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涵》杯土一寸

5、太阳，飞鸟，玫瑰

　　1
　　我是一只飞鸟。
　　我在枝头歌唱。
　　小孩子们在树下丢石头，大孩子们用竹竿挥赶。
　　我觉得我比较幸运，没被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石子击倒。
　　于是我四处奔走，从这儿到那儿，再从那儿到更远。
　　只是初夏的烈阳，着实骇人，将我击打的快要承受不住。
　　热昏了眼的我在混凝土与钢筋建成的园林中迷失了方向。
　　身子蓦然一重，我坠落进了，不知是哪家的花圃。
　　讲真了，在这人声鼎沸永不会休息的铁做的园林中，能有这样一处好地方，怕耗尽了我此前积攒的所有好运了。
　　我贪婪的仰倒在那一片绿荫中，正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清冷。
　　我沉醉于这凉意，为绿叶的清新而沦陷。
　　我知道，我这是贪欢了。

　　2
　　有什么在我耳边低语，柔，软，温，甜。
　　我极力想睁开眼，可比我睁眼还来的快的，是不知从哪里滴下来的一滴露。
　　他滴在我因为过度舒适而微翘起来的唇角。
　　抬眼，是缺了一块儿花瓣的白玫瑰。
　　他是那样娇弱，干净，叫我感觉那么美好。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他问。
　　我一听那似水的声音我便要醉了，于是很迷糊的回答：
　　“贪欢。”
　　他随风摇曳的细枝顿了顿，似乎是在为我的话儿感到惊讶。
　　“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讲呢？”
　　我动了动翅尖，抖抖胸前乌黑油亮的软
　　毛，嗤笑他的天真。
　　“因为我得到的欢乐太少了，所以才会如此贪得无厌。”
　　我仰着仰着，兀然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见到那朵白玫瑰，也并没有什么露滴在我嘴边。
　　这时候，再一闭眼一睁眼，我醒来在那个熟悉的垃圾堆里。
　　有人踢了踢我的腰身。
　　“喂，起开！这对垃圾要被扫走了！你去找别的垃圾堆吧！”
　　我对那人不予理会。
　　我在怪他搅了我的好梦。
　　“得了吧，上回就见过他了。这里是最后一个垃圾堆，清理过后，蒙斯少爷会来这里布置一个花圃的，既然他不愿意与他的垃圾堆分开，那就把他也带进去吧。”
　　“好了好了，别再吵了，蒙斯少爷来了，本来昨天就该清理干净的，真够晦气！”
　　我听见花圃时耳朵动了动，细细嚼着“蒙斯”这两个字。
　　我觉得，能叫“蒙斯”这个名字的人，在我们这儿，也算是超级大富豪了，那既然是少爷……
　　“喂，你还不起来吗？”

　　3
　　那个小少爷长得真是好看。
　　就像一朵娇的不行的玫瑰。
　　我在那些奴仆侍从准备攻击我的前一秒跳了起来，借着墙的力越到另一边去了。
　　刚才那个踢过我的男人仿佛很生气，踹乱了我方才睡的瓶子堆。
　　我跑了很久很久，就像梦中那样，只不过这次我想应该不可能再有白玫瑰了吧。
　　因为就在刚刚，我已经错过了那个叫蒙斯的小少爷，就是我梦里的那个白玫瑰，就是必须要肯定与承认的。
　　我重新找了一篇还算干燥的屋顶，昏黄偏红的斜阳叫我微阖上眼，天地间便窄成了一条缝。
　　我沉浸在星光下，溺毙在幻想里。

　　4
　　真是见鬼，我居然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这全归功于昨日傍晚的那一群人。
　　我觉得他们就像是那欺男霸女，惧强凌弱的家伙。
　　蒙斯少爷与他们更是截然不同。
　　那一群人恐怕是蒙斯老爷拍给蒙斯少爷的吧。
　　就像保护极其珍贵的瑰宝。
　　当然我这样不加掩饰的赞美，是毫不夸张的。
　　蒙斯少爷出行，城里都不可以有平民出来行走的。
　　听说这是因为蒙斯少爷也不太能看得了他们的疾苦。
　　但恐怕只有我明白，就是蒙斯老爷为了不让那些肮脏的贫民，肖想高贵少爷的美丽。
　　我太想见到白玫瑰，而一时又睡不着，只好偷偷的藏在了昨天那个垃圾堆周围。

　　5
　　蒙思少爷真的太美了，甚至远远超过了他父母的美丽与外貌优点，他就站在那儿指挥着一帮人的行动与作为。
　　就像所有指挥家一样：优雅，高贵，冷艳。
　　我愈看愈觉得他就是那个白玫瑰。
　　我欲罢……
　　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身无分文的追求着自己所希翼的神明。玫瑰本就应该被保护，被圈养，供人欣赏。
　　我又成了那只贪欢的飞鸟，偷偷住进那座花圃。

　　6
　　很久了。
　　就到那座花圃有了其他的鸟雀巢，久到少年已经腻烦，久到我已经长大到弱冠，将心里刻满了白玫瑰。
　　我的小少爷呀，你可知道，我曾追在你的马车后，像十五六岁的少女，将自己最珍爱的颈圈，丢在你必经过的道上。看着他被碾碎，我在想他会不会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粘在你的马车上，被你带进自己的庭院。
　　我的小少爷呀，你可知道，我曾躲在，你取乐的面具后，像天下所有的小丑那样，搔首弄姿，滑稽身态。听着台下的倒彩与嘲讽，我在想你会不会因为我的动作，而展露一丝丝的笑？
　　我的小少爷呀，你可知道，我假扮神明最忠诚的信徒，进到教堂里，请求牧师为你祈福，望着那神圣又庄严的十字架，耶稣的五官被你精美的脸庞所替代。
　　我的小少爷呀，我的日思夜想着的，我的挚爱，我的白玫瑰。
　　昨年，蒙斯老爷逝了。

　　7
　　我终于如愿从一个小毛崽子，长成了一个甘愿为我挚爱奉上一切的男人了。
　　可昨日我向往常一样在街上游荡，却听见仿佛对我的生命发出了重重一击的噩耗：
　　我的小少爷他病了，白玫瑰终于残缺了。
　　我听见了他在枯萎。
　　这可不行，我不允许。
　　我开始更加频繁的出入药店，书房，寻找一切治疗小少爷的良方。
　　我知道那些穷的只剩自己的人，总是希望富贵一方的人的家族衰落的。
　　而我的小少爷他可不兴这一套，他从始至终能待得了，能受得住的只有温室。
　　我的白玫瑰可不能凋零在乱野中。

　　8
　　时隔八九年，我终还是没能摘下心里那份势头，反倒是愈加强烈了。
　　少爷在招近侍，我去了。
　　靠着身上最后一点银钱，成功的将那两鬓发白的管家打点好，进了少爷的房里。
　　我发现了这些近侍的几个共同点。
　　不分男女，皆容貌佳丽。
　　我心不由一沉。
　　这可不太妙，干干净净的小少爷，可不能沾上哪怕是一点儿的污渍。
　　我必须找些事来做。

　　9
　　小少爷最近总是喜欢泡澡，还不叫人在一旁守着。
　　我总会担心小少爷独自处理不好，滑进温池里。

　　10
　　少爷叫我进去，现在好了，不用再担心了。

　　11
　　最近我好混乱，总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
　　是飞鸟？还是人类？
　　少爷又买回来好几只鸟，那鸟儿翎羽十分好看。
　　而我幻得那只飞鸟，只是通体漆黑。
　　难怪少爷不喜欢。可我又不得不用，我嘶哑的近乎破锣似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喃喃着“爱你”。
　　只是可怜呦，我如何也不敢将自己的心透露给我亲爱的小少爷。
　　即使他承认了我是他的最美的近视，并赏赐给我无尽的溺爱。
　　飞鸟被折了羽翼，蜷在花下静听风雨。

　　12
　　最后，我的愿望实现了。
　　我看见一个小捡破烂的拾起那朵残破不堪白玫瑰。
　　扔进了那条脏的不行的阴水沟里，扔进了浮浮沉沉的我的怀里。
　　我拥着怀中娇艳，义无反顾的奔向了太阳。
　　走向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