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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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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如果带着怨恨,我们是过不了地藏菩萨那一关的,”这只鬼看着他,语气诚恳,完全不像个会害人的角色。
“我能跟你说说我的事吗?我憋了太久了,或许说出来会好一点?”
“好。”南挽之回道,“我听着。”
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像你这样的出家人,懂什么是嫉妒吗?”
南挽之认真想了想,纠正他,“严格来说,我不算出家人,”再回答问题,“就目前为止,没有嫉妒过,但小时候会很羡慕同班的一位同学。”
“为什么?”
“我们每天会一起去上学,有一天天太冷,我去他家里等,他妈妈让我们下楼的时候顺便把垃圾带出去,然后笑眯眯地给我们削了两个苹果,路上吃。”
“那位妈妈很温柔?”
南挽之点点头,道:“我从来不知道妈妈可以这么温柔……嗯,你呢?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我曾经十年如一日嫉妒着一个人。”
这只年纪不大的鬼说完这句话停顿了几秒,才继续道,“他比我大了一岁,我们同时入学,受师傅教考,其实在学馆同期有许多人。”
“王孙公子蠢货何其多,只我二人鹤立受众人拥戴,但我们始终是不同的,最好的东西只会落到最出彩的人头上,后来,他年纪轻轻便备受青睐。”
夜已深,月如盘,光如银河倒流,青年声线偏薄,娓娓道来时能让人响起翻书时,纸张摩擦的声音。
“如果他安分守己,这辈子都会是许多男人做梦想要成为的样子。”
“可惜……恰逢柳道山洪爆发,明河决堤,淹死了许多平民百姓,这样大的祸事,一寒门子被急急忙忙推出来,充作了替死鬼。”
“公子明锐察觉其中异常,本该忍而不发,却自命不凡,要一查其中冤情,没想到一查便查到西门王家的头上。”
“我们一开始都没察觉,那寒门子是今上手中的砍头刀,一刀砍掉西门王家,一刀砍掉小金王家,最后一刀砍掉李胡二家手足。”
公子为善,这善成了在皇城下盘根错节的贵族衰落之开端,也成了过街老鼠,以至于别家尚能苟且,只他被毫不留情扼杀生路。
寒门子一时风头无两,却也不好过。
他暗地里却日日夜夜做噩梦,一边梦见帝王过河拆桥,一边梦见冤魂索命。
“你从小就信鬼神吗?”鬼又问。
南挽之回:“我从小能看见他们,当然信。”
“在我们那个时代,虽说盛行鬼神之说,不信的人存在,但更多的还是半信半疑。”
越是这样越害怕,寒门子做贼心虚,得知那人被葬在白云寺后反倒安心,很过了段快活日子。
直到有一日消息传来,说白云寺后冤魂不散,白骨化鬼,这如何叫他睡得安稳。
鬼摇摇头:“人为心虚而做恶的时候,总会想出数千种方法。”
南挽之正要说话,裤兜突然亮了,拿出一看,李灵发来的的消息,鬼停下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南挽之当着对方的面点开——
李灵:【早点回来】
他说了声抱歉,又说:“我回个消息。”
然后熟练地从表情包里选了一个【小狗点头】回复过去,问:“那人又做了什么?”
“他一怕那贵公子化厉鬼来索命,二怕他修成正果,两人有深仇大恨,也算正常。”鬼问,“我和他没什么瓜葛,也不在乎家族兴盛,却也这么想,算不算嫉妒?”
寒门子开始四处打听,最后在一道士口中得知,若在阴月引其暴露凶性,便会失去了佛运。
南挽之问道:“怎么才算暴露凶性?”
“杀人,无辜之人,无因果关联之人,不论男女老少,越多越好。”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屠戮白云山?”南挽之回忆道,“贵公子变成鬼,一定喜欢杀人吗?”
“寻常小鬼不会,可厉鬼会啊。”对方笑道,索性不在遮掩,“以惊鸳之心头血制香,在李灵的房内燃上七天七夜,日日勾起公子生前记忆,叫他夜也梦,日也梦,梦到自己父母兄弟如何死于仇敌之手,待到功成,厉鬼睁眼,任谁都是不共戴天之仇敌。”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南挽之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冷静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惊鸳,”后者定定地看着他,“也是胡玧。”
“合二为一?”
“我本打算亲眼见一见当初的天之骄子一朝潦倒,没想到自己也被算计进去,所以死后不休,”他轻轻摸了摸颈侧,“我将那寒门竖子吞噬下肚,不怪你们找不到他。”
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伤痕,南挽之看了两眼 ,“那为什么又选择这个时候出现?”
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只要我和惊鸳还有关系,就得躲躲藏藏,我受够了。”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问题一出,对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南挽之的脸上,青年具备活人该有的所有特征,皮肤细白、眸光清亮、血液温热。
但又有多于普通人该有的东西,比如,萦绕在周身柔和淡光,就像漫漫长夜里高悬夜空的皎月,所有藏在阴影里的鬼怪都无法抗拒。
鬼说:“我是为你而来的。”
“为我?”
“你很温暖,”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南挽之的手背,“我遇见过很多人,只有你的血能让我感到温暖。”
两人接触的那一瞬间,南挽之看到长发模样的胡玧,身着华服,后背皮肉被破开,却没有第一时间死去,身体里的血液慢慢流干,死亡的寒冷慢慢包围而来。
四周不知何时归于寂静,南挽之回头,只见黄小小、林祁州、子夜以及其他丁字楼租客全都默默站在他身后。
“管你是谁,既然和老大有关,就留下吧。”
青年缓缓站起来,动了动脖子,一阵皮开肉绽的声音传来。
他的颈侧那道口子缓缓裂开,伴随着乌红的血不断上涌,另一个头颅慢慢从中探出来。
“真恶心。”黄小小道。
胡玧侧头和缓缓睁眼的惊鸳对视,笑道:“我也这么觉得,但没关系,我们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了。”
李灵花了上千年去找的玩意儿,没谁敢掉以轻心。
“你还记得方磊吗,他死的时候,我闻到了,我本来躲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可我还问到了你的味道,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跟在等一个机会。”
南挽之有些头皮发麻,他忍不住回头朝丁字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李灵说过,他今晚不会离开地狱门。
“天使不是能接受凡人的忏悔吗?现在,我向你忏悔,我杀了胡玧,又设计白云山惨案,还杀了我自己。”两颗头颅无比诚恳地看着他,“可是我不需要牛膝草。”
他们笑了笑,腔调轻慢,说,“神啊,求用你的血洁净我,我就干净。”
乌红色血泪滑过惨白的脸,胡玧渴望地看向南挽之:“不是说众生平等吗?你会不会对我也充满怜爱?”
子夜眼疾手快一把将南挽之拉到身后,也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胡玧动了——
骤然响起的惨叫让众鬼神色骤然一变,血色掠过,他轻轻踩着子夜的后背,手里拎着一只粗壮的小腿。
速度如此之快,力量之大,胡玧威胁道:“谁还要来试试?”
说着,他朝南挽之走来,看似闲庭信步,转眼就到了眼前。
南挽之早有防备,更快两步悬空,胡玧却对他十分了解一般,往上一扑,一把抓住他的小腿,锋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嵌入皮肉,血瞬间流出。
原本温热的血液此刻仿佛铁烙,流经之处灼烧肿胀,胡玧却畅快得很,想要更多。
他咬牙,后背两道银白的斜纹骤然发出刺眼白光,狂风大作,吹得四周纸钱灰飞,洁白无暇的双翼展开保持平衡。
天使集天地灵气而生,祥和而温柔,天生辟邪,除此之外,力量和羽毛是他唯二的武器,然而此刻胡玧明明被俯视着,却有拉他下地狱的力量。
下一刻,更烈的阴风呼啸而起,众鬼未退,竟齐齐攻上来,想要保护自己。
南挽之心头一热,林祁州头也不回道:“阎王令下,老大半步踏不出鬼门关,想活命,就回去找他!”
难怪胡玧有恃无恐,这想法刚浮现,就见月光下血影横洒,有谁被利落撕碎。
可南挽之根本来不及看清,鬼不是人,重伤之下,顷刻就会化为乌有。
胡玧游刃有余地威胁他:“你忍心?”
退意在大脑里晃过一秒就被湮灭,做人倒也不必如此软弱!
双翼消失,南挽之自然下落,借力往胡玧头上狠力踹去,但半道被截,厉鬼双手如铁桎梏他的行动。
惊鸳毫不犹豫张口,要撕下送到眼前的血肉。
痛意袭来,比预料的要能承受,而血流进厉鬼口中变了味道,由于滚烫岩浆,惊鸳痛苦地嘶吼,南挽之乘机逃脱,于此同时以血为媒介猛地刺入胡玧心口。
阿弥陀佛。
他没有诵念的习惯,更小时候甚至认为师傅每次念这个就代表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但是此时此刻,对饿鬼没用上的黑虎掏心终于派上用场,四舍五入是件坏事,阿弥陀佛。
其余小鬼因为他这一招勉强喘了口气,南挽之忙说:“能逃的赶紧逃。”
“老子不是这种人!”弥络气急道。
两句话的功夫,南挽之身上衬衫被撕掉一半,他回:“你们先走,我才好想办法的。”
他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力量丝毫不减,先前鸡都不舍得杀的模样消失不见,凭着本能张嘴撕咬的惊鸳被一拳打歪了脑袋。
幸而对方的目标本来就只有一个,南挽之不逃,他并不打算为难旁人。
巷角灯光一闪,就连不远处老夫妻两的面馆也关了门。
南挽之身上多了不少伤口,可黑暗中,他清楚地看见,胡玧将破烂的衣衫扔开,胸膛处碗口大的伤也翕张着迅速愈合。
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现在,只有我们了,别怕,我会把你喝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