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属于自己的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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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胆……”
我小声打断两人之间隐约火星四起的对视，揪了揪八戒的衣袖：
“是认识的人，”
听到这个描述，龙胆发出一声不冷不热的嗤笑：“你不如说成‘认识‘而已’。”
“灰谷龙胆，”感觉疼痛消退，我松开八戒，心平气和地介绍，“这是我表弟，柴八戒。”
“六本木的灰谷兄弟吗？”八戒似乎更加警惕了。
“姓柴……”龙胆也略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野外遇到敌人一般的语气。
玻璃落地窗后的店里人影晃动，但除龙胆以外没有其他人出来。我只多看了一眼，就被他察觉到了：“——今天就我一个。大哥要带女人回家过夜，把我赶出来了。”
“这样。”
龙胆额外等了几秒，见我没有别的评论，不掩失望地皱了皱眉：“就没别的想说？”
“喂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八戒不耐烦地打断道，“别来缠着凉姐。”
“我和凉子说话，‘弟弟’不要插嘴。”
“啊？你什么意思，想打架？”
龙胆上身微微后仰，脸上露出假惺惺的害怕表情：“好凶——要在这动手？”
“怕了就直说啊！”
“八戒！”火药味十足的对话以山体滑坡般的势头冲向不可控的发展，真打起来就麻烦了，眼看八戒与龙胆之间快要具像化的敌意已经把路人都驱散到马路对面，我只能用力按住他横在身前的胳膊劝阻：“小柚还在等我们！”
八戒还是老大不高兴地撇嘴：“凉姐你怎么会认识这么讨厌的家伙啊？”
“哦，说到这个——”龙胆挑眉，好像针对这个问题有很多话要说似的。我连忙截住他的话头，抢先答道：“前些天在街上偶然遇到的，因为六本木离家很近。”
和同学半夜偷偷溜去舞厅什么的，被大寿问起倒是还能理直气壮，但面对八戒单纯的眼睛却觉得无法说出实情。龙胆听了我这个过度美化的说法，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那就算是偶遇吧。”
“六本木街头很乱，”八戒明显也感觉到对方语气诡谲，便气鼓鼓地对我说，“凉姐还是不要去那边散步了，容易被奇怪的家伙缠上。”
龙胆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有所指，推了推夹鼻眼睛反问：“有大哥和我看着，能遇到什么奇怪的家伙？”
八戒很受不了地嚷道：“所以才不行啊！”
对面，把头发在脑后拢成马尾的龙胆笑容明朗又透着浓浓的挑衅气息。身边八戒紧紧抿起嘴唇，露出凶狠的表情。
两边针锋相对，我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却看见不远处正左右张望的柚叶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果断丢下怒目相视的男生们，我挥着手朝她走去。
“小柚——”
柚叶热情给了我一个勒紧的拥抱：“好久不见！八戒呢？”
我指了指身后。八戒和龙胆意外默契地同时放下敌意，八戒不可置信地冲过来，把脸凑到柚叶眼前：
“居然都没注意到我，我就在这里啊！”
柚叶哼了一声， “让你去接小凉，你一个人在那边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这家伙，”八戒用力勾着龙胆的肩膀，如果不是刚刚目睹他们互相呛声的情景，恐怕我都要误会他们关系不错了——“是六本木那对超有名的兄弟组合里的弟弟哦！还说认识凉姐。”
“你好，”被高出一截的八戒揽着，龙胆反手也扣住他的脖子，把他压矮了几公分，这才认真打招呼，“我是凉子的朋友，打扰了。”
“请问，什么时候变成我的朋友了？”
“不用客气，”龙胆声音爽朗，“连弟弟都承认我了。”
“你管谁叫弟弟呢混蛋！”
“反正我比你年长没错，给我乖乖喊前辈！”
和吵吵嚷嚷的八戒相比，柚叶脸上露出了冷淡的表情，“呃……”地吱唔了一声后，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
八戒笑嘻嘻地：“别介意啊，我姐姐一被帅哥搭话就会freeze——”
“我才没有！”柚叶愤怒得直锤弟弟脑壳，“和女孩子说话会撞电线杆的人没资格说我！”
被称作帅哥的龙胆看起来得意洋洋：“好没用——要我介绍六本木的女孩子给你吗。”
柚叶则把积攒的百分之二百的不满通通调转枪口很冲地质问：“你对我弟弟有什么意见？”
而我盯着八戒的侧脸，陷入沉思：“不能和女生对话？可是刚才……”
没等柚叶来得及阻止，八戒脱口而出：“那是因为凉姐不是——”
龙胆那副更成熟、更老练、更坏的做作神态顿时原形毕露，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凉子他说你不是女生哈哈哈！”
他笑得实在太夸张了，笑成这样很难不让我恼火。趁柚叶揪八戒耳朵教训他的时候，我压低声音，侧头悄悄对他说：
“很好笑吗？”
按着龙胆瞬间僵硬的肩膀，我踮脚附在他耳边，满怀恶意地吹了口气：“你又不是没有确认过……”
“……”
灰谷龙胆打了个哆嗦，伸出一只手指，小心翼翼把我推开。
“凉子，有话好好说，别学大哥那种语气。”
虽然没有故意模仿兰，但看他这个反应，还是觉得心情有所好转。一时间想不到用什么样的说法才能甩掉龙胆，寄希望于柚叶或许能冷下脸拒绝，我问她：“接下来去哪里？”
“前面有一家新开的汉堡店，里面听说还有一些游戏，可以吗？”
柚叶征询的目光一一扫过我和八戒，在经过龙胆时微微停顿，他立即会意开口：
“听起来不错，我可以跟来吗？”
“既然是小凉的朋友，那就也跟我们一起吧。”
得到答案，龙胆得意地瞟了我一眼。向表参道方向行走，柚叶所说的汉堡店里布置得像港口的码头仓库，墙壁漆灰，天花板很高，头顶用细铁丝悬挂着一排排整洁光亮的旧厨具，灯泡尖锐的光线在锅铲的平面之间不停反射。大概是为避免空间局促拥堵，桌椅都做得狭长而细窄，但做旧风格的浅色木板营造出舒适的气氛。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木材特有的薄荷香，龙胆把玩着桌上的投币式点歌机，里原宿名流近十年来发表的歌曲如俄罗斯轮盘似的匀速变幻。《the faintest sign》的旋律若隐若现，对面墙角摆着一排同样漆成木色的娃娃机。
等汉堡的功夫，八戒和龙胆便坐不住地过去占了两台机器。柚叶把表面覆着一层绒毛的钱包放在长桌一角。
“我听八戒说，小柚还有自己的粉丝俱乐部，好厉害。”
“都是社团里的后辈开玩笑的说法啦。对了，小凉学校的新图书馆是下个月开放吧？之前有看见樱庭的学生到我们学校来宣传。”
“五月底，”我边回答，手指边忍不在循着韵律在水珠凝结的玻璃杯上轻轻敲击，“书籍入库之类的工作倒还好，不过定做的纪念品要到黄金周之后才送来，还有学生导览员培训的时间……”
“难怪你不住校了也还是这么忙。”柚叶充满体谅地对我一笑。
虽说新图书馆的噱头就是号称完全由学生运营，但那也只是理想主义过头的说法。譬如白天时必须上课的学生，最后还得雇佣专业的图书管理员在馆内值班，而用在图书馆建设上的每一笔资金，也必须事无巨细得到理事长的批准——我们这些人所做的，唯有开会讨论如何向成年人求助才能不失“学生决策”的体面。不过，因为没想一见面就向她倾诉不满，我喝了一口冰水，说道：“只要能赶在关东入梅之前把事情都处理完就好，一旦开始天天下雨，就不想出门了。”
“啊啊，说得也是，每年到梅雨季光是早上喊八戒起床都让我觉得接下来半年的能量已经被用尽了，”柚叶说着假意朝娃娃机前八戒的背影剜了一眼，“今年的黄金周有什么安排？要去旅游？”
“嗯……哪里也不想去，大概找一间近郊的神社或者寺庙借住，就这样躲起来，谁也不联系，白天睡觉，夜里发呆，一个人隐居一周。”
柚叶噗的一声乐了：“你要出家啊？”
“还在考虑中。你们呢？”
“也没想好，未成年人自己出去旅游又有不少限制，但更不想待在家里——放假的话大寿也会回来。”
我用玩笑的口吻试探道：“关系变差了。”
她冷冷回答：“从来没好过。”
柚叶掩饰地捏起一根薯条，“好啦，我们不说那些扫兴的话题——”
店面里歌曲切换至下一首，那几秒的空档里，传来八戒长长的抱怨：“可恶啊！”
一只深蓝色的毛绒章鱼扑通脱离钢爪掉回玩具堆里，八戒懊丧得直捶脑袋：
“只差一点！”
龙胆立刻幸灾乐祸：“你手笨得可以，看我的吧。”
半分钟后，在旁边那台机器前遭遇一模一样的滑铁卢庆幸的龙胆，耳旁传来八戒响亮的嘲笑声，额头绷起井字。紧接着，几乎听到同时响起的两声：“烦死了！大哥来的话肯定能抓到！”/“小隆三下两下就能搞定这东西！”
“……”
“啊？你几岁了还事事依赖哥哥？”
“我看你才是不靠别人就不行，臭小鬼！”
望着那边额头顶着额头用视线厮杀的两人，柚叶嘴角微微一抽：“你从哪里认识了这个……和八戒同一水平的家伙。”
有一瞬间我也忍不住好奇龙胆的手机锁屏是不是灰谷兰的照片，随即反应过来无奈摇头：“……不熟，不知道。”
与此同时，龙胆的声音传来，我以为被他听见了刚刚的话，险些咬到舌头，但他只是指着身后的机器：“凉子！过来试一把，我看这台机器本身就有问题。”
“没错没错，”八戒气鼓鼓地帮腔，“准是故意调试成让人抓不到的困难模式。”
“真的假的……”我默默咽下后半句‘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实在不擅长的缘故’。
——这一天，晚霞是罕见的紫橙色，不久便见黑。沿着坡道缓步上行，会产生一种愈发接近天穹的幻觉。龙胆捏着小鹿斑比软绵绵的耳朵，一路都在阴阳怪气我从娃娃机里抓到了他抓不出来的玩偶，实在很影响欣赏风景的心情。如果不是他提出来要顺路取回上次借给我的那件衣服，我肯定在三四个路口前就提出告辞。
一直等走到家门前，我才想起不知春千夜此时在不在家，进而恍然发觉在潜意识里，我好像越来越把春千夜当做了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幻想。
不过，还没等想象出春千夜见到龙胆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来开门的女佣就说：“春先生今天又送了花来。”
“他不在吗？”
“好像有事，下午放下花就回去了。”
“知道了……来，请进，给你拖鞋。”
穿过拱廊式的细长玄关，我带龙胆走进装有黑檀木护壁板的客厅，深绿色菱纹壁纸环绕下，几台小巧的壁灯取代未点亮的枝形吊灯向四周投以柔和分散的光晕，映在玻璃陈列柜的门上宛若群星，藏红花色与深紫色的重重天鹅绒窗帘此时已经放下，将框格窗遮挡在外，拢起一室幽暗神秘的光泽。
我绕过雕着蛇与忍冬花纹的弯脚凳，龙胆还站在拱形门入口处，用复杂的眼神观察着四周的陈设。他的目光扫过取代电视机的编织挂毯，其上绘着檀林皇后九相观里面秾丽饱满如春樱的《新死相》，微微皱起眉，再看半遮住餐厅方向枫木屏风，上面搭着一匹黑缎与云鹤纹蓝金配色的女式和服丸带——突然意识到自己习以为常的摆件，在旁人眼中或许做为装饰物过于女性气质。我犹豫着要不要喊他一声，龙胆便向我走来。
“抱歉，东西摆得可能有点乱。我去拿你的衣服。”
“不会啊，虽然有点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确实是你的风格。我可以四处看看吗？”
“请随意。”
铺满大半客厅的长地毯接住落地的话音，却裹不住头皮发麻的本能反应。脱离国中部的宿舍生活后，我花了整个寒假把这间房子布置成能与自己共鸣的空间。有段时间沉迷于斯曼的作品，尤其是随意打扮房屋的《逆流》，或许导致我在物品的选择上流露过多的个人印记，把人带进家门无异于袒露部分内心。我不是极简主义者，被喜爱的物品包围就像筑起堡垒，让我感觉安全。春千夜的存在感就像浸润纸张的墨水般自然，而龙胆在家具间穿行的身影却仿佛入侵。
楼梯位于客厅与休息室交界处的背面，转弯的折角尖锐简练。下方的三角空间嵌入一扇带薄护板的窄门通往地下室，紧挨着楼梯的一整面墙，则密密麻麻贴满花色各异的舞伎折扇，将本来的墙面彻底覆盖。其中一些的扇柄处系着编织吊坠，人经过时卷起气流，穗子便随风轻轻摇摆。二楼走廊的另一端，落地座钟的玻璃门后是我最喜欢的头戴三重冠冕的金属机械骨架取代了钟摆，它的脖子上挂着切罗基部落制作的羽毛项链。有十二个抽屉的矮柜上摆着仿古式台式留声机与形状古怪的一排锡镴器皿，备前烧梅瓶里盛着春千夜带来的花。
说要四处探险的龙胆，实际却像初入陌生领域的野生动物一般紧紧跟在我身后，额外的动作只有弯腰查看柜子里的唱片。随后，他放下那张《13号星期五》直起身。
“你和父母一起住？”
“不是，只有我自己。”
“不会觉得恐怖？已经布置得像侦探小说里发生命案的别墅了。”
“我更喜欢‘涩泽龙彦与小栗虫太郎风格的房间’这个形容。”
“这是同一回事，”龙胆面朝二楼唯一一扇紧闭的房门，做作地把小鹿斑比当盾牌似的举到身前，连退好几步，“那扇门后面是什么？蓝胡子的秘密吗？”
“嗯？我的卧室。”
龙胆退得更远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属于自己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