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珩行天下

4、花开 （下）

　　后来水桶的解释是，女人总是容易迟到，所以才会错过姻缘。

　　遥遥地他便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虽然听起来好像不止一人，但他还是很敬业地在水桶的一声轻咳中，轻轻地回过头去。
　　言情小说里，他应该一回眸就迎上秋水一样的眼睛。
　　只是那些言情小说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一双眼睛还是无数双眼睛。

　　来的人很多，根本就不是水桶形容的闺中女子偷偷出游。有一个嬷嬷，两个小姐，四个丫环，八个男仆——水桶占其一。
　　虽然他是东西通吃、天界无敌桃花眼，但至少也要告诉他对象是不是。
　　所以他有些哀怨地看了水桶一眼，对方给了一个他看不懂的眼神就迅速低下头去。
　　他更加觉得有些沮丧。
　　然后他听见有人在他旁边冷哼了一声。

　　是那两个小姐中的一个，站在柳树下冷冷地看着他，眼里的秋水仿佛是冷到结了冰，让他莫名得就觉得心里一紧。
　　他这样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惊，他觉得奇怪。
　　可能是天上大家都待他太好，所以偶尔有个凡人对他假以颜色，吓了他也是不奇怪的。
　　还是水桶好，终于走到了那安小姐的跟前，弯腰垂首地叫了一声：“小姐是要赏柳还是游湖。”然后回头望了那柳树下的女子一眼，温顺地说，“表小姐呢？”

　　可是有个绿衣的丫环马上站出来赶了水桶：“安南，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小姐的事情几时轮到你来安排了。”
　　公子马上忘了那个表小姐的冷漠，开始同情起水桶来。他的好水桶，在天界几曾受过这种气，就是他这个主子几时又有对他大声说过半句。
　　原来人间的待遇是这样的么，难怪那么多人想成仙。

　　那小姐只淡淡地看了绿衣丫环一眼，对方马上噤声退到一侧。那时候公子想，不愧是柳仙，变成人，也有仙家的气度。
　　小姐再回过头来，便看见了他，临风立在柳树下，在日光下落下个影子，湖水在他身后波光潋滟，一时半刻倒让人忘了夏日的暑气。
　　那小姐生得肤白如雪，弱柳不禁风一般的身姿。眼里只看着他，红唇微启，便依稀露出些贝齿，说话的声音让他想起初次遇见柳仙那天。
　　吹面不寒杨柳风。

　　“我这婢女冒昧，打扰了公子的雅兴，还望公子海涵。”
　　公子却仿佛害羞一样，脸上染了些浅浅的霞色，微微颔首示意，并不开口。
　　这是水桶泡妞十八招里的第二招：欲说还羞。第一招是“雁字回首”，刚才已经使过了。不知道经过这几世的磨练，可有出色了些？
　　他用眼角瞄到水桶满意的神情，心下便轻松了许多，唇边牵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笑意就甜美了起来。

　　然后又是一声冷哼，还是那表小姐。嘴角边挂着明明白白的讥笑，想让他不看见都难。
　　莫名的他就觉得有些难过了。
　　水桶却没有看出这里面的瓜瓜葛葛，只想着公子这招“愁上眉头”来得早了些。

　　无论是总的来说，或者单论结果来说，这次偶遇都是很成功的。
　　事后水桶这么给他分析，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想着那两声冷到极点的冷哼，觉得很消沉，仿佛是沉到沼泽里站不起来一般。
　　他并没有得罪谁，他的笑容，便是孩子也没有免疫力，为什么偏偏有人要那么看不起他、厌恶他、仇恨他。
　　他的自信开始出现裂缝，虽然水桶说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那种痛，是痛到心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知。

　　水桶听他这么讲，却没有半分动容，反倒是静静地问他：“公子，你有心吗。”虽然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所以他抬起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是啊，我又怎么会有心。”
　　有那么一瞬间，水桶觉得他的公子其实很可怜。

　　湖边偶遇之后，公子就变得落落寡欢，再不是天界那个与财神齐名的见仙就笑，直笑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哦，不对，那是西天的情形，在东天，是直笑出仙音缭绕、天女散花的公子。

　　那日水桶去看他，只见公子神情落寞地坐在窗前，案几上的茶都凉了也不自知。

　　水桶去厨房为他换了新沏的茶回来，公子还是那样的沮丧，见他进来，低低的唤了他一声，“水桶。”便再无下文。
　　他把茶放好，又给花机上的水仙添了点水，想着过一阵子这花便该开了吧。然后回过头来看他的公子。
　　公子没来由就问了他一句：“你说，缘分真的是天定么？”

　　水桶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只看着公子，好半晌方才答道：“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无常。”
　　公子再不说话，水桶也再不回答。可能公子想问的人本来就不是他，他对着他说这些话，眼里看见的人却不是他。

　　拾掇好房间，看着窗明几净，还有那搽得明铮铮亮晃晃的花钵。白底青花瓷，放在如意雕花的红漆花梨木机上，钵中的水映着白瓷越发显得清澈，再过些时节，这水仙就该开了，那时定是暗香盈室。想到这儿，水桶方才觉得这象个能住的屋子了。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水桶便想离开。
　　走到门口，宛若入定的公子突然叫住了他。

　　“水桶......”公子仿佛思索良久才艰难启齿那般，期期艾艾的与他讲，“不是我说你，平日里不要学西方那一套，那些菩萨罗汉说话文绉绉又不了然，天宫中最不耐烦的就是这套，你也是知道的。”看他僵着身子无甚反应，公子边继续说下去了，“你也不要不待见，我这番话也是为你好，将来你一个人......”说到这，自己也觉得有些凄凉，只得挥了挥手，“罢了，天色也暗了，你回安府去吧。”
　　水桶背对着公子站在门口，眯着眼，有那么一刻眼中闪过道冷光，也不过是流星划过般转瞬即逝，马上就恢复了常态。也不回身，只静静地说，“谢谢公子教诲”，人便走了。

　　虽然还是夏天，天色也是眼看着说黑就黑。
　　公子坐在窗前，看见天上繁密的星光，突然便想到牛郎和织女。
　　他想他们一年至少还能见一面，柳仙却一世才得遇他一回，不知道柳仙的心里，现在是否也象他这般空落落的，忘记了从前，也不知道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