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索》有狐公子

4、夜半

　　“当——”钟安跑进书屋大喊，“我刚刚在家里听说女学堂要并过来了！”
　　自从那次文周吐了血说了那番话，大家都在晚饭后加了半个时辰的学习时间。钟安前三天还跟着大家埋头苦读，后来就渐渐放松了，如平常一样经常出去闲逛，有时候则留宿家中。如今听说这么个惊天大消息，也不怕遇到拦路抢劫的，居然一个人从家里跑到学堂来。
　　夏风收拾好笔墨纸砚，吹灭了蜡烛，边站起来边说：“你小子可开心了？！”
　　钟安道：“开心开心，当然开心！那些女学生，连丫鬟都长得水灵灵的！”
　　“钟安色心又起！”胡微把头搁在宣毅的肩膀上，说。
　　“你讨打！”钟安说完，装作要跑过去打他的样子。
　　“哎哎！”胡微连忙立起，双臂伸直略往后放，扯着脖子大喊，“你别乱来啊！我告诉你，顺我者亡，逆我者昌！”
　　一言既出，学生们全校起来，低头拍桌子的、捧腹抹眼泪的、装作笑断气的，还有一个边捶桌子，边把低埋在书中的头抬起，用他独特的笑声仰天大笑：“呀呵呵呵呵——呜呵呵呵呵——”他被大家称作“一笑泯恩仇”，因为他的笑法实在令人难忘，又总是冷不防地说一句“一笑泯恩仇仇仇仇仇仇”，把“仇”字的回音读得更令人难忘。他平时不爱说话，最常说的话似乎就是“呀呵呜呵”、“一笑泯恩仇仇仇仇”，还有“放屁一样的”。大笑总算笑完了，拉住也多半被吹灭了，索性也都收拾了，准备去睡觉。
　　夏风早就走了，大家都说他怪，也不蹴鞠了，晚上睡得早，白天起得迟。也有人怀疑他半夜与人风花雪月去了，却立刻遭到质疑。
　　钟安则被一群好色的同窗缠着去了宿舍。
　　书屋里只剩下六七个人。胡微摇了摇宣毅便拉拉着他在月光下慢慢走回寝室。大家都嘲笑他、歧视他，把他当女孩看待。谁也不知道是他们先疏远他，还是他先疏远他们。宣毅倒是个好性子，对谁都保持笑脸，永远用温和的声音与人交谈，对胡微的古怪行为和同窗的奇怪言论一笑置之。所以当宣毅的朋友不在他身边时，胡微总会跟着他，那样子，酷似一个少女跟随自己心爱的男子，也难怪大家都称小胡为宣毅的夫人。两人走后剩下的人也陆续走了。杨经纶着菜如梦初醒般坐直了，深呼吸一口，把书理好，用手揉揉眼睛，吹灭了比别人短了一小截的蜡烛，然后在模糊黑暗的室内摸索着前行，好不容易才走出屋子，锁了门，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闹翻天的宿舍。他每天只顾垂头苦读，丝毫不敢懈怠，为的是不让宣毅赶上他。宣毅每天都会用半个时辰时间去蹴鞠，球技日臻完美，功课也不比除杨经纶以外的其他人差。杨经纶唯恐宣毅放弃蹴鞠，那么宣毅极有可能超过他，所以他只好比别人起得早、睡得迟，与夏风成了鲜明的对比。
　　胡微心细，知道与夏风同室的钟安定会与师兄们吵闹不休，就去三号房看夏风。推开门，只见夏风已经熟睡，钟安他们却在另一头高谈阔论。
　　钟安看见有人进来，立即转而讲鬼故事，想吓走来人，哪知胡微是从小看神魔演义的，空闲下来也会到处找老人，要他们讲墓地的故事。
　　胡微来了兴趣，关上门跑过去，吹灭了蜡烛说：“我来讲一个更精彩的！”他把窗开出一条缝，让月光照进来，然后站到月光下说：“很久很久以前，书生冯业夜半行路……”
　　“好好的，为什么夜半行路？怪不得遇上鬼！”
　　胡微道：“何师兄闭嘴！谁说他遇上鬼了？！恍惚间对面一个白衣女子飘然而来……”
　　“既然不是鬼，那定是神仙姐姐了……”
　　“不堵住何师兄的嘴我不说了！”
　　“好好好，我不插嘴了。”
　　“那女子朝冯生一笑，径自走上了身边的一棵树，就是横着身子走上去的那种。冯生好奇，也想去试一试，却怎么也怕不上去。这时候那女子坐在树枝上倒下身子来，头发都触到地面了。那女子轻舒玉臂，把冯生提到了树枝上。那女子说：‘书生夜间赶路，腹内一定饿了，来尝尝小女子做的馄饨。‘冯生想也不想，接了就吃，才吃了一口就觉得味儿不对，又不好意思说，吃了半碗，不想吃了，就放在一边。那女子又拿出一根胳膊粗的木棍来，递给冯生，说是防身用的。冯生却之不恭，收下了。”
　　“接下来可该销魂了？”
　　“何师兄！”
　　众人一齐捂住何师兄的嘴，道：“继续！”
　　“突然，一只手抓住冯生。冯生一看，竟是那木棍！那木棍原来是血淋淋的胳膊！再一看那碗馄饨，哎哟！真吓死人了！筷子是细细的人骨头！”
　　“碗呢？”众人问。
　　“人的头盖骨！”
　　“馄饨呢？”
　　“人肠包的人眼珠！那眼珠还在咕噜噜地转呢！”
　　“汤？”
　　“人血。冯生吓得几乎昏死过去，从树上摔了下去。”
　　“死了？”
　　“没有。下面软绵绵的，全是阴森森的死人！有少了胳膊的，有少了眼珠的，有少了半个头的，有少了半截身子的，有用肠子勒住脖子的……”
　　“那女子呢？”
　　“她说：‘我是……’之后就不得而知了。”胡微说着转身就要走。
　　大家吼住他：“到底是什么快说啊！”
　　“那是我做的一个梦啦！太阳晒屁股了，宣毅把我叫醒，所以我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谁。”
　　众人扫兴道：“这宣师弟，干嘛坏人美梦？！”
　　“还美梦说！”胡微在月光下笑道，故意装出狰狞的样子。
　　“一点也不可怕嘛！”何师兄说，声音有些发抖。
　　“让我钟少爷来给你们讲个故事！”
　　大家越听越带劲儿，越带劲儿越讲，不知不觉已到半夜。
　　“我、我要上茅厕！谁陪我去？！”一个声音颤抖着说。
　　“都这么大了还会被吓得想上茅厕？！”
　　“什么‘吓得’？！”
　　“我、我也想上！”
　　“我也去！”
　　“带上我啊！”
　　一时之间，这些及冠师兄都去了茅厕，胡微觉得好笑，想听听他们是不是真被吓怕了，就打开窗子，将头探出屋外，不住地张望。
　　“这小东西，真看不出来，连做的梦都差点恶心死我！”
　　“我再也不吃馄饨了！”
　　“以后有树的地方都得小心，也许跳下只猫来，都会给吓死！”
　　“奥！鬼啊！”
　　“不好意思，踩到你了！”
　　大家你推我挤，从茅厕回来，惊呼道：“夏风！”
　　胡微往夏风床上看去，见床已空，说：“不会滚到床下去了吧？”
　　大家俯身一看，哪有夏风，连他睡前脱下的鞋都没。“完了，夏风被女鬼抓去了！他长得那么帅……哎……”
　　“被鬼抓取还来得及穿鞋？！”
　　“他会去哪儿？”胡微问。那个高大英俊的夏师兄，笑起来潇洒又有些无奈的夏师兄，如侠客一般的夏师兄，他是有意在半夜离去的！难道真的与人约会去了么？夏风在胡微小小的心里顿时矮了一个头，变得和他一样高。
　　“去各处找找？”
　　“不，他一定是天天这样，肯定不会遇到麻烦，倒是我们……还是屋里安全些……”
　　大家决定把六个人分成三组，轮流醒着，等夏风回来。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有人来推门。
　　那人推开门，手中提着什么东西，轻轻关上门，将手中的东西藏到垫被下，脱了鞋，倒头就睡。
　　胡微和钟安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没有叫醒其他人，只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胡微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见他没反应，翻过他的手，一摸，全是汗，还有厚厚的茧。钟安则一手撑床，一手在床内侧轻轻翻开垫被，摸到了许多兵器：马刀、刀、剑、枪、弓箭、锏……
　　“他练了好多年的武功！”胡微轻声说，觉得夏风又恢复了原来的身高、依旧鹤立鸡群。
　　“还会多般武艺……太强了！明天告诉大家去！”钟安兴奋地说。
　　“不可以！夏师兄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才在半夜离开！听着，只有我们知道他会武功，别让更多的人知道……”胡微踮起脚，靠近了钟安，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