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索》有狐公子

6、紫陌

　　“金玉，”红帐内一个迷糊的娇音传来，“往香炉中添把香。”
　　睡在窗下小榻上的三个丫头立即惊醒。红梅一边揉眼睛一边走向大床，微微掀开帐子。
　　“香尽了……”周画意闭眼道，“添香……”
　　红梅马上往鸭炉中放了两把香，在桌边坐下，倚头睡去了。
　　“啊！”郡主惊坐起来，“死了死了！迟到了！”她手忙脚乱地理理头发，拖了鞋子要去穿衣。
　　三个丫头又醒过来。红梅疾步过去，利索地帮她穿衣洗漱。红豆和金玉犹半睡半醒，极不情愿地坐起来。
　　“郡主，您昨夜折腾到半夜，把功课都做好了，今天也该多歇歇才是。这么早起来，又做什么？”红豆问。
　　“小丫头不知道，这叫‘早死早超生’，功课可拖不得。昨夜的不做，留到今天，今天的又何时去做？不如早早做完了，省得心中挂念。”
　　红梅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笑道：“这功课是男人做的，郡主做它干什么？难不成郡主也要考状元？要让王爷和夫人知道郡主晚睡早起，我们这些做丫头的可……”
　　“一早就发牢骚，上学迟到了可该我拿你们发脾气了！”画意微嗔道。
　　“今天不用上学！”三人同时道。
　　“你们怎么知道？”
　　“郡主在书屋里不好好用功，文夫子说的话也不听，到了这里却用功起来！自然是听众位小姐们说的。文夫子近来身子抱恙，要歇息两天。”
　　周画意听闻，便问：“可有人去探望？”其实她不喜欢时而迂腐时而愤激的先生，只是碍于情面，随口问问。
　　“先生不见任何人。”
　　此语正中周画意下怀。她料想姐妹们昨夜大多回家去了，就不去与她们问候，吃了早饭，就想去街上走走。
　　“京城玩已经很乱了，想必城中也不太安宁……”红豆说。
　　“别一早就说这种话，真败兴！”红梅道，“皇上都不急，可见国中是安宁的！”
　　“可郡穿成这样出门可不好……”
　　“放心，都说盗贼间有规矩的，那就是：从不杀女人。”周画意得以地说。
　　“万一他们和郡主一样，也认为男女平等……”红豆谨慎地说。
　　画意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叉腰，说：“是罗！他们认为男女平等的话，那么他们也不杀男人罗！那还叫什么盗贼啊？！算了，那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一言既出，她心中一震——我一心想要男女平等，可是却为什么总认为女人不该忧国？男女平等是没错，可是多一份权力就多一份责任啊……笨蛋！周远都提出和亲了，慕容羽小王爷也来提了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走向衣柜，在三个侍女的帮助下找出一件稍旧些的衣服。
　　“不行，还是比一般人家的衣服好许多。”金玉上下打量着主子，道，“穿我们的旧衣服，或许会好些。”说完，她跑去拿了几件旧衣服来，然而她的旧衣服与其他小姐们的差不多，大家还是将就着穿了。
　　“好，这样打扮，不用蒙面，不用带侍卫，反倒安全。”郡主伸开双臂，低头打量着自己。
　　上了街，见街上依旧繁华，画意不禁嘲笑红豆的胆小。这紫陌红尘、金花玉柳、人来人往，哪似不安宁的样子？白衣少年持剑驱马而过，红衣少女手执纨扇生香。人人各得其所，忙忙碌碌、纷纷繁繁，分明是盛世的景象。
　　周画意忍不住在夏日的晨曦中闭上双眼，面向太阳，缓缓伸开双臂，走在人群中，感受着铺满大地的阳光，闻着身边混杂的气味，听着模糊成“嗡嗡”的声音，仿佛真走在盛世的繁华大街上。偶尔有那么一瞬间会担心这只是昙花一现或金玉其外，但她总以为，只要两国的婚约不解除，昙花就永远不会谢，兵息国也没有败絮充斥其中。这样想着，她居然完全相信了自己的幻想。两个强国的王亲结为连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嗨！对不起，让个路！”一个粗暴的声音说。
　　画意睁开眼，不满地看着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身边站着个相貌相似年龄相仿的人。
　　“漂亮妞儿！四个！哈！”两人对视了一下，粗鲁地说。
　　郡主放下手，由不满转为愤怒：“闭嘴！”
　　先说话的那个用右手摸着长胡子的下巴，对红梅淫笑道：“告诉哥哥，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另外那一个一手越过郡主的肩去摸红豆的脸，一手要去搂郡主的腰。
　　郡主旋转着推开红豆，还不忘狠狠地踩汉子一脚，大声道：“少不要脸啦！你们是谁家的？！”
　　那人忍着脚痛，龇牙咧嘴地说：“慕……”
　　“我家主人姓木。”另一个人道。
　　街上行人纷纷观望这几个人，然而人群被拨出一个口来，两个少年牵着两匹白马走进来。
　　“贝老大贝老二！“侠士装扮的少年喝令两个汉子停止。
　　两个粗人有所畏惧，转身面向另一个同样穿着侠客服装却稍显稚嫩的少年：“小王……”
　　“都别说了！”第二个少年举起右手令两人噤声，怒道，“好不容易出来走走，兴致都让你们给搅了！”
　　“木家……”郡主毫不客气地盯着那少年，道，“是木成林家吧？”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齐声向四人赔不是。
　　那少主模样的人抬起头来时，画意突然觉得他的眉眼好熟悉……像……像爹？！只是眼神不对，像昌王爷看着花玉夫人时的神情。
　　“小……少爷，该走了吧。”贝老大说，刚才的色魔一时如绵羊般恭顺。
　　木少爷瞪了他一眼，向四人告了辞，就上了马，调转马头走出人群。
　　画意对贝姓兄弟厌恶得不得了，瞪着他们离开，嘟囔道：“木成林……木成林。上梁不正下梁歪，姓贝的这样子，一定是跟那姓木的小子学的；子不教父之过，木成林也脱不了干系！”
　　正说着，那少年转过头来，冲她们一笑。
　　木……小王……姓贝的想说什么？听他们的口音，不似京都人。是……慕容氏的小王爷！是了，木成林家的两位少爷，一个已成婚，一个在去年还是前年才过了十岁生日呢！他的眼睛，多么像爹，是阿念么？
　　“阿念！”画意喊着，要追上去，可四人已经走远。
　　“您在叫小王爷？”金玉扶住郡主，问。
　　“是阿念。他的随从竟是这个样子，阿念不会也这样吧？”她说着，心都凉了。
　　“怎么会？我胆子小，难道随了郡主的性儿么？”
　　画意向几人离去的方向跑去，一边大喊：“阿念——给、我、回、来——”喊了两遍，绝望之中又喊了一句：“慕容，回——来——”
　　人群中仍无反应。
　　几个丫鬟跟了上去，引着郡主往相反的方向离去，她们不知，周画意也不知，炎灺国的小王爷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姓，正要回身去找，却被带刀侍卫、习武场上最好的搭档连深拦住。
　　“忠心，”连深道，“我们暴露了，得赶快回国。”
　　“老大老二，可问出她是谁家的小姐？”
　　“忠心啊，你看上哪个了？那可不行，王爷会不高兴的。”
　　“阿连你说的什么话！就许阿羽娶北国女子，不许我喜欢北国人么？”
　　两人驾马前行，一路说笑。
　　“不对，阿念才十四岁，那人至少有十八岁呢！”
　　“是啊，”红梅说，“十五岁可不同于二十四五岁，长个三年仍是那个模样。十五岁到十八岁，差别可大呢！”
　　“不是阿念就好，”郡主庆幸道，“不是就好……否则他怎么会过家门而不入，怎么会有那样的随从？要知道，爹娘每两个月都会派使者去探望他的啊，阿念一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阿念会回家看爹娘的！”
　　“就是嘛！炎灺国有几十个小王爷，再说相貌相似的未必是亲人呢，杜小姐的眼睛不也像花玉夫人么？”
　　红梅红豆也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最好不是平山王爷家的，否则那两个姓贝的可没好日子过了！”郡主笑道，尽量让自己忘记刚才的不快和那位小王爷，缓缓走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