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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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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老板,门外那娃娃学生又找你来了——”园外台凳前的小七扯着嗓子往后院嚷道。
闻此,稚月笙拿着篦子的指尖微顿,刚想回前堂一句话,身旁的小珺到是忍不住了:“又是那京师学生,自从一周前在后园遇见笙儿后,几乎每日都来咱园里找您。”
也难怪她抱怨,要说前些日子刚搬来时,后园子里植物繁复颇多,加上春日蚊虫叮咬,除了每次唱曲的必须路过那里外,也就鲜少再有人去了。
就在前些日子里,笙儿还说不用再额外去修剪园子里那些花草,随它们长,剪了到是有些束缚它们。
可谁知就在那日唱完《牡丹亭》后,笙儿又临时改了主意让她带着小四小五去将园子里植物好好修修。
“挡了路可就不好了。”稚月笙说的时候,眼角还有未消散的笑意:“如若哪些小动物在我们园里迷了路,我们难不成还要穿着行头去接他们出来?”
才修了半日,小珺身上、脖颈、面上两侧全是些发红的蚊子包,还差点误了第二日的曲儿。
事后她经过打听才知道,笙儿当时说的那只“小动物”可不就是这三两日往戏园跑的学生娃娃吗。
于是现在,陈小珺对这个学生娃娃言辞颇多:“哪里有学生成日往我们这戏园子里跑的。”
听她这样说,稚月笙眸色一暗,侧身低声呵斥:“不能这般无礼。”
陈小珺登时噤了声。
“请含之进来。”说着,稚月笙放下手中的篦子,吩咐道:“抽个空儿随前堂小七说一声,那学生比他还大七八岁呢,如何叫人家娃娃学生?”
小珺急了,转身看了看衣杆上熨的平整的常服,提醒道:“笙儿,今日要去找唐老板对戏哩。”
唐老板?唐倾?稚月笙眉梢一挑。
是了,就是前一周与自己唱《牡丹亭》的“柳梦梅”。
虽然只是与他合作过一次,但稚月笙也算是明白为何说这唐老板是现在北平戏园的名角儿。
京剧世家,涉猎昆曲,前日子里稚月笙让小珺送去的本子不到七日便能与自己在台上唱完近一个时辰的曲。
说到底,当时戏台下好多听客也都是奔着唐倾这个由头来的。
而自己今日去找他除了要磨合曲调,稚月笙更想向他讨教些关于北平的地事。
“笙儿,”小珺见他不说话,便小心试探道:“今日还去吗?”
稚月笙点点头,眼睛却还是瞧着窗外,“傅含之呢?”说着拢了耳后稍长的鬓发站起身,结果还未迈开步子,那学生就从正门进来了。
傅含之怀里抱了本书,依旧穿着往日熟悉的白衫褂,额前的刘海被正午风吹的有些乱了,发旋处还立着撮呆毛。
他倚在门框前,眼睛亮着,露出几颗白牙:“先生方才找我?”
稚月笙难得生出几分无奈,抬手将身前桌角的茶杯递给他,指了指面前的茶壶,说:“喝茶解渴。”
傅含之随即笑着鞠了一躬,双手接过稚月笙手中的杯盏,给自己倒了两杯温茶一涌而尽。
稚月笙轻咳一声,面不改色的收回了刚刚递茶杯时被少年无意识擦过的指尖,看着傅含之现在模样,心里有些堵,劝道:“你不用每日都来这找我,你若想知晓本子里那些莺莺绕绕的曲,大可去寻你们的先生,他们都是有大学问的人。”
“这不一样,”傅含之有些心疼的压了压怀里被春风吹乱了的书页,认真道:“学校里的先生们是做学问研究的大家,先生是这园子里唱曲的大家,都是学生敬爱的人。”
一时间稚月笙被面前人一席话堵住了喉咙口,不知怎的心里酸涩涩的,酸的他眼泪水都要出来了。
身边的小珺倒像是听惯了“场面话”,默默在旁边补了句:“油嘴滑舌。”
陈小珺表示现在的自己很头疼,特别头疼。
看着车后座相谈甚欢的两个人,陈小珺一阵语塞,但还是忍不住唤道:“笙......笙儿。”
话音刚落,车后座便齐刷刷的投来两个视线,一大一小。
“......”小珺惶恐:“就.......就是去唐老板住所,这小子跟来作甚?”
稚月笙仿佛还沉在与那学生的谈话里,嘴角的笑还未落,听此便朝她晃了晃手中泛黄的书页:“我见含之对《牡丹亭》感兴趣,正好随我们去唐老板那里学习学习。”
陈小珺眼下仔细瞧着自家班主手上的书册,只觉得眼熟,再一瞧,那书扉上赫然的几个大黑字不就是“牡丹亭”吗——
好小子,这是做戏做全套啊。
那白衫学生也是不服,问:“小珺小姐为何也要跟着?”
“她唱春香。”还没等陈小珺开口,身侧的稚月笙便替她解了围。
一瞬间,小珺更惶恐。
而后座的傅含之倒像是只泄了气的球,耸拉着脑袋闷闷的不说话了。
什么春香,那只能是《牡丹亭》里杜丽娘的贴身小侍女春香了。
唐倾早在京城会馆门前等着,眼见自己派去接人的车到了,连忙迎上去:“笙老板。”
唐倾离得有些近了,与稚月笙不到一步的距离。
稚月笙有些不适应的拧眉,微微后撤了半步,与他保持了一步的距离,握手客套道:“唐老板,好久不见。”
唐倾对稚月笙的疏离有些不满,但面上依旧挂着笑:“都已经合作过曲了,笙老板何必如此疏远。”
稚月笙只是笑笑:“曲是曲,人是人。曲中是杜丽娘,现实中是稚月笙。”
唐倾瞬间冷了脸。
就这样寒暄半晌,好不容易入了会馆的门,唐倾在院内已经摆好了热茶和一些小菜,待入座后,唐老板有些为难的瞧着坐在稚月笙身旁的学生,笑道:
“我知道笙老板是姑苏人,所以特意备下了些姑苏的小菜招待,却不知您还带了个北平学生。”
傅含之微微颔首,说:“学生还未尝过姑苏菜式,此番与先生来也是见一见世面。”
“如此甚好。”说罢,唐倾便不去看他,转身将手边的糕点推给稚月笙,说:“笙老板尝尝,这个梅花糕的味道可对你们在姑苏吃的那些?”
稚月笙给了面子,夹了一块吃一小口便称好吃,说着还贴心的夹了一块递到傅含之的碗碟中。
见状,傅含之也是尝了一口,应许是放置的时间久了,糕点失了原本的口感,只是咬下去有一股返上来的清香,带着红糖的甜和面糕子的糯在嘴间碰撞。
“好吃。”傅含之笑道。
身侧的稚月笙只是瞥了他一眼,眸中神色有些复杂,手中的动作却还是默默将那碟糕点往他这边挪了挪。
傅含之心下一暖:“谢谢先生。”
对面的唐倾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指尖轻轻敲着碗沿,脸上依旧摆着笑。
“笙老板这次来是与我对戏,带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来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不止对戏,”稚月笙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看他:“月笙此次来主要是想要请教唐老板北平的地事。”
话音刚落,身旁方才还埋头苦吃的傅含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稚月笙的手腕,小声道:“北平地事,先生可以找我啊。”
“小先生说笑了,”对面的唐倾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语气依旧:“是关于昆曲适应北平的地事。”
“.......”傅含之彻底不说话了,发旋处的呆毛还晃了晃。
见状,稚月笙手下一痒,到底是没耐住心中所想,抬手将那撮毛摁了下去。
紧接着,唐倾清清楚楚看见方才还蔫了的傅含之,眸中神色霎时一亮,活像只得到奖励的猫咪。
稚月笙回了神,用略带歉意的眼神看了看对面的唐倾。
而唐倾却最是不喜稚月笙眼下的疏离,明明二人在台上如此亲密,就像是磨合了多年的搭档和——相爱之人。
“唐老板有什么想法吗?”稚月笙努力将话题拉上正题。
唐倾清了清嗓:“我认为要不将那《牡丹亭》的唱法改成现今北平人能听懂的调子?”
昆曲是苏语,而北平人又如何听得懂?
还未等稚月笙拒绝,身旁的傅含之到是先开了口:“不行。”
“为何不行。”
“昆曲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婉转清雅的调子,江南更甚,不能因为换了地方就该了这腔调。”
“如若不改这里没人会接受。”
“我接受。”
傅含之正色看向对面神情复杂的唐倾,说:“唱曲不就是唱给喜欢的人听的吗?就算台下只有一个人听曲那这出戏不还是有价值?先生唱多久我傅含之就听多久,先生唱一场我就听一场。”
唐倾一阵语塞。
空气中静默了半晌,一旁的陈小珺更是一脸诧异的看向几个时辰前自己还瞧不上的学生娃娃。
后知后觉的,傅含之侧身有些忐忑的看向亦是面色哑然的稚月笙,微微颔首轻声道:“学生失礼。”
“你,”稚月笙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哪句?”傅含之惶恐。
“最后一句。”
会馆屋檐处的阳光银丝般朦朦胧胧的,打在稚月笙纤长的眼睫上,杏眼似水,眼波清转,眼尾稍带些红,润了先生浅色的唇。
彻底乱了傅含之的心。
“是。”他听见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