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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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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家里人多,梁臻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留意着房间里的动静。
祁彦出来后他见他眼睛鼻子都红红的,走过去抱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你是大人了,坚强点,收拾好自己,去帮大姑和梁旭一起招呼客人,我去看看奶奶。”语毕便推门进去了。
老太太闭着眼睛在抵抗死神地催促,听到响动掀开眼帘瞅了一眼,强打精神对他说:“咱娘俩好久都没坐下来好好聊过天了,聊点轻松的好不好?我不想往生路上那么多牵挂。”
“行,听你的,”梁臻顺手拿了装着葡萄糖水的瓷碗,舀了小半勺递到她嘴边给她润唇,温声说,“还有什么没交代的,你可得抓紧点时间,下次没机会了。”
老太太闻言轻轻笑了笑,竟同他打趣起来:“心里在偷着乐吧,这下终于没人烦你了。”
“可不是,乐得好几宿都没睡着,”梁臻也拿话逗她,“黑眼圈都出来了。”
“没关系,还是很帅的,”老太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慈爱,语气很是感慨,“老天真是不开眼,我儿子生得这么好看,有钱又有责任心,怎么就找不到一个能帮他分担压力的人呢?”
梁臻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反驳道:“那是你儿子不想,要想,今儿你这屋该站不下了。”
这话本来就是两母子间打趣的玩笑话,却一下子触到了老人家心底的痛,她嘴角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水也不喝了,就那么盯着梁臻瞧,半晌浑浊的眼底慢慢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不舍。
梁臻见她情绪不对,想要岔开这个话题,却见她眼角滚出一颗泪来,声音也哽咽了。
她说:“对不起啊,阿臻,这些年来总在让你受委屈,总在折腾你。”
二三十年前,梁家众人的关系没有现在这么和谐,家族里也是充满了勾心斗角和明枪暗箭。
为了家产争得头破血流。
梁老爷子去世时把大头留给了梁本铨两夫妇,激起了家族里其他人的不满,那年没多久梁臻的父亲也出了意外。
罗慧一个外姓媳妇为了能在群狼环伺的梁家立足,那些年很是费了些心思。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事业太过忙碌,便几乎没时间来照顾梁臻两姐弟,偏偏梁姝从小就体弱多病,好几次差点都没能保住,罗慧没辙便将梁姝留在身边亲自照看,梁臻则一直由保姆带在郊区老宅。
要不是如此,当年梁臻可能也不会被绑架,还差点丢了性命。
长大后也因为梁姝要学喜欢的表演专业依了她,让梁臻放弃了自己考空军的梦想读了工商。
毕竟辛苦挣下来的家业总要有个人来打理不是。
要不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呢,有时候太过成熟懂事反而总是被人忽略感受。
娘俩都是强势内敛的性子,向来不喜欢与人吐露心扉。
这么多年来心里埋了诸多愧疚,也无法宣之于口,到临终时便越发觉得遗憾。
梁臻不想她那么悲伤,开玩笑道:“都是亲母子,做什么这么客气。”
老太太却像被打开了情绪开关。
哭得更凶了。
“我知道你心里还在生我的气,怪我当初逼你把小彦送去了国外,所以这些年才老是把自己搞得这么忙碌,总是借口不回家,连过年都不愿意同我们团圆,我知道,你就是不想看到我。”
祁彦到现在都还以为当初是梁臻气血上头,非要将他送去国外的。
其实最开始是因为老太太知道了他们的事情,吓到了,逼着梁臻把人送走的。
这些年看祁彦一个人在国外把自己折腾成那样,她见了心里越发难过,一直想跟祁彦道歉,想让他回来,梁臻又拦着不让了。
梁臻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安慰道:“别胡思乱想,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送阿彦去深造也是为他好,我是真的忙,怎么可能是不想看到你。”
起初把人送走是老太太的意思,后来不让人回,还撂了那许多狠话倒也没人逼他。
他在生自己的气。
“我总是这么自私,总是在逼你,”老太太嗓子有些哑,边哭边自责道,“可是怎么办呢,我答应过你晓琼阿姨要照顾好他儿子的,就这么一件事我都没办好,阿坤死得那样惨,连墓碑都不能立,现在祁家就剩这么一个独苗了。”
祁彦的生父曾经是个缉毒警,常年干卧底工作,祁彦11岁那年祁坤遭人报复,因公殉职。
这些年来老太太一直因为没能完成曾经的承诺而心怀愧疚,便总想着要将祁彦照顾好,帮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盼他一辈子都能平安健康,好以此告慰那两母子的在天之灵。
谁承想事情竟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好像不管怎么做抉择,最后都无法成全所有人。
百般无奈下,她又做了个同当年一样的选择。
梁臻逐渐停了动作,仿佛已经知道她接下来的话了,看着她,眼神幽深,仿若深潭。
果然,下一秒就听老太太用近乎请求的语气对他说:“别碰小彦好不好?谁都可以,你喜欢男的也没关系,妈妈不拦着你了,但别碰小彦行不行?”
梁臻喉头发紧,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挣扎着艰难开口:“要是他非我不可呢?”
老太太哭着摇头,还是不认同:“他还那么小,这些年你们把他看得太紧了,他都还没经历过人情世故。人生那么长,一辈子会遇到许多的人,那点热情褪去后……咳咳……万一中途他喜欢上别人了,或者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发现他对你的感情弄错了,你该怎么办?又或者有一天你中途喜欢上别人了,他又该怎么办?这世间多少情侣都是爱意正浓时如胶似漆,感情破裂时却仿若仇敌。到时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围在一起吃饭吗?你父亲当年那么爱我……咳……为了我连命都可以置之度外,后来还不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梁臻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来反驳。
想说祁彦现在已经长大了,他有独立判断的能力;想说不是人人都像父亲那样朝秦暮楚。
可他开不了口,老太太的话像利箭一样,句句都正中靶心。
否则这么多年他又怎会把祁彦一个人丢在国外。
老太太不过是把他心底的顾忌翻到明面上来了而已。
道理都明白,只是感情不听使唤。
梁臻感觉嘴里像是咬破了黄莲,苦味顺着喉头一路漫进了心里。
他无法拒绝,也开不了口答应。
老太太见他不作声,情绪有些激动,继续劝他道:“人心易变,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的爱情可以永恒,但爱是可以永恒的,祁彦是个重情的孩子,只要你们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你就永远都是他小叔,你们就永远都会是亲人,何必一定要把关系弄得更复杂呢……咳咳……小彦他不适合你,他太善良又太敏感,还认死理,你们要是在一起,他迟早会受伤的,你护不住他。”
梁臻看着她,眼眶发红,眼底的光也彻底黯了下去。
他说:“你看你总是这么不信任我,小时候我说我会听话,不会给你添麻烦,让你带着我一起,你不信我;长大了我说我不会因为梦想而不顾家族利益,我能兼顾,你也不信我;如今你还是不信我能护得住阿彦,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差劲吗?”
他这话带着赌气的意味。
明显是被伤到了。
“不是的……咳咳……妈妈从来都没有不信任你,从来都觉得我儿子是万中无一的好男人,所以我才不想让你被人戳脊梁骨,不想让你跟我一样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老太太也崩溃了。
哭声里有太多的无奈。
“就算我答应,小陆也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他把祁彦当亲儿子看,他接受不了的!你们两兄弟几十年的感情了,他的脾气你比我更清楚,他不会同意的。你想过吗?到时闹得那样难堪,祁彦夹在中间会有多痛苦,你忍心吗?再者你们的身份地位、年龄见识如此悬殊,到时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你不在乎,祁彦还这么年轻,要是有一天扛不住那压力,你又该如何自处?”
老太太毕竟曾经也是个纵横商海多年的女强人,最知道如何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而且人说知子莫若母。
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几乎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击中要害,堵得梁臻哑口无言。
最后看梁臻面露痛色不说话了,她虽然也心痛难当,却仍然想在自己死前亲耳听到梁臻的承诺。
她说:“当年要是没有你晓琼阿姨的帮助,那段难熬的日子我是决计挺不过来的,我们又怎么会有如今的荣华富贵?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能恪守道德底线,懂感恩知礼孝,懂得分辨对与错。你如果真要那样做……咳咳……你让妈妈九泉之下怎么敢面对你晓琼阿姨?而且,阿臻,你还记得吗……咳咳……你也欠阿坤一条命的恩情,我们、我们总不能恩将仇报,对不对?”
梁臻14岁那年被人绑架。
祁坤因为救他暴露了身份。
虽然后来那波犯罪分子被端了老窝,可是巨大的利益面前总有豺狼前仆后继,甘愿铤而走险。
许多年后,那老大的后人在东南亚卷土重来,行事更加猖獗诡秘。
祁坤就是在执行任务时被他们认出来了,因而遭到了灭绝人性的报复。
祁彦只知道他父亲是因公殉职,并不知道具体细节。
这些年梁陆两家也极少在他面前提到他父亲,不光是因为怕祁彦难过。
还因为祁坤的死也是梁臻的心病。
老太太为了能让梁臻死心,当真是下了狠手。
最后这番话简直犹如利刺尖刀,一字一句都似在诛梁臻的心。
梁臻只觉心脏被活生生拉出了一条口子,正汩汩往外冒着血,疼得他有口难言。
疼痛竟逼得他眼中浸出泪来。
快二十年了,久到他几乎都快忘了眼泪的滋味。
他静坐许久才深深吸了口气,闭眼敛去了眼底的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