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晓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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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着红豆，晓妆未初就。朝暾上窗时杨已出轩，一径去往后花园，加意摘选新开蓓蕾，好供给阁上那迟迟未起的人儿戴。
她在花丛中穿梭，仔细观色选择。胭脂红、云霄紫、早星黄、停云白……每一种，都挑出今早最美的那一朵。直到腕上小巧香篮半满，她才直起微风拂柳般的腰，轻呼一口呵气，带着满意的微笑打量这精致的庭院。
这园子委实观之不足！自打园中立起闺楼，花园便被从新打理，种满老爷最爱的西域花种，更将园名就此更为“徘徊园”。想到此处，杨的笑意更浓。徘徊花——让人徘徊的不只是这叫做“玫瑰”的花，更是小轩窗畔那抹窈窕影色。
漫漫思绪即时停住了。此刻想必有人妆台久候了吧！杨身随意动，轻巧回转，踏过几许朱栏画廊，便见到那扇犹闭的栊窗。窗纱未透出熟悉的身影，只见轩畔杏树含苞，一点嫩粉已着枝上，娇羞得像那人颊上的香。
步入轩室，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单薄娇怯却未添衣，想是觉得春到天暖，只随意披挂了裙服，正倚在贵妃榻上翻看什么。
“不悔。”杨轻笑着唤她，“还以为能‘水晶帘底看梳头’，没想到你是‘鬓边犹见发双垂’啊。”
不悔此时才发现杨，于是也笑起来，招手叫她过去，依偎着回身相傍。
“看得什么？都入迷了。”杨侧过头去看她手里。
“喏……《牡丹亭》呀。”不悔献宝似地举给杨看。
杨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是看不厌，书页都卷了……要是看别的也能这样手不释卷，老爷夫人该多高兴。”
“那些书我才不要看，不好看嘛！”不悔撒娇一样抱怨，“我就觉得这一本好看！”
然后她又笑了，带着点狡黠的神色凑到杨面前：“你不也很喜欢……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正在台上表演。”
杨轻轻推她一把：“我演的可是春香，你爱看的是杜丽娘！”
“就是爱看！”不悔站了起来，带着点天真的娇气与梦幻的憧憬，“杜丽娘多好啊！‘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溟莫中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而不可与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杨顺畅的接了下去，“要是让老爷知道你每早温的是此书，仔细加考你功课！”
“杨最好了，不要告诉爹爹嘛……”水润的眼眸透着讨好，“我念你最喜欢的《长生殿》给你听好不好？”
“心领，还是先过来把头梳好再说吧。”杨把不悔拉到妆台边坐下，打开镜箱，备好发篓，拾起黄杨木梳，细心打理那肩香软的云发。
挽一个甄妃髻，插一根碧玉簪，又以豆青瓷盒装茉莉蕊，攒结大蝴蝶二支，次第安戴鬓旁，补插徘徊花数朵，乌云堆雪，微掺金粟，顷刻幽香四溢，真乃竟体兰芳……
云鬓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不悔看得满意，对自己影像频频微笑。杨手下不停，用心装饰，正琢磨着晓风微干，是要用珍珠粉还是玉簪粉时，又听见不悔说：“杨，其实你最喜欢的那一段戏文，我都已经背下来了哦……”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朗诵至此，她停下问，“杨，我们一起几年了？”
“从我进府算，是十年，”杨捻起盒中胭脂，嗯，这盒毕竟是去年的，颜色有点沉了，今年园里花开再盛时，要重做些才好，“若是说同进这倚云轩，却是七年了。”
“十年，好长啊……但从一辈子来说，也不算什么。杨，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哦。”春寒未散的天气里，不悔声音甜婉可人，听了就打从心底升温。
“小姐，你看的书也不少，难道不明白，你‘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杨戏语调笑，“姑娘间哪得长久呢？”
“可以的呀！”不悔仰起脸来，“你我一直在一起，花前清昼，灯下良宵，如影随形，不能相舍，说来的无不投机，论来的自然中意，又怎么好为那些俗事分开呢？”
“俗事？也就是说说罢了。你若是一男子，我自愿侍巾栉终身。”杨看着这个眼里只映出自己的女孩笑了，为她重整衣裙，又添一件淡淡春衫，既然新妆初罢，就拿了一面大镜子，又要她自拿一面，牵着她走到帘下迎着那射进来的光亮，左右照着。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嗯，毕竟清姿，俊秀天然。
不悔听了，把眉一蹙，半晌不言：“真是薄情……我既不是男子，杨就嫌弃我么？”
杨笑道：“我几时有这意思？不过是不得已之思罢了。情之所钟，何薄之有？”
不悔不解：“终身相聚与否，只看你我愿不愿意。若是同愿，谁能禁止？”
杨低低的说：“我说不能，是怕你会不愿。你若愿意，何必男子。我若不想，也不愿你为男。”
不悔回嗔作喜：“我自然是一定愿意的！愿既相同，聚必有法。今后若是到时候了，不如仿照《怜香伴》，如何？”
“你是想做娥皇、女英，同事一舜？”杨瞬时惊愕，旋即又带点无奈的宠溺，轻轻的叹了口气。
“好不好嘛……杨最懂我也最疼我了，一定答应我！”不悔无忧无虑的笑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等到了七夕，我们也乞巧密誓，不能悔改的哦！”
“那要等多久啊……”杨伸出手，轻轻掠过她蝉翼样的鬓，“夏天其实还早呢。”
“那……我们去庙里拜拜吧！上香立誓！”不悔觉得有点痒，咯咯笑着拉住了杨的手。
“……好，我们去双花庙。”牵住的双手，微温微凉；宁静的此刻，微香微长。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晓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