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我欢喜》路有林荫

2、02

　　翻起的燥热让人心情闷闷的，还未褪去七月的炙烈，湿黏的夏季后半段气息裹贴着蒸腾，而这一场压抑了许久的大雨，便顺势将这份热腾冲刷下了大半。
　　贺黛一瘸一拐走下山的时候，风间一片凉意从喉间袭了过来，毛孔舒张，清爽的如同山间的泉水。燥热的心情一下顺畅了不少。
　　程琅仍撑着手中的伞，抬头看了眼天，虽然这会儿已经有了放晴的迹象，但上空的乌云一块一块的又开始似有若无的聚合。
　　“快回去吧，以后再遇到这种下雨天就不要往山里跑了，你奶奶在家会担心的。”他开口说
　　“你说担心吗？”贺黛回头飞快地看了他一下，然后站在自己家门口，冲他不明的笑了笑。
　　“谢谢你，程老师，我回家了。”
　　程琅在原地站着，听见贺黛关上院门的声音。他执伞抬脚刚要走，便听见这声音。
　　“怎么才割了这么点儿？都不够喂家里的鸡鸭的，喏，还有院里的猪和羊，贺黛！！你是嫌你奶奶不够老，还能动弹爬上山去割草是不是？“陈海英的声音大了起来。
　　“还有你自己的衣服，你看看，都说女孩儿大了都会自己收拾了，你看看你自己弄的浑身是泥，你丢不丢人。”
　　程琅无声在门口站了会儿。
　　“我洗澡去了。”贺黛进屋拿了干净的衣服，把陈海英的话置若罔闻。
　　陈海英迈着小脚跟了过去，接着，是一声紧闭的关门声。
　　门口是条泥路，哗哗顺着前方流淌着雨水，杂草和落叶也夹杂其中，程琅抬脚尽量挑干的地方走，却还是一个不慎踏进了泥潭里，裤腿边差不多已经干了的泥渍再添新泥。

　　二日，晴。
　　海城中学一年一度的歌手大赛即将要拉开帷幕，此刻，高二二班正热热腾腾的排练着节目，学校采取年级比赛的模式，赢了的班级可以获得优秀班级的称号。
　　学校的大喇叭正播放着七彩阳光，贺黛无精打采的混在班级里练广播体操，九点半的日光活力四射，学校没有操场，练操的场地就是各自的班级门口。
　　广播体操结束，贺黛舒了舒筋骨跟着大部队回了教室。脚刚踏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呼。
　　原来是班级同学在起哄一起表演唱歌节目的章梦槐和季黎，两人刚配合排练完要唱的歌曲，或许是太过于默契，大家都心有灵犀的觉得二人关系一定匪浅。
　　贺黛远远看见章梦槐红了脸，低着头紧盯着脚尖。季黎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她干脆挤了进去，将章梦槐给拽了出来，而人群的目光也跟着被她拖了出来。贺黛回头：“快上课了，散了吧。”
　　人虽然被她拽了出来，可整整一节课下来，贺黛发现章梦槐都在发呆，魂不守舍的。
　　“怎么变成你和季黎合唱了？闵萧呢？”忍了大半节课，贺黛问。
　　“闵萧说他要自己表演一个完整的节目，还说到时候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我之前不是有上台表演的经验嘛，所以季黎过来请求我帮他一个忙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贺黛知道章梦槐说的是一个月前的校庆，当时班里没有人愿意报名，章梦槐为了解围，就自告奋勇上去了。
　　也就是那时贺黛才真切的了解到，自己的老妈年轻时候就已经有爱多管闲事的臭毛病了，和三十年后相比，简直一点没变。
　　“就这样？”贺黛手轻轻敲打着桌子。
　　　“嗯。”
　　“我们今天放学后，还要去学校礼堂再彩排一次，你也来看吧，贺黛。”章梦槐有些期待。
　　“哦。”
　　下一节是程琅的课，摇上课铃的老伯刚慢悠悠的打响陈年旧钟，程琅就卷着书本进了来。
　　他教的是数学，贺黛平生最头疼的课。
　　“同学们，虽然学校举办的歌手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同学们能积极参加我也很高兴，作为一个班集体，大家都能出一份力，以后这也会成为你们青春里最美好的回忆。”
　　贺黛摊开数学课本有一下没一下的哗啦哗啦翻着，程琅仍气定神闲的讲着。
　　“但是在学习上的心思也不能松懈，而且马上就要月底考试了，我希望同学们能紧张起来，寓学于乐的同时要摆正好心态。”
　　“贺黛，你说像程老师这些的人才，为什么要来我们这种偏僻小镇来支教阿？”章梦槐托着脑袋。
　　贺黛翻眼看了讲台一眼，说：“他这个人可能非常有“理想”，有“抱负”，所以不走寻常路，教师嘛，就要两袖清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分云彩。”
　　章梦槐似懂非懂的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喜欢程老师呢？”
　　“没有阿。”贺黛合上数学课本，开始盘算着放学后章梦槐她们彩排的事。
　　“贺黛！”
　　章梦槐用浑圆的笔帽轻轻捣了捣她，走神的贺黛慢悠悠的眼神开始聚焦，“怎么了？”
　　章梦槐用眼神示意，小声道：“程老师在叫你。”
　　“嗯？”
　　这时，贺黛才发现班上大半同学疑惑的目光都在凝望着自己，她后知后觉的从座位上站起来。
　　程琅清透的目光直射过来，贺黛遥遥扫了眼黑板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又短暂的和程琅视线相接，她垂下头。
　　“不好意思，老师，我不会。”
　　八月的风穿堂而过，窗外的树影一半投射在黑板上。
　　程琅风轻云淡的捻起粉笔，“贺黛同学，坐下吧。”
　　贺黛舒了口气，坐了回去。
　　程琅的后半句话才不紧不慢的缓缓吐出：“放学来办公室找我一趟。”
　　等她再度抬眼看时，程琅已背过身在黑板上写解题思路了，一半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肩，拿粉笔的右手不时有弧度的在黑板上落下，他书写的流畅，白色粉笔末轻淡的散散落下。
　　贺黛掀开眼皮，他为什么总找麻烦？

　　放学后，贺黛眼睁睁看着章梦槐和季黎在众人的簇拥起哄声中赶往礼堂排练；为了能尽快赶过去，贺黛决定立刻马上去一趟程琅办公室。
　　“哎！贺黛！看看！”
　　闵萧甩了两三盘磁带在她桌上，得意洋洋的介绍：“霹雳乐队的最新专辑，怎么样？里面还有城里最流行的霹雳舞，要不要跟我一块学？我现在少个舞伴呢！”
　　“不感兴趣，你找别人吧。”贺黛拔腿要走。
　　“欸，别阿，别阿，那一起听歌去成不？我借了隔壁班阿虎的录音机，就今天下午，怎么样？”闵萧期待的看着她。
　　贺黛摇摇头：“不了，我有事儿。”
　　见贺黛就要走远了，闵萧将磁带一胳膊胡乱扫进书包，跟着追了出去。
　　两颗盆栽歪歪扭扭的摆在办公室走廊边，贺黛在破旧掉了漆的门口，象征性的叩了两声，便走了进去。
　　“这位同学，找谁阿？”有女老师瞥了她一眼，低头手速飞快的批改着作业。
　　“找程老师。”贺黛说。
　　“哦，程老师阿，他刚出去，你先在这儿等会儿吧。”
　　女老师埋下头去批改作业，没有再把多余的视线分给她，贺黛闲着无聊打量起这间简陋的办公室，海城中学面积不大，学校也年久失修，一些设备都是好多年没有更换过了，办公室更是少得可怜，所以各科的老师都是拼凑拼凑七八人共用一间。
　　所教科目不同，可聊的话题也就多，贺黛几次经过，都听见办公室的老师们兴致高昂的聊着天，气氛融洽。
　　程琅是新加入不久的老师，贺黛打量着他的桌面，除了教学课本以及相关的辅导书，他的办公桌真是干净的可以，连笔筒里都只放了两根钢笔。
　　这是……
　　贺黛拿起被程琅摆放在教辅资料最里面的一个小相框，照片里好像是父子俩，男子四十多岁面容俊朗，眉星目宇，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怯生生的看着镜头，看眉眼就知道是程琅。
　　只是这个男子……，贺黛眯起眼睛仔细看着，男子的那双睿智犀利的眼睛……，她细细辨别着，怎么会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贺黛，你来了。”程琅端着玻璃茶杯走了进来。
　　“阿！”贺黛抬眼，忙将手里的小相框摆了回去。
　　“看什么呢？”程琅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没，没什么，程老师找我来有事吗？”贺黛转移了话题。
　　程琅将茶杯放到桌上，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细长的黄蕊金银花在茶水里上下漂浮，杯底沉了一些，浅黄色如针的嫩芽。
　　“程老师爱喝金银花茶？”
　　程琅轻轻扫了眼面前的玻璃杯，“还可以，平常润润嗓子，也能袪火。”
　　“哦。”贺黛收回视线，放到了程琅身上。
　　章梦槐肯定已经开始排练了，她要再不赶过去，怕是就要结束了。
　　“程老师！”
　　“这次叫你来……。”
　　两人同时出声，程琅顿了顿说：“你先说吧。”
　　贺黛以为程琅是因为上课走神的事儿，要来教育一下自己。于是她干脆帮程琅省略了“算账”的前奏，直接跳到结尾部分，贺黛对着程琅深深鞠了一躬，语气诚恳。
　　“对不起，程老师，我不该上您的课走神，我保证以后上课认真听讲。”
　　程琅轻轻笑了声，“你还挺有觉悟。”
　　贺黛直起身，心想再过一分钟应该就能走了。
　　程琅将她脸上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接着说：“不过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事儿。”
　　“嗯？”
　　“贺黛同学。”程琅一本正经起来，“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你很有管理才能，功课方面也很认真用功，为人正直踏实，学校最近活动又多，我想让你要是做班长，那我们班的进步一定会非常大的。”
　　金银花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茶香味，轻淡又裹挟着涩意。
　　“你觉得呢，贺黛同学？”程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贺黛蹙着眉，管人的事儿她懒得做，不过要是班长的话，或许还会落些特权。
　　她抬起头，“好，谢谢程老师提携。”
　　“程老师，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嗯。”程琅手贴着玻璃杯的温度，灼热泛上指尖，他目光落到被贺黛放错了位置的相框，看着照片里当年的二人，眼神蓦地沉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