真有天国。不要再去想,就在不远的过去,秋斜也曾遭到同样的对待。

      林浮春从昏迷中悠悠转醒,被血腥呛得连连咳嗽。刚才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学校又有人自杀,救护车的笛鸣穿透云霄直抵天际,于是她和秋斜逃了晚自习去看科幻电影。其实不算是梦因为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更像是穿越回到了从前,可是为什么像前世一样遥远。林浮春靠着墙壁,带着头痛和苦涩的泪水流淌下来,冲刷着她脸颊上的灰尘与血迹。

      无意识地一转头,就直直对上一双带泪痣的含情目。林浮春吓一跳,下意识地摸索武器。

      “哟,我还以为你也跟着死了呢。”孟玄一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手指了指她怀里,责怪道:“松手,你抱太紧了。”

      林浮春低头,只一瞬就移开视线。

      “你想做什么?”她戒备地盯着他,把秋斜抱得更紧往门口移动。

      她感到怀里的身体已经完全冷了,不仅冷,而且轻,刚才的一瞥,她看见秋斜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白。她害怕她一松手,秋斜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她怕再也找不到她。尽管她已永远失去她。

      孟玄一静静看着她。林浮春甚至忘了问他是怎么复活的,显然她全心全意关注的只有那具尸体,这让他感到有些无趣。尽管“那具尸体”是他为之数次舍命亦相互折磨的人,尽管他习惯了秋斜的无视,但他到底有自己的自尊。

      人类和狐族的寿命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所以当他初次遇上秋斜就栽了、开始以各种方式引起她注意、并以被她一巴掌推下窗折了第一条命告终之后,他想的是: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我,只看见我。

      带着这样的肯定他来到赢山一中高中部。他已经知道了秋斜的几乎一切,包括她的父亲殷鸿之成为了赢山一中校长、要求她在这里读书,她最好的朋友喜欢她的哥哥。尽管看守顽戎的殷氏一族与赢山狐族素来两不相犯,亦算不上亲近,但他设法与殷旻结交。

      混熟之后的某个假期,他邀请殷旻来府邸参加聚会。例行的寒暄之后殷旻就不见了踪影,孟玄一在露台找到了他。烟雾短暂缭绕又散在风里,猩红的火光在他指尖明了又灭。他眉头拧着,孟玄一大概知道他在为什么而烦闷,殷鸿之的试验动静不小。然而赢山狐族一向遵循独善其身,想获得他们的帮助来阻止殷鸿之必须付出代价。孟玄一不知道的是,殷鸿之已经找到了完全打开地狱之门的方法,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殷旻对此一清二楚。

      孟玄一不想跟他谈论这些,于是打趣道:“我来到一中一直听说你的故事,还听说有个妹妹喜欢你很多年。你没有动心过吗?”

      殷旻知道他指的是林浮春,淡淡道:“我只把她当妹妹。”

      “那为什么不拒绝、不说清楚?”孟玄一凑近。

      “你怎知我没有说清楚。”殷旻目光沉沉望着夜幕。他只把林浮春当做妹妹,但秋斜竟然在乎她。

      他自然要顾念秋斜的感受。尽管心底常常有个声音提醒他,只是如此吗?难道你不曾有私心、为意外做准备?你心底始终铭记着你父亲的告诫:非我族者,其心必异。不打破和林浮春的关系,难道不是对秋斜的一种牵制?

      因为有她难得在意的人,所以必要时可以以此来威胁。人们对缺乏感情者的忌惮远比他们自己以为的深。

      “原来是爱而不得。”孟玄一大笑起来,一时竟分不清应该先笑谁。一句话,将他于细微处窥察到的种种危机消除。牵手、拥抱,于女生之间而言很正常。只是因为她是秋斜,自己对她有冷心冷情的滤镜,才对她和林浮春的亲近感到不安。想来他倒该庆幸,因为这些恰恰证明秋斜并非完全无情之人。

      孟玄一面对面地和林浮春对视,她脸上露出明显的警惕,隐隐透着不安与惊慌。是了,想来她已经明白他竟然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如果想得更深甚至能记起他是秋斜曾经转学的原因。不是每个人都和秋斜一样记性差。况且他已成年,这才是一个女性面对一个远比自己强大的男性的真实反应。

      他目光不由下移,看着她怀里的秋斜。那个面对他时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恐惧的人现在成了这副样子。他想起她那双无波无澜一切皆空的黑眼睛,想起仅有的一次从里面看见巨大的恐惧是在后山,在明明前一刻还阳光普照转眼已经山雨欲来的下午,他告诉她她在乎的人一个个都会因她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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