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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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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汀岛的岛民认为神山上万物有灵,一草一花一木都不能随意践踏砍伐,只有盂兰盆节前人们才会上山采割蔓草,因此山上野草葳蕤古木参天。
神山山势峥嵘,雨后山里雾气弥散,能见度极低,雨水让泥土变得松软,几乎到了绊脚的地步。
夏云衫跟着白牧泽进了山,山林寂静,途中再没碰上岛民,在脸上被野草割了几个口子之后,他们才攀登上竺天明坠落的山崖顶。
崖上蔓草丛生,草叶被雨水浸润过,绿汪汪的发亮,风一过,蔓草便泛起微波。
夏云衫蹲下身观察了下崖顶的泥土,昨夜今晨下暴雨,雨水把山上人和动物的足迹都冲刷掉了。
他走到崖边上往下望了眼,山崖壁立险峻,像是被天斧纵刀一劈,崖底下云雾遮掩,看不真切。
“夏警官,你小心点,才下过雨,很滑。”白牧泽提醒了句。
夏云衫转过身,问:“竺天明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白牧泽摇了下头,说:“具体时间不清楚。”
“大祭司平时都呆在神庙里,不常出来,昨晚是有岛民带着发高烧的孩子去找他驱灾辟邪,在岛上遍寻不到他人,这才发觉他失踪了。”
“有没有问过竺天明失踪前,谁最后见过他?”
“神庙的看守人昨天下午见过他一面。”
“竺天明失踪,竺家就没有人发现?”
“是有点奇怪。”白牧泽想了下,又说:“不过竺家人关系疏离,不关注对方的去向也是有可能的。”
夏云衫忖了下,又问:“昨天上山的人多吗?”
“挺多的,盂兰盆节要到了,岛民都会进山割蔓草。”
“没有人在山里碰到竺天明?”
白牧泽摇头,说:“神山的入口很多,岛民一般也只在山脚或山腰上割草,很少有爬到山崖上来的,而且午后雨多,岛民大多都是早上进的山。”
夏云衫眉头紧锁,思索片刻,把目光投向崖顶青翠的蔓草,忽问:“发现竺天明的尸体时,他身边有什么?”
“一把镰刀,一捆扎好的蔓草。”
夏云衫神色一沉,急问:“有蔓草?你确定?”
白牧泽不明所以,仍是点头,笃定地说:“岛民上山偶然发现大祭司的尸体后就报了警,我和荀警官接警后一起进了山,我亲眼看到大祭司的尸体附近有捆蔓草,那捆蔓草还被岛民带下了山,祭拜焚烧了。”
夏云衫面色凝重,缄默不语。
“夏警官,怎么了?”
夏云衫指了指山崖顶上的蔓草丛,问他:“你看这里的蔓草有被采割过的痕迹吗?”
南汀岛的岛民采割蔓草时并不会连根拔起,而是用镰刀将蔓草整齐割下。
白牧泽巡视一周,崖顶上的蔓草茂盛勃然,并没有看到被采割过的草茎。他顿时明白了夏云衫的意思,迟疑了下说出自己的看法:“大祭司有可能是在山下采割的蔓草。”
夏云衫问他:“如果是你到山里割草,是会从山上往下割,还是从山下往上割?”
“从山上往下割,在山下割了再背上山去,太费力气了。”白牧泽恍然,他皱起眉,语气凝重起来,“有人把大祭司推下山崖,又故意扔了捆蔓草到崖底,制造出他是为采割蔓草才坠落崖底的假象?”
“没有证据的推理,都只是猜测。”
夏云衫沉默地走向蔓草丛,弯下腰仔细地勘察,生怕错漏了任何细节。
外围的蔓草的确没被采割过,夏云衫正要起身,余光捕捉到青绿中的一抹异色。
“这是什么?”
白牧泽走过去,看到夏云衫手里的东西,便解释说:“辟邪手环,岛上一直有个传统,盂兰盆节要给家里未成年的孩子戴上辟邪手环,免得他们心志不稳,被恶鬼勾走。”
“这个驱邪手环是竺家人用茅草编织的,昨天早上才陆续分发给家里有孩子的人家。”白牧泽再仔细看了看夏云衫手里的手环,说:“我看到的手环都是十字结,这串精致些,是同心结,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孩落这的。”
夏云衫盯着手中的手环,神色微凝。
他突然想到刚才在山下冲他比划手势的那双手,腕上并无手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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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夏云衫说要再去祖灵堂看看,白牧泽便领着他原路折返。
回去路上,夏云衫注意到岛上有些房子的门上挂着白色灯笼,有些则没有,觉得奇怪就顺嘴一问。
白牧泽马上说:“之前我也不懂,后来问了才知道,盂兰盆节前挂着白灯笼的是今年家里有‘新佛’的人家。”
“新佛?”
“就是这一年内逝去的死者。”
夏云衫了然,上岛不到半天,他已经感受到了岛民对超自然神力的崇拜。
“青柰。”白牧泽抬手挥了挥。
夏云衫抬眼看去,才在一处小宅子前看到青柰,他垂下眼,看到她身后的门槛上还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媪,老媪嘴中念念有词,他走近了才听清她在反复说了同一句话——恶鬼下地狱了。
听到白牧泽的声音,青柰抬起头,举起手招了招表示回应。
“你要出门?”白牧泽问。
青柰点了下头,她看向夏云衫,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眼神关切。
夏云衫抬手摸了摸脸,指尖触到了细小的伤口,不由咧了下嘴。
青柰见状,抬手示意他们稍等,她转身进了宅内,不一会儿就拿出了一小罐药膏出来。
她递过药膏,夏云衫垂眼,目光落在她手腕上一串枯黄色的手环上。
青柰见夏云衫不接,抬了抬拿药膏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药膏,再做了个抹脸的动作。
夏云衫回神,目光晦涩地看了眼青柰,接下药膏,道了声谢。
从青柰家门前离开,夏云衫回过头看了眼她家门上悬挂着的两盏白灯笼,问白牧泽:“她家今年也有人去世?”
“嗯。”白牧泽回道:“大概一周前,青柰的父亲出海遇上暴风雨翻了船,意外去世了。”
“南汀岛上的人大多以捕鱼为生,这种海难还挺常见的,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季节本来暴雨就多,安全起见很多渔民都不出海,就算去也只去近海,青柰的父亲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开着渔船去了远海。”
白牧泽叹息一声,接着说:“青柰其实也挺可怜的,岛上人都说她是被神明诅咒的少女。”
“嗯?”
“她一出生就发不出声音,是个哑女,岛上人都不让自己的孩子和她走得太近,怕被神明迁怒。”白牧泽忍不住再叹一声,说:“刚才你也看到了,青柰的奶奶神志不太清楚。”
“三年前青柰的母亲因病去世,她奶奶就变成这样了,现在她父亲又遇到海难去世……”
白牧泽兀自摇了摇头说:“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那对她太不公了。”
夏云衫没有言语,抚着手中的药膏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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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衫和白牧泽回到祖灵堂时,堂里已不见竺天明的棺材,也没有看到竺柏青和竺兰祯。白牧泽找到守灵人一问才知,竺天明的尸体已经送去神庙,进行火祭了。
夏云衫和白牧泽得知消息,立刻赶往神庙。
南汀岛的神庙伫立在神山的阳面,栋宇峻起廊腰缦回,飞檐如翚斯飞,整栋建筑背靠山体,浑然天成,肃穆庄严。
夏云衫和白牧泽赶到神庙时,庙前乌泱泱的全是人,人群中央架起了篝火堆,柴火堆中陈着一副棺材。
竺兰祯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手持火把,几个穿着黑袍,戴着面具拿着摇铃的人围着篝火堆跳着悚人的舞蹈。
不多时,竺兰祯往前,将火把往篝火堆里一丢。
霎时间,一簇火焰徒然蹿起,浇了火油的篝火堆很快就燃起了熊熊烈火,浓烟冉冉升起,火舌舔舐着天空,像是要把灰色的天幕燎开一个口子。
庙前的岛民顷刻间长跪在地,呜咽出声,谦卑地送别大祭司。在一众伏地的凡民之中,竺兰祯长身玉立,映着暗红的火光,真好似神祗降临。
夏云衫注视着竺兰祯,少年好似看着篝火,但他总觉得他的目光穿过火焰,正注视着别的东西。
篝火堆的对面,只有一个巨型的落地铜钟。
白牧泽这时候挤到夏云衫身边,低声说:“火祭仪式一般都是在夜里举行的,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提到了傍晚,对这种事竺家人向来很谨慎的啊。”
夏云衫沉眼,想到今天中午验尸的时候,比起恪守教条的竺兰祯,竺柏青这个老祭司似乎更加懂得变通。
凡不合常理的事都值得怀疑。
夏云衫问白牧泽:“老祭司还在操持家族事务?”
白牧泽摇头,“我听荀警官说,自从他从大祭司的位置上退下来后,族里的事物就全权交给了他的儿子,三年前竺天语离岛后,他就带着竺兰祯闭门修习了三年。”
“也就是说,这三年族里的事物都是由竺天明负责的,包括盂兰盆节的祈福?”
“嗯。”
夏云衫眸中锋芒一闪,一针见血道:“竺兰祯说,竺柏青昨晚和他一起在神庙里祈福。”
白牧泽被点醒,蓦地瞪大眼睛,惊诧道:“老祭司早就知道大祭司不在神庙里?”
夏云衫抬眼看着灼灼燃烧的篝火,竺天明的棺材已被烈焰吞噬,一切痕迹似乎正在被抹去。
他的双眼折射着火光,晦暗难明,沉声道:“看来我们得去找老祭司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