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索》有狐公子

7、夏夜

　　夏夜的星空分外美丽，那深不可测的碧海，似乎真有天街宫阙，真有鹊仙人。流萤点点，荷香阵阵。郡主心血来潮，在花丛中设下晚宴，趁这几日不用上学，请了所有同窗来放松放松。清光流泻，清香蒸腾。烛火映花红，篆香雾缭绕。绿蚁泛光赛碧玉，银釭闪烁如冰轮。笑语喧哗，胜于丝竹管弦之欢娱；罗衣翻卷，岂似才子佳人之缱绻。
　　几乎人人都陶醉在欢乐之中。毕竟再过几个月，师兄们便要秋试，好几位姑娘也要出阁，大家好不容易一聚。师兄、师妹，原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然而想到身边的人不久后皆要分飞而去，不知何时能再在一起蹴鞠、一道赏花，白首一聚，又能有几人，便都欣然赴会。
　　宴席无主客之分，男女对坐三四十个丫鬟忙碌于院门外的车马和酒席间，如仙子般飘然来去。
　　由于书屋分新旧两个，几十个学生未必都相互认识，所以在女学生和胡微的强烈要求下，每人都要做一番自我介绍。男学生按年级排，女学生则按身世轮流下去。可是周画意早就说好，自己是主，最后做介绍。更妙的是，每个人介绍完后，都由朋友送他一个字以总结。
　　轮到夏风时，他还没开口，师兄弟们就起哄，齐声喊着他的名字、给少女们使眼色。夏风笑着摇摇头，等他们安静些了，才说：“我叫夏风。各位师兄弟的辛苦，夏风看在眼里；诸位师妹们一掷千金，我却急在心里。如果师妹们都能以身作则，相信各个府上也会节俭些。你们说是不是？”说完，他朝师妹们一笑，并非为了给她们留下好印象，而是在请求。想到自己不过是个书生，谈笑间的一句话岂能阻止王朝的倾塌，又想到自己作为护国大将军之孙，竟也只能如此求一群锦衣玉食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小姐们，不觉愁上心头，就举起荷花金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诸位小姐的爹差不多都是在皇帝王爷和外戚带领下花天酒地，所以大多不理会夏风的话，却更喜欢看他的脸。
　　周画意见这位多次擦肩而过却从未注意过的师兄一笑，想起了小王爷。同样文质彬彬，可是师兄更加简朴更加英武，而慕容更奢华更高雅。想到这儿，又觉得没劲：到时候连个能与自己打闹吵架的人都没有，当初还因为小王爷的文雅而答应和亲呢，现在却宁愿他像夏风师兄那样……
　　“好！是‘斌’字！”钟安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大有将心事一吐为快的痛快。
　　众人比划着，有人对“冰”字感到疑惑，也有人大喊着“怎么会是‘冰’呢”，只有四人反应不同于常人：夏风低压左眉问钟安“你说什么呢”；钟安有些后悔出言太快；胡微凤眼圆睁，闭嘴磨着牙，仿佛要痛扁钟安一顿；兰依凝坐在最后，悄悄用手指蘸茶，在桌上写下“斌”字，缓缓站起来，在众人爆发出的否定声中由丫鬟搀扶着离开了。
　　王香儿有些吃不惯如此精致的菜肴，又给丫鬟们灌了两杯酒，坐着不舒服，就离了席去暗些的地方走走。
　　周画意双肘支案、两手持一杯酒，边啜酒边看着小胡微醉得满面通红，似乎要唱起小曲的样子，便把酒杯往地上一掷，咂嘴舔尽唇边的酒，跳上摆满菜的案子，说：“胡微表妹，你别唱，看本郡主给大家舞一回！”
　　师兄们听见郡主二字，惊呼着站起来，四处奔走，乱得一塌糊涂。
　　画意觉得好笑，提裙走下案子，不防被人撞了一下，仔细一看，好像是上次来要球的那个师兄，再回头看一眼自己刚刚立过的案子，酒菜都还整整齐齐地排着，原来是自己喝醉了……她冷静下来，看见胡微正追着长腿的美侠师兄跑，两条腿奔得飞快，很快就超过了他，所有人都撇下她奔向同一个方向，乱哄哄的。女人的尖叫声、扑水声和着暖风扑来。画意也不知是乐事还是悲剧，也追着大家跑去，跑到荷塘边，见王香儿和兰郡主在水中挣扎。
　　王香儿拖着郡主，差点晕过去，周边七八个丫鬟要去救两人，却被荷叶荷花拦住，也挣扎着等人去救。夏风来不及脱衣服就跳了下去，游向最近的那个丫鬟。
　　郡主立即明白了：兰郡主不慎落水，香儿去救，丫鬟们越帮越忙。她娇生惯养的，也不会游泳，看见夏风一人救这么多人，便急得大叫：“会水的师兄们下水去呀！快下去！”
　　“男女授受不亲啊！”有人道。
　　“放屁！”画意生怕兰依凝淹死，远在异国的弟弟周念就会被处死，便口出粗话，“猪脑袋也不想一想什么更重要。亲不亲的，救下人再细算！”
　　师兄们面有愧色，会水的都下了水，将女孩子们救出来。书生小姐们对如何救落水的人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
　　忽然有昌王爷府上的小厮来报，炎灺国使者来访。
　　争执间男生们纳闷王府的人为何向周画意下跪，然而还不及做些什么，炎灺国使者已走了进来。
　　“炎灺国右扶龙火梁家臣火蒙见过周郡主。”那中年男人略略弯腰，向郡主行礼。
　　周画意也顾不得师兄们惊异的目光，走出人群，说：“有事吗？”
　　“火蒙奉皇上之命来接兰郡主回国，同时替平山王爷来看望周郡主。”
　　周画意把手藏在背后，指引大家遮住兰依凝，冷笑道：“那周质子呢？”
　　“贵国定边将军多日前到达我国都城，于今夜接出周念小王爷。如此，两不相欠。”
　　“要我怎么相信你？”
　　“贵国皇帝给定边将军的圣旨、昌王爷给郡主的书信、两国的释质子合约，够了吗？”火蒙从随从手中接过几封书信，要递给她。
　　周画意知道火蒙能找到这里来，定是得了父王相助，也不看圣旨合约，就扭头对人群后的红莲说：“去同你紫叶姐姐说，炎灺国要接你们回去。不过，你们郡主已经睡下了，定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红莲，去让紫叶拿主意。”
　　红莲却跑到前面，跪在火蒙脚边，泪流满面地乞求道：“火大人，郡主落水昏迷不醒，您救救她吧！”
　　火蒙与随从显然看见了众人身后的兰依凝，便粗鲁地推开众人，单膝跪在郡主身边，试了试她的呼吸，已气若游丝。
　　“怎么会这样？！”火蒙怒吼道。
　　“郡主要回房休息，不小心落入水中。”
　　听到是郡主自己掉下水的，火蒙只怕郡主在归途中出意外，那时免不了受主人的责罚，便想找个替死鬼：“谁碰过郡主？！”
　　“我！”还没等夏风和王香儿开口，周画意就抢道。
　　“你？”火蒙见郡主哪像下过水的样子，不禁怀疑。
　　“我用绳子把她拉上水来，绳子就在荷塘里，你要不要下去把绳子拉上来？只是这池子深得很，要不下水的人怎么没能救出你们的郡主？”
　　一番话竟毫无破绽，说得火蒙缄默不语，只是瞪着周画意。
　　“怎么？你觉得我不救她，还是、她不配由一个郡主来救？我不明白炎灺国为什么派扶龙的家臣而不是王爷的家将来接她。慕容兰是哪个王府的？！”
　　“火蒙的任务是带郡主走，其他的一切，请周郡主去问我们的皇上吧。”说完，他一挥手，随从们立即抱起慕容兰，远去了。
　　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沉醉于酒色中的周远，是不可能主动提出释质子的，一定是炎灺国先提出来。或许炎灺国已决定征战兵息国，而兰依凝，不，所谓的慕容兰的爹——绝不是炎灺国的王爷，但一定是炎灺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莫非是火梁——担心女儿在兵息国有闪失，便提出把她接回去？可是，炎灺国会遵守合约，把周念放回国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