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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沉入湖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迷幻的眩晕,像是午睡被上课铃声打断。是谁急切推动自己,嗡嗡听不真切。花裙子的地理老师教棍指着图上一点。秋斜从桌立书架后探出脑袋,戳戳前桌的林浮春,后者转过头瞪她。

      “你说贝加尔湖是什么样啊?”

      “没去过。”

      “不知道入了水多久才能到达湖底。”

      “去那里做什么?”

      “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工作吗?”

      林浮春显然是习惯了秋斜思维的跳跃,答得十分流畅:“战地记者。你呢?”

      “我想环游世界,当个旅行博主。”

      和你一起游历山川看遍这人间浩瀚,是我的梦想。

      听说人在临死前,一生的记忆会以走马灯的方式一一浮现眼前。血止不住地流,可秋斜脸上无半分痛苦。分明像是做了个美梦,抑或坠入了自己用往日记忆编织的幻境。破碎的身体仰面滩在角落,嘴角挂着奇异的微笑,仿佛其灵魂已离此身而去。

      雾气又弥漫起来,渐渐渗进教室。

      大定寺里。

      青年终于逃出来,头发、衣衫都已凌乱。那地下空间虽有灯火却照不亮全貌,且不知为何,呆在那儿使他异常焦躁,似乎有件事等着他去做,可他偏偏忘记了是什么。

      那一间间牢房里散落满地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看不懂的公式。谢矜脑海中不自觉地勾勒出一幅画面:被囚在此处的黑发青年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眼下乌青,一边不住地喃喃自语,念叨着那些混乱的基因序列。如果有人听得懂,一定会为这青年的天才所震惊。突然间青年用力地抓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埋首痛苦地呜咽起来:“是死局,它们的降临根本是神的旨意!所有人都将被感染……回不去了……”眼泪打在草稿上,将那些繁复的公式字墨晕染得模糊不清。过了很久很久,青年才重又抬起头。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眼睛里却有一簇火焰,让人一看到就明白,这年轻人坚定了信念,要让这灭族的灾祸在完全现世前终结,哪怕牺牲自己。

      尽管这西南山以外的人间依旧永恒地平安喜乐。将不会有一个世人知道,为了守卫这安宁,有一群少年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谢矜摇了摇头,这场景就这样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仿佛他曾亲眼看见过一般。他决定不再去想,那青年的绝望仿佛能够感染他,他为此感到恐惧。

      他停顿了一会就完全钻出地道,向外走去。四处张望间一抬眼,那佛钟静悬,周身却萦绕着可怖的煞气。谢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视线移开。

      没承想门外是另一番光景。

      青石板地面上的苔藓被踩得四散,却因吸饱了血,显得颓败又餍足。

      遍地的残肢尸块,血迹飞溅到门上、墙面上,寺庙面前整片平地都被染红,排水的沟渠被大量的血水和血肉碎片完全堵塞。青年环顾四周,一脚踏进血水里险些摔倒,低头,一颗比拳头大的残缺眼珠掉在半干涸的血迹中,甚至还连着丝缕的神经脉络。谢矜不由地想起秋斜,她把自己关在地下室,可至少地下室是安全的。

      他一步一步地挪出去,回头望了一眼,庆幸那里面似乎没有人体组织。

      谢矜知道有的人活着是比凶兽更可怕的存在,生活比戏剧更戏剧,平日笑脸相待的亲戚都可以为了父母留给他的遗产做到不留丝毫余地。自从一睁眼来到这个地方,遇见顽戎凶兽、亲眼见证杀戮与血腥,谢矜已做好心理准备。他不愿意再让自己陷入数年前面对死亡时茫然无措、万念俱灰的状态。

      “知名钢琴家夫妇葬身海难”隔了那么久,他仍记得那场轰动的新闻,短短的标题开启他生命漫长的寒冬。对于他的被救,好像没有多少人觉得庆幸。叔叔跪在灵堂前涕泪俱下,口中却是在对他说:“阿矜,叔叔求你,你弟弟看病还要好几百万叔叔实在负担不起,这样你住到叔叔家来我和你婶婶一定对你好”

      好烂俗,好狗血的剧情啊。穿着白衣的男孩淡淡地想。身旁的男人一家还在哀号不止,好吵。他微微抬头,望向天花板。真想问问神明,干嘛把这种剧情安排在我身上。眼泪干涸了,只有眼角还泛红。极度的悲痛与怨恨下恶意像破土的树芽迅速拔节抽枝,爸爸妈妈舍弃了性命救下我,给我留下遗产,既然你们想要,就去和我的父母重逢吧。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他不止一次痛恨自己的懦弱。

      后来那些所谓的亲戚用尽各种手段,堵在他家门口破口大骂,大门和墙面都被泼上油漆写满不堪的话语。再后来远在国外的小姨回来收养了他。可她是个自由不羁的女人,翱翔在世界各地,从来没有结婚的打算更不会为了一个晚辈留下,只有在逢年过节等重要时刻飞回来给予他象征性的关切与问候。更多时候他始终是一个人生活着。

      就这样谢矜长大了,从那个不说话的小男孩一点一点变成了活泼开朗的高中生、大学生,在收到妈妈毕业的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谢理——那个收养他的女人就坐上了前往俄罗斯的邮轮。美其名曰她的监护责任尽得差不多了,“好好浪费这个暑假吧!”她爽朗的笑声夹杂着剧烈的风声,一瞬间将他笼罩其中。

      林浮春赶到教学楼时,只见一片死寂,那些感染者和顽戎都消弭了一般。难怪一路上没遇到太多阻力。林浮春费劲挪开层层叠叠的尸体,继续往楼上走。

      顶楼,最后一间教室。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被一只发狂的顽戎撕咬,细白胳膊从淌着口涎的密齿间垂落,半身浸满深艳的血色。脑海中某根弦崩断了,林浮春目眦欲裂,顾不得虚弱,冲上去一棍子戳爆凶兽眼珠。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棍子从头颅另一边穿出来。秋斜了无生气地跌在地上。

      “秋斜!清醒一点!”林浮春摔跪在地上抱着秋斜,余光瞥见一旁的尸体,眉头一皱。一个名字浮上心头。

      那人她认识,他被秋斜排除在了记忆之外,可是她会牢牢记得他。林浮春心中划过憎恶的伤痕。

      “喂!你就是那个怪物吗?”少年手撑在窗沿,俊美至极的脸上是放浪不羁的笑容。他没有背书包,校服最上面扣子没扣,衣领大喇喇敞着。夕阳的余晖悠悠照在走廊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广播的背景音乐流淌在校园每个角落。

      正值下午放学,大家都去吃饭了。他嗓音清朗,教室里为数不多的人都看过来,又看向他目光所至——座位就在窗边的女孩。

      秋斜没有理会,认真思考着笔下的数学题。少年不以为意,反倒绕过来坐在她身旁,去看她的笔迹。

      “我教你啊,我数学可好了。”

      秋斜没办法集中精力,眸光刺去:“走开。”

      孟玄一不仅没有走开,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来,明目张胆地昭显着自己的存在。桌兜里的早餐,课间身旁突然出现的身影,体育课别班吹起的口哨……同班同学大多自外校考来,未曾听闻过秋斜初中的名声,只把这当做少年人热烈追求的信号,嘻嘻哈哈地打趣,理所当然地把他们组成一对。就此数月有余,秋斜不胜其烦,厌恶这种胸怀恶意伪装成柔情的阴险做派,主动找到孟玄一。林浮春只知道孟玄一大抵为从前的事情而来,秋斜叫她放心,然而从后山失魂落魄回来后,再也没有提过孟玄一这个人,仿佛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以前的事也模糊了。

      她们才上高一,在山上的重点高中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不明白世界上的报复有很多种,一种比一种更能凌迟人心。

      然而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林浮春低下头,撩开秋斜额前湿透的碎发,露出女孩清晰漆黑的眉眼。秋斜胸前伤口汩汩冒血,涨潮一样迅速淹没了林浮春的手指。她痛苦地抱紧她,头埋在她颈窝,试图阻止生命的消逝。

      秋斜察觉到温暖,无力地半睁开眼,扯了扯嘴角:“春……”

      “我尽力了,只要你们能活下去。”一缕血从她唇角流下。

      林浮春不完全明白她话中意,她感到怀里的身体在渐渐平静,不再痉挛。

      『你决定好了吗。』神明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旦离开,你将耗尽能力,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这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好结局。”秋斜说。她凝视着那默默埋首痛哭的女孩,心似被万千利刃缓慢凌迟。好像在很久以前,在后山大风摇荡的树林里,有人笑着对她说过,我要你往后余生活在痛苦之中。世俗的快乐与近乎魔幻的地狱,一瞬之差永远颠倒,再也没办法回到周六下午六点钟。

      从始至终隐于黑暗的人终于走出教学楼,天色依旧黯淡,树荫摇曳下他的面容看不分明。远远地,消弭的雾气中一只火焰般的眼睛渐渐明晰、接近。是阿商,代号A9的顽戎兽。它肉眼可见地虚弱,身上无数道鲜血淋漓伤口并不是致因。黑发的青年挑眉,没想到秋斜的能力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可惜了,殷鸿之的构想说不定真能实现。

      低头看了看,殷旻随手丢掉了那半截顽戎爪,嫌弃地擦拭手上沾到的鲜血。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他目光刺去。蓬头垢面的谢矜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人——一身几乎一尘不染的人。

      天杀的,这人谁啊?洁癖该治了吧?

      殷旻微笑起来,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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