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好》御茶之水

4、四 波影

　　还没靠近老爷的书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震响。
　　不悔吓了一跳驻足不前，还直往杨身后钻。而杨微微一愣，便牵住不悔的手走向门，扬声道：“老爷贵安。”
　　里面静了片刻，缓缓传出一句：“进来吧。”
　　两个女孩儿轻悄跨过门槛，恭恭敬敬的上去请安。只见老爷立于书柜旁，几案上有张揉破的报纸，正随半开窗中吹来微风飒飒的响。
　　“中山狼……小子太甚！想不到湘绮楼也有今日……世事难料啊……”老爷感慨。
　　两女面面相觑，不明白此语何来。杨轻轻一瞥之间，发现那纸团正是庙前分发的那样，而纸下掩映的，是一本诗选。看不清书眉，只依稀偷得一句“萧萧易水上，立马望山河”。记着这句诗的边角，孤零零的轻微扬起，似乎为水模糊了字迹。
　　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老爷将二人唤到身前。
　　“也是时候考你们的功课了……今回，就以大儒为题作诗，一炷香成。”
　　“又是诗……”不悔小小声的嘟哝，杨在背后悄悄拉了下她的衣角，口里应知着“是”，就自去铺纸磨墨，亲备彤管递到不悔手上。
　　于是一时间，室内无声，老爷捻须看女儿拧笔，伴读添韵，而桌上那抛却的字纸，似乎已经被遗忘过去。
　　终于，不悔磨磨蹭蹭地涂了出来，而杨也恰好完成了最后一笔。二人将诗作恭敬奉上，交与老爷细看。
　　于是一一看去。见不悔写的是：

　　漪兰操
　　兰草埋没可怜见，芳华零落向谁边？
　　恨否梧桐栖凤老，缭乱千丝或难眠。
　　空谷幽馨独绝响，紫陌铺张述管弦。
　　如此清凉如此夜，奈何风月奈何天。

　　而杨的则是：

　　隐心
　　苔阶零散栖云轻，鹿柴相对见雨晴。
　　溶溶星屑春庭晚，寂寂萧月壮心惊。
　　书尺纵横刁北斗，弓马梦中鸣不平。
　　碧螺英兮湘有灵，原来白首为功名。

　　老爷拈着须，先是皱眉后微笑。良久，他放下二女功课，评价说：“始终是杨的好啊……笔力纵横！不悔，好好念些正经的，你都多大了，别总看闲书。”
　　“哪有啊！……”看不悔就要顶嘴，杨立刻挽住她的手臂，辞谢说：“老爷说的是，小姐今后一定用功……我们告退了。”
　　“回吧……我家不悔，真是不小了啊……”
　　……
　　跨上虹桥，转过亭廊，回到轩里不悔就闹起来：“不公平！这又算哪门子的问考？那种诗题都不熟悉，哪里写得出好诗来！杨，你说，明明看书一样，怎么你就能写？”
　　杨因不悔这孩子气的举动笑了：“不过是恰好偷得一句诗……老爷虽号改良，却爱王诗杜若集呢。”
　　“你说的什么啊……我不懂！”不悔疑惑地拧起了眉，很快又扬眉跃跃欲试，“不如你我再比一场！就选最熟悉的题！”
　　“好……”杨宠溺的拉长了声音，“你开题吧。”
　　不悔左右看看，随手从书架上抽取一本，见是《紫钗记》，就要求以此为题。
　　杨一切依她。
　　这次写的很快，两人一时完成。也不管墨迹未干，不悔夺过来便看：

　　秋月
　　太鼓初音绕雪帆，从此楼上总观澜。
　　回波不见来时路，唯将冰镜自投看。
　　孤灯一点哀欲绝，滟滟星花井下燃。
　　九秋残月应犹在，当照长安至春山。

　　杨也含笑看过不悔的：

　　紫钗
　　春花春柳春日空，云鬓鸦雏杏子红。
　　隔江借问催打桨，横塘却遇朔风冲。
　　重逢幸有黄衫客，复约何得月老同？
　　婉转清歌三更后，凄凉萧笙一曲终。

　　杨笑着夸她：“果然爱好了就出彩，你是精进了啊。”
　　不悔长长嘘一口气：“果然还是不如你啊……杨的笔下总有异象……你心里想的，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杨正要回答，又被阁下奶娘的惊声打断——
　　“小姐！小姐！老爷要为你题诗征婚呐！说什么……只等有缘人来对！”
　　不悔打翻了手里正要沏的茶罐。

作者有话说

　　“王诗杜若集”，指杨度之师，保皇大儒王闿运的《湘绮楼诗选》。“萧萧易水上，立马望山河”出自其《祁门杂诗》22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