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他逆鳞》朴希

5、第5章

　　老太太这回清醒的时间比较长。
　　梁臻他们回去时她都还醒着的。

　　连日来的疼痛和电解质紊乱造成的肝昏迷现象让她也知道了自己大限将至。

　　她们那一辈的老人似乎对在医院病床上落气这种事很是忌讳。
　　所以想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让梁臻带她回家。

　　原本梁臻都和二院的李主任商量好了，下午等人醒了再做个检查。
　　如果条件允许，尽快安排穿管，说不定还能从死神手里再争取一点时间。

　　可老太太今天清醒后就怎么都不愿意配合治疗了，非闹着要回家。

　　她这情况，现在回家说白了就是等死。
　　而且她肚子胀得那么大，等病危时刻在家里都不太好做抢救措施。

　　梁家两姐弟还是有些犹豫，又紧急找了几个科室的主任医师会诊。
　　只是商讨来商讨去也并没有讨论出更好的办法。

　　最后韩章忍不住开口劝道：“你们有没想过，就算有奇迹发生，以她现在的状态，不过也就是延长了病魔折磨她的时间而已，毫无生命质量可言。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可能到时你们连同她最后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病魔从来都一视同仁，才不会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痛起来时该给的折磨一点都不会少，她现在的疼痛等级已经不是单纯的无菌炎症刺激导致的，而是癌性神经病理性疼痛。

　　“说得直白点就是癌细胞已经攻陷了她身体所有的地方，每时每刻都在啃噬她的神经和身体。

　　“你们也看到了，止痛药从最开始的口服药变成了针剂，到现在打吗啡也管不了多久。

　　“站在医生的角度，我们都想尽自己最大能力将病人生命得以延续，但单从朋友从人伦的角度，我是不建议再继续折腾她了，罗姨她自己也已丧失斗志，才会这么执着地要求你们带她回家。”

　　以他的身份在这种场合说这些话其实是不太合适的，很容易被人诟病，不过他与梁臻是多年好友，跟别的医生不一样，哪怕他话里带着很重的主观色彩，大家也不会觉得他是别有居心。

　　而且他这番话其实也是其他几位医生的心里话，他们长期在医院上班，见得太多了。
　　大多数癌症晚期的病人到最后的日子真的就是生不如死。

　　这些道理其实梁臻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么拖着，无非也就那三个字，舍不得。
　　但因为自己的不舍而不顾老人的意愿让她继续痛苦地活着，其实也是自私的。

　　一时间办公室的气氛都变得悲伤而沉重起来。

　　梁姝听完愈发悲痛忍不住流眼泪。
　　梁旭便搂着他妈妈出去了。

　　祁彦从知道这个事情到现在不过两天，感情上还来不及消化这个事实，脑子都是懵的。
　　从神情上来看像是有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梁臻从始至终都是最冷静的，沉吟片刻后问道：“如果现在出院，她还有多长时间？”

　　韩章：“这个说不准，要看老太太的意志力，可能就这两天，也可能更长一点，左右也不过就个把星期的事儿了，所以你们还得尽快安排后事。”

　　梁臻本身就是个决断力非常强的人，神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也就没有再过多纠结，开始打电话安排别墅的佣人、护工还有家庭医生。

　　老太太本来是想要回郊区那套老宅子，梁臻没同意，带她回了麗锦湾。

　　脆弱的生命离开了仪器地保护只会变得更脆弱，家里条件再好也不可能好过医院，梁老太太从回去后就一直是昏迷的状态，连着昏迷了三天，众人几乎也跟着衣不解带地守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的傍晚，老太太终于醒了，而且精神异常好。
　　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

　　梁家人丁不算旺，但整个家族里兄弟姐妹间的关系都还算融洽。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梁臻手握大权又正当壮年，所以哪怕在老人弥留之际，家族里的气氛也更多的是不舍和悲伤，而非像别的有钱人家里那样为了争遗产而勾心斗角、剑拔弩张。

　　老人躺在床上看着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个个神情悲戚，不免也有些伤感，但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便先向众人交代了自己的后事，表示她走后丧事要从简，还有就是到她病危时不要做抢救措施。
　　她肚子胀得太大了，到时一做心肺复苏肯定会七窍流血。

　　她一生都活得精致体面，不想走得那么狼狈。

　　所有的事情交代完后，她又单独留了梁臻两姐弟和梁旭在屋里告别了许久。

　　祁彦这三天里也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着老人家，每天睡眠不足，加之心情悲痛，此时站在门外走廊听着屋里传来梁姝压抑的哭泣声，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直到梁臻后来叫他进去，说老太太要单独和他聊聊时，他都还是没多大情绪波动，只是特别紧张。

　　他一紧张就容易耳鸣。
　　感觉整个脑瓜子都嗡嗡的。

　　房间里所有窗帘都关着的，空气中弥漫着悲伤，气氛压抑，开着灯也压不住那股子死气沉沉。

　　老人已经被移到了躺椅上，身上的各种导管、电极片什么的，也都给撤了，只背了个镇痛泵，但似乎作用不大，她脸上有忍耐痛苦时的表情，直到看到祁彦进去后才稍稍舒展了眉心。

　　她喊祁彦的声音太小了，祁彦又耳鸣得厉害，听不太清楚她的声音，但看她的口型他知道老人在喊自己。

　　“奶奶。”祁彦坐到老人身边，去拉她的手，嗓子有点干，声音打颤。

　　“小彦不要怕……咳咳……奶奶只是累了。”

　　老太太因为忍耐着病痛，语速特别慢，她说：“你以后要好好听小叔还有你父母的话，要按时吃饭，你本来胃就不好，还不好好吃饭，以后会更严重的，你还这么年轻，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说着她又轻轻叹了口气：“当初该早些把你接来这边的，也不至于让你落下这么个病根。”

　　祁彦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年其实是老太太让陆席安和梁臻把他接到齐州来的。

　　最开始本来是想让梁姝收养，才好将他养在梁家，可梁姝没结婚，岁数也不够，办不了手续。

　　陆席安夫妇那会儿没孩子，够条件，又很想养，最后便让他俩去办的手续。

　　可以这么说，当年要不是老太太的这个决定，祁彦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至少在物质上绝对没有如今这样宽裕。

　　这也是祁彦对她感情这么深的原因之一。

　　她的手冷冰冰的。
　　祁彦握着她的手也觉得冷，哑着嗓子应道：“我会听话的，可是奶奶我舍不得你。”

　　这十多年来，他从梁陆两家得到了太多太多不计回报的爱，他将这些爱都装在心里，将他们视作至亲，总想着等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可还没等他真正长大，有些事就已经来不及了。

　　“我也舍不得你们，奶奶都还没看到你和小旭成家立业呢，奶奶也有很多遗憾和担心，可是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不可抗衡的。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坦然接受你无法改变的事情。”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坦然接受亲人离世这种事情。
　　可是祁彦答应了老人要坚强，强忍着没哭。

　　他也不敢就老人家话里的“成家立业”向她做出承诺。
　　心中有愧，情绪便越发难以自控。
　　他哽咽道：“奶奶您放心，我会听小叔和爸妈的话也会照顾好自己和大家，您不要担心我们。”

　　老太太闻言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来，声音也柔柔的：“我知道小彦最乖，不像梁旭，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也不像你小叔打小就叛逆，这么大个人了还老惹我生气。奶奶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国外，吃了很多苦，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不要怪你小叔，是奶奶的错。”

　　“不会的，我怎么会怪小叔，他对我很好，送我出国读书，只是想让我变得更优秀。”祁彦一直觉得老太太多少应该知道当初他出国的内情，但她从来没和他讨论过这些事，他也就不敢问。

　　老太太听他这么说眼里流露出欣慰，也不由叹息道：“要是阿臻也像你这么乖就好了，这么多年了还没个定性，怎么说他都不听，也不知道将来老了可怎么办。”

　　梁臻的性取向在家里不是个秘密。

　　老太太由最初的强烈反对到后来无可奈何的同意，其实也只是被亲情绑架后的妥协。

　　结果她这头刚被迫接受了自己儿子的性取向，那头就发现了更严重的事情。

　　这也成了她至今为止都还无法释怀的一块心病。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感觉她又有点撑不住了，说话越来越吃力，手也越来越冷。

　　祁彦看她这状态眼泪也绷不住了，赶紧拿话安慰她：“您放心，他还有我和梁旭，我们都很爱他，以后他老了也还有我们。”

　　“奶奶知道小彦是个特别孝顺的孩子，可惜奶奶没福气，等不到你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了。”

　　老太太虽然没挑明，但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将来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祁彦觉得老太太肯定知道他和梁臻的事，不由心下惶恐，下意识想要解释些什么，想要拒绝。

　　可千言万语在喉头翻滚着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老人的临终遗愿他怎么敢拒绝。
　　怎么能拒绝！
　　可是他真的完成不了她的期望。

　　“奶奶对不起，对不起，我……”祁彦从小就不会撒谎，一下被逼得有些崩溃。

　　“小彦乖，不要难过……咳咳……奶奶没事，”老人家终归还是舍不得让祁彦为难，截了话头，费力地舒展着面容，轻声对他说，“我想和阿臻说点事情，你去帮我把他叫进来好不好？”

　　祁彦觉得自己简直罪孽深重。
　　眼泪愈发汹涌，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哽咽着点头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