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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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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兰索
文/叹西茶
2022.5.13
第一夜 七月十四日(上)
农历七月十四日,晨,南汀岛暴雨如注,昨夜失踪的大祭司在山崖底下被找到了。
岛民在大祭司的尸体附近发现了一把镰刀,明日即是盂兰盆节,节日要编制盂兰索,因此很多人认为他是上山采割蔓草,因雨天路滑,才不慎跌入崖中。
几个身强力壮的岛民披蓑戴笠,将尸体从崖下抬回,老祭司竺柏松看过尸身后,沉默半晌,示意人把尸体抬进祖灵堂内停放,择时举行火祭仪式。
这已经是今年岛上筹备盂兰盆活动以来,发生的第三起事故了。
农历七月初十,南汀中学的老校长深夜放河灯祈福跌入海中,头撞礁石而亡。
农历七月十二,岛上商会的会长出海送灵船,堕进深海,尸骨无存。
然后就是今日,七月十四,大祭司在山崖坠亡。
这三位是南汀岛神会的核心成员,大祭司更是首脑,在岛上德高望重,他们现皆因盂兰盆活动而死于非命,一时间岛上风言四起。
有人说今年的恶鬼提早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了,又有说这是神灵降下的诅咒,是不祥的征兆。一时间岛上人心惶惶,压抑的氛围同头顶的阴云一样,连日不散,笼罩在岛屿之上,覆压在人心上。
在这样森然可怖的气氛之下,岛民反而对盂兰盆节的筹备工作更加上心,他们诚惶诚恐地敬奉鬼神,生怕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日的祭祀活动会出现纰漏,适时引得恶鬼为乱人间。
夏云衫因在上个案子中没服从上司的命令,最后虽成功抓捕到了凶手,却还是被下调。他到南汀警署报到的这日正好是十四日正午,才进门就听到了岛上近日来发生的事故,还有一起恰好是今早发生的。
“你们去验过尸体了吗?”夏云衫办好手续,插嘴一问。
“看过了,意外身亡。”有个年轻警员回答他。
“就这几天,三个人意外身亡?”
“是有点巧,不过最近嘛,日子特殊。”有个老警员打着哈欠,乜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南汀岛是小地方,不比大城市,这里可没发生过什么命案。”
“夏警官,你就别犯职业病啦。”
老警员叫荀乂,是岛上人,夏云衫没理会他话里若有似无的嘲讽,垂眼沉思,又抬头问:“那个大祭司的尸体停在哪里?”
“祖灵堂。”年轻警员应道。
夏云衫点了下头,转过身离开警署,才至门外,就被那个年轻警员追上了。
“夏警官。”
夏云衫回头,那个年轻警员走到他身旁,问:“你要去祖灵堂再验验尸体?”
“嗯。”
“你才来南汀岛,对岛上不熟,我带你去吧。”
夏云衫没拒绝,他初来乍到,的确人生地不熟。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白牧泽。”
“岛上人?”
“不是,我今年才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这来的,也就比你早来几个月。”
夏云衫点头,思忖片刻后问:“岛上最近发生的三起事故,验尸的时候你都去了?”
“老校长和大祭司的尸体我都去看了,商会会长掉进海里,人没捞上来。”
“尸体上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白牧泽摇了下头,说:“尸体是荀警官验的,我只看了几眼,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迟疑了下,拧着眉低声说:“其实我也觉得短短几天内接连发生三起事故,死的还是岛上出了名的人物,事情有些蹊跷,但是岛民们都觉得是七月望日快到了,恶鬼索命。”
夏云衫神色凝重,忖了下才说:“先去祖灵堂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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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雨势渐弱,夏云衫撑着一把伞跟在白牧泽身后,走了有二十来分钟,抬眼看到了一栋古朴的建筑,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庄重之中又透着股阴森之气。
夏云衫和白牧泽才至祖灵堂门口,就有一少年从堂内走出,挡在他们面前,冷然阻止道:“还没到盂兰盆祭祀的日子,外人不能进堂。”
夏云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明明小小年纪,身形羸弱,却无端给人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冷得像是冰下三尺。
他拿出警察证表明身份,同时错开眼往堂内看,烛光影影幢幢间,看到了堂中央停放着的一副棺材。
“听说大祭司的尸体停在这里,我们想看看。”夏云衫说。
“早上荀警官不是已经验过了。”
白牧泽解释:“这位是市里新调来的夏警官,他听说了大祭司坠崖的事,想亲自看看他的尸体。”
少年不为所动,还是那副口气和态度,说:“祭祀的日子还没到,外人不能进祖灵堂。”
夏云衫皱起眉,态度正要强硬起来,余光看到一位老者从堂内走出来。
“老祭司。”白牧泽恭敬地问好。
老祭司只是微微颔首,看了眼脸生的夏云衫,转过头问少年:“怎么了?”
少年侧过身,垂眸说:“他们要看大祭司的遗体。”
夏云衫听白牧泽对老者的称呼,又见少年姿态恭顺,知道老祭司是说得上话的人物,就再次说明了来祖灵堂的意图。
老祭司缄默片刻,便道:“让他们进来。”
少年的神色这才有了些微变化,但声音还是很冷静,“大祭司的遗体已经进棺了,开棺不敬。”
老祭司看了少年一眼,语气温和甚至显得宽容大度,说:“让他们看看吧。”
少年凛了下神,抿着唇默然让开身。
祖灵堂内光线昏暗,殿上摆放着一排排牌位和一盒盒骨灰,夏云衫进堂后只粗略地扫了眼,便让白牧泽把棺材板推开。
他凑近了去看尸体,死者早已被细心清洗,换上了干净的丧服,甚至有入殓师对他皮肤表面的伤进行了妆化。
大祭司脑后有一处明显的撞击伤,约莫是从山崖上坠下时磕到了哪块巉岩,如无意外,这应当就是他的死因。
夏云衫盯着死者的脸看了看,抬起头时正对上老祭司如海涡般幽深的双眼,似是看过沧海桑田,蕴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力量。
“冒昧问一下,您昨天晚上在哪?”
老祭司目光深深。
“别误会,只是例行询问。”
老祭司对夏云衫的怀疑并不愠怒,心平气和地回答他:“在神庙。”
“有谁可以作证?”
老祭司看向边上的少年,少年的瞳孔微不可察地动了一瞬,须臾之间便垂眼从容应道:“老祭司昨天晚上和我一起在神庙祈福。”
他说完,缓缓抬眼,目无波澜。
夏云衫的目光在一老一少之间游弋,暗自思量。
验完尸,阖上棺材,老祭司要继续为亡者祈福,便有礼有节地将夏云衫和白牧泽请出了祖灵堂。
到了堂外,夏云衫站在一颗老榕树下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把烟盒递到白牧泽面前。
白牧泽摆手,“我不抽。”
夏云衫稀奇地笑了,“当警察不抽烟?果然是新人,没感受过案子的压力,还有的磨。”
“我的资历肯定不能和您相比。”白牧泽挠挠头,问:“夏警官,您刚才验过大祭司的尸体,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夏云衫咬着烟,沉默摇头。
“那他的确是意外身亡的?”
“说不准。”
白牧泽不解,夏云衫思索几秒,说:“走,带我去他坠崖的地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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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汀岛有几座山,最高的那座位于岛中央,直耸云霄,被岛民拜为“神山”。这时节神山上长满了蔓草,盂兰盆节前,岛民都会上山采割蔓草以编制盂兰索。
往神山去的路上,夏云衫问:“祖灵堂那一老一少是什么关系?”
“爷孙。”
夏云衫惊讶。
“刚才验的大祭司是老祭司的儿子。”
夏云衫眉间一紧。
“看不出来是吧。”白牧泽左右看了看,压低声说:“南汀岛信奉神明,竺家据说世世代代都是神的奉养人,在岛内很受尊敬,尤其是大祭司,这是最高的神职。在岛上,什么权力都比不上神权,岛民只听竺家人的话,我们这些当警察的都不比他们有威严。”
夏云衫递了个眼神,白牧泽就接着说:“刚才在祖灵堂里躺着的大祭司竺天明是老祭司竺柏青的二儿子,才任大祭司没几年。我之前打听过了,上一任大祭司竺天语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少年竺兰祯的父亲,三年前竺天语离了岛,他的弟弟就接任了大祭司的位置。”
“竺兰祯是下一任大祭司的选定者,我听说竺家人打算等他成年就立他为大祭司。”白牧泽摇了下头,感叹说:“他虽然比我小,但是我回回见到他都怵得慌,他的那双眼睛……真像是能通神。”
“我听岛上人说,竺家人没有俗世的亲缘关系,父亲不是父亲,儿子不是儿子,都是神的侍者,所以他们家人之间的关系很淡漠。”
夏云衫闻言,似是明白了刚才在祖灵堂那爷孙俩身上的反常。
雨势停了,空气仍饱含水汽,神山顶上云雾缭绕,若从高空俯瞰,南汀恍如蓬莱仙境。
到了神山脚下,夏云衫和白牧泽正要进山,迎面从山上走下一个眉目清丽的姑娘,背着一个背篓,看着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
“青柰,你上山割蔓草啊。”白牧泽打招呼。
青柰朝他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她打量了眼夏云衫,抬起手冲他比划。
夏云衫看不懂她的手势,只看明白了摆手。
白牧泽替她解释:“青柰的意思是才下过雨,山里很危险,让你别进去。”
小姑娘好心,夏云衫领意,道了声谢。
青柰见他们没有回头的意思,便摆手作别,背着一背篓的蔓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