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一饷凝睇伴伊坐 暗会夺妍相思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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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宝楼内，龙鼎燃香，綪雾抱弦，丹青垂地。
季千翎一手揽袖，一手执双笔，一笔用以彩墨勾画，另一笔蘸清水推染，灵活转换间，极显功底。正恣情挥洒着，突听帘外一人道：“门主，玉儿有事禀告。”季千翎眉头一皱，手下却稳稳地将最后一支竹子画了，才搁笔道：“进来。”
碧玉夫人掀帘而入，行礼道：“门主，有位姓白的公子求见。”
季千翎拾起案上的湿帕，拭手道：“也难得他能找到这个地方。”
碧玉忙道：“门主，颜姐姐行事极为小心，定然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季千翎闻言一笑，温声道：“玉儿倒是帮着她说好话。”碧玉与他目光对视，见他眼里含笑，更显丰神俊异，旷世风流，一时又喜又羞，痴然无语。
季千翎轻叹一声，道：“但你也不要让她因为容儿把事做绝，唐宵的事情我自有打算。”碧玉这才诺诺地应了，又听他道：“取我的綪雾来。”
碧玉一向猜不透他，听他不见客也不多语，抱了琴置案上，立侧而侍。眼见他刚作的那幅画，图绘一芳龄少女，傍石伴竹，一手拎绣鞋，一手提裙摆，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如玉的纤足踩在湖水里，姿态娇憨俏皮间又有潇然出尘之致。只是奇怪那少女乌发云鬓，精致轮廓，素衣白裙俱在，偏偏少了张相称的芙蓉面，平生让人生出些好奇与遐想来。细看画法工丽，以铁线描兼兰叶勾勒衣摺，极其用心。几支碧竹笔法坚硬刚直，竹叶用的便是那双勾填画法，以墨色细加泻染，显现出阴阳两面。湖石用浓淡墨晕出石质的冷凝坚滑，玲珑多姿。构图匀称，笔法圆劲精整，设色淡雅，呈泫精致，刚柔并济，烘托出画中女子的清高脱俗来。
碧玉品味良久，但觉画中女虽无容颜，却美得生平未睹，自愧不如。一时倾心于他的丹青妙笔，一时又暗忧门主从不画人，此时一幅画是否已然心底有人？又甜又涩，苦煞了一颗芳心。
季千翎指抚琴弦，一首慷慨悲怆的曲子流泻而出，隐隐透出肃杀之意。他指上用了内力，琴音四面八方传开，浩浩汤汤如黄河之水咆哮入海，奔流不息。曲终出屋，信步下楼，便见一紫衣少年坐在圆椅上，端茶清啜，身后立着一俊美小厮。
白玉紫见了他，起身施礼道：“小弟冒昧来访，实有紧要之事，唐突之处还请季兄海涵。”
季千翎从容一笑，略一还礼，道：“白公子不必客气。”
两人坐定，白玉紫有意恭维，笑道：“季兄好雅兴，方才那一曲天籁之音不知是何人所作？当真是百木萧萧俱敛色，万物沉沉皆骇然。”
季千翎淡笑道：“季某不才，即兴而作，献丑了。”
“季兄过谦了。”白玉紫故作恍然应了声，“实不相瞒，小弟此番前来，是与季兄谈笔交易的。”
季千翎淡淡道：“白公子不妨说说，季某洗耳恭听。”
白玉紫道：“季兄果然爽快，那小弟我也不拖泥带水，试问季兄可还记得此番的目的？”
季千翎沉声道：“你若能弄到万顺续命丹，一切好说。”他先前失策惹怒蛊母，求药不成，退而求次，本就有意连结白玉紫，而他此次拜访也在自己意料之中。
白玉紫笑道：“我玉公子与蛊母是何关系，身为试剑门门主的季兄，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季千翎身份被识破，暗中冷笑，却面色如常，仿佛并不惊讶他竟知道这连当今武林盟主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白玉紫又道：“那万顺续命丹对季兄来说是千金不换的救命至宝，可对小弟来说不过区区小事。
季千翎目光如炬，扫向他，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白玉紫抚着指上的白玉扳指，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日试剑门能允我三桩要求。”
季千翎瞳孔一紧，冷笑道：“你要我试剑门助你光复日月教，这等助纣为虐之事，你就如此肯定我能答应？玉公子恐怕太高估了你那粒丹丸的价了吧！”
白玉紫见他虽没有立刻回绝却也不甚同意，暗自猜测他是否还有别的路子，沉思片刻后，摘下手上的扳指抛了过去，咬牙道：“待我执掌圣教之后，必当奉还试剑门一次要求。”
季千翎接过扳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把玩。手中的扳指取材和田玉，不管是白度、皮色还是润度都是上好的精品，手感细腻非凡，白如截脂，刚中见柔。白玉紫也不心急，只是微笑看着他，终于听他轻笑一声，道：“三个换一个，再加一粒可有可无的丹药……”他眼神骤冷，犀利地射向白玉紫的紫眸，冷声道：“玉公子好打算。”语罢，将扳指掷了回去，起身负手而立，道：“一个要求，成或不成。”
白玉紫心中暗骂：“果然是只狐狸！”
他趁季千翎急切救人之危，提出三桩条件，而代价是一粒万顺续命丹加日月教光复后的一次效力。权衡两者，各取所需，也无亏盈许多。
第一，那万顺续命丹是历代蛊母受魔教供奉，为教主以分裂金蚕蛊神母体为代价秘制的妙药。当年白红蛛设计害死老教主白玄蜘，窃留丹药，而她是天下毒物之母，万物不侵。万顺续命丹对她可有可无，但在世人眼里就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圣药。
第二，日月教是南方五毒大教，其势力足以与中原众教抗衡。然而二十年前颍如玉那一场“圣殿之战”不但使魔教元气大伤，还带走了魔教的攻守支柱“五大护法”。近年来，日月教妇人专权，偏安一隅，中原各教虎视眈眈，加之教内各派互相倾轧，若不是有鬼愁谷的毒瘴天堑阻碍，内外交困之下，恐怕早就被消灭殆尽了。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白玉紫苦心经营数年，手腕非常，若是再得试剑门相助，等他神功大成，取代白红蛛，光复日月教便指日可待了。
但这些终究都是后话，季千翎若是应允，弊大于利。单说风险，若将来白玉紫夺权失败，应允季千翎的一次条件便是白白作废。反之，像白玉紫这样精打细算之人，定然要求季千翎倾尽全门之力助他。就算白玉紫荣登宝殿，功成名就，季千翎也难免自讨苦吃。原来，南疆魔教本为中原正派隐患，此时虽然龙困浅滩，但若得试剑门一臂之力，涅磐重生后必是正道劲敌。到时候，季千翎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欲哭无门。
可季千翎有自己的打算，试剑门虽然实力愈强，但仍不是武林巨擘。若魔教卷土重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一剑阁，到时候趁其两败俱伤之际，试剑门再借机打着除魔匡正的旗号，一面灭了魔教，永绝后患，一面将试剑门推向武林至高点，他这个门主自是名利双收，取代季天鹏可谓名至实归。因此，他只允白玉紫一桩条件，往深里讲是一招化被动为主导的妙棋。
白玉紫也是心思缜密，聪慧玲珑之人，又在处处掣肘的日月教摸爬滚打多年，略一思索便看透了这其间的奥妙，恼恨之余也不由佩服季千翎手段非凡，一句话便为试剑门铺就一条康庄大道。他那一次貌似吃亏的相助，弄到最后却是自己吃了暗亏，这一颗万顺续命丹竟是自己被占尽了便宜还要白送于他。可恨偏偏眼下他急需试剑门的帮忙，不由再叹：“罢了，就当是为今后的合作送份见面礼，联络感情了。可这礼也实在是太重了些……”他眼前不禁浮现出季千翎捂嘴偷笑的样子，心里怒骂：“老子真是从来都没办过这么窝囊的事！舍不得儿子套不住狼，等我玉公子将来光复圣教，一一对付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名门，也少不了你试剑门！我白玉紫有的是手段，来日方长，我叫你如意算盘打不成！”
白玉紫抚掌嘿然笑道：“季兄不愧是当今武林盟主季天鹏之子，如此公平之至，潇洒爽直，不像那些宵小之辈只会使些为你们正人君子所不齿的阴手段。小弟实在佩服！”
季千翎淡笑道：“过奖。”不理会白玉紫的挑衅暗讽，心中却十分不快。别人都以他身份为荣，他却深以为耻，心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碍于交易，不得发作。
白玉紫拍手唤道：“画儿。”身后的小厮从袖中掏出一方碧玉小盒，伏跪于地，捧盒至头顶，白玉紫拿起小盒，戏笑道：“画儿，你今儿个怎么拘束起来？”
画儿摸不清他这唱的是哪一出，余光有意无意瞥了眼季千翎，又垂下头去，道：“季公子天人之资，画儿难免自惭形秽。”季千翎闻言也无反应，只是淡淡地扫了那小盒一眼。
白玉紫低头看她，缓缓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俩认识？”
画儿失措道：“公子说笑了，画儿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季公子。”
季千翎端起茶盏，深邃的眸子隐在香茗的滚滚烟气里，白玉紫看在眼里，将画儿从地上拉起，笑道：“季公子年少有成，姿仪非凡，被你们这些怀春的少女爱慕也是平常之事，公子逗你呢。”
白玉紫打开盒子，露出一粒用蜡丸漆金封住的丹丸，向季千翎展示后合上，晃了晃，道：“万顺续命丹在此，季兄救人心切，小弟就不再误时了。”
季千翎含颔，指尖多了枚小金令，箭身翎尾，道：“这是我试剑门的羽箭令，见此令如见门主，你到时自可持此令去试剑门任一堂口找我兑现承诺。”
白玉紫命画儿将玉盒送过去，收了金令，笑道：“如此，小弟叨扰了，告辞。”
季千翎忽道：“玉弟且慢，为兄还有一事。”白玉紫意外地听他与自己称兄道弟，讶然挑挑眉，道：“季兄请讲。”
季千翎叹道：“有女名为阿月，不知玉弟可否知道她的下落？”
白玉紫一哂，道：“我身边有女琴舞歌画，可能还有霜露雨雪，也许曾经还有过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可这阿月我却闻所未闻。”
季千翎见他不正经，面露愠色，道：“她不是你身边之人，玉弟还是仔细想想的好。”
白玉紫蹙眉道：“季兄只凭阿月一名，叫小弟好生为难。”
季千翎“哦”了声，道：“可我怎听说她被你禁足，久陷囹圄。”
白玉紫暗忖：“明明知道她在我手里，还跟我拐弯抹角，本公子偏就不如你的意。”便道：“季兄只怕是听错了。”
季千翎没有确凿把握，怎会如此说话，见他死不认账，暗自担心颍水月安危，便有些沉不住气，道：“放她走，南方珠江上我任你选一条水路，季某有生之年，保你日月教垄断此路河运生意，畅通无阻。否则……我既然出得起这一条水路，也收得回！”说完兀自叹息：“情之一事，连我也难以泰然处之。”
白玉紫暗自抽了口气，道：“季门主好大的口气！”
这珠江流域支流众多，交通便利，物产丰富，经济繁荣，乃是华南水运的大动脉，长年可通航里程上万千米。珠江的航运价值，历为兵家所瞩目。秦大一统时，南下舟船通过桂江进入西江，往广东运送军队粮饷。汉武帝时，汉军沿浈水等道入珠江，大败南越赵佗割据政权。此刻，季千翎一句承诺，已不仅仅是普通的巨贾或江湖人士的能耐，而是涉及到大明王朝的政权社稷。
面对这巨大的诱惑，白玉紫也只能忍痛拒绝，暗暗心惊：“这季千翎倒底是什么身份？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夸海口说大话，万一是我日月教得罪不起的人物，我岂不是惹火烧身？”当下面色一紧，神色里也带了几分认真，道：“实不相瞒，并不是小弟我禁锢阿月姑娘，只是她有一极其重视之人今在我教中养伤，那人伤势不愈，她自然也不肯离开了。”
季千翎冷道：“那就请玉弟将他二人一起交给我，岂不美哉。”白玉紫闻言面露豫色。
季千翎不悦道：“难不成你是嫌一条水路少了？”
白玉紫本就是自恃极高的人物，方才的交易又让他憋了一肚子的闷火，此刻在季千翎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之下，心气也被激起，道：“一条水路在季兄看来万金难抵，可在我眼里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
季千翎剑眉一凛，双拳紧握，眯眼看他道：“她不属于你，你恐怕没有资本和我谈条件。”
白玉紫无限惋惜道：“是啊，她那般美貌善良，温柔多情的女孩子怎会委身我呢？”又挑衅看他一眼，见他面色阴沉，嘻嘻笑道：“只怕季兄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我二人都没有那个艳福。只要你有法子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你走，我自然会放手。”话毕又拱手道：“教中事务繁忙，小弟告辞。”
季千翎看着手中的玉盒，长叹一声，任他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一饷凝睇伴伊坐 暗会夺妍相思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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