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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 ...


  •   稚月笙生的好,这是整个姑苏戏园子里公认的。

      老师傅从小把稚月笙养在身边,每逢有人夸这少年时,总会笑呵呵的拂着白胡子坐在廊下附和:“这男娃娃我第一次见,就打定主意要让他唱旦角,不是唱正旦、花旦那些,这幅好模样就应该唱闺门旦。
      那种我见犹怜,爱而不易得的闺门旦最是适合。”

      于是,稚月笙在他十六岁时便得了《牡丹亭》里杜丽娘一角,自此一唱便是十几年。

      江南人长的水灵,特别是当十七岁的稚月笙第一次登□□挑《牡丹亭》里《写真》一段时,盈盈欲落泪的眼,带着春日雨后桃花的娇,化了当时台下一众看客的心。

      敢问当时谁人不想当那柳梦梅?

      1917年,老师傅病逝,只留下一个戏班子临终前尽数都托付给了稚月笙。

      “北平地儿好,人多热闹,他们也都爱听戏,只不过他们那儿的叫京剧。月笙可以带着他们去那见见世面,昆曲在那应许是不受欢迎的,但到底让你们多开开眼界也不算坏事。”

      于是1918年,22岁的稚月笙带着他的《牡丹亭》闯入了那只在本子里见过的“皇城”北平,也是同年,他遇见了这里京师大学学生傅含之。

      傅含之在人群中很好辨认,那个穿着一身干净俊秀学生衫,带着一副规规矩矩的圆框眼镜的人就是他。

      本就习惯了台下穿着各式样色衣衫的稚月笙,在台子上唱戏时余光一眼便就瞥见了那抹白。
      就像姑苏青巷后街盛开着的白色栀子花。

      昆腔里带着江南水乡的方言,软软糯糯,和那早间街市王大娘卖的无味的白面馒头一样,让人食不下咽。

      今日是稚月笙搬到北平笙园里的第一场昆曲《牡丹亭》,但对在台下听惯了京剧的官宦子弟、军官达贵来说,这无疑是接受不了。

      果然,这场戏开不到半场,人就走了大半。
      而留下的人里,一部分是图个新鲜,一部分大抵是没见过台上扮戏都扮的水灵灵的“姑娘”。

      笙园是老师傅早年在北平戏班子唱戏时盘下的地方,自从他回了姑苏后这所笙园便一直荒着,连同后院园子里的草木都生的无人搭理,报复似盘盘绕绕长出后墙,枝头还显摆的挂着几朵红彤彤的花。

      戏落了半幕,稚月笙被扶下去休息的时候恰巧路过了这座园子,一时间被这浓墨般的绿迷了眼,粉色的衣衫上坠着几朵和枝头红花相呼应的刺绣,竟恍惚生出了几分丽娘游园的真实感。

      “这般景色还是不要让小珺他们打理了吧,”稚月笙看的有些痴了,抬手捏起落在绿丛间飘落的红花瓣,笑道:“如此还挺好看的。”

      戏里的场景突然出现在了现实,稚月笙眼瞅着面前的石墙门洞,就总有种错觉,是不是下一秒那梦中的柳梦梅就会从这石墙后面走出来。

      “先生?”突然从身后响起的声音将稚月笙飘飘然的思绪拽回了现实。

      稚月笙回头便看见方才在台下听戏的毛头学生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穿着那身显眼的白衣,面上带着笑,朝着自己微微躬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迷路了。”
      言外之意就是稚月笙穿着戏服必定是笙园的人,定是认得这园子里七绕八拐的路。

      稚月笙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现在本来是去这园子里准备休息的,现下却遇到这么个毛头学生,迷路了不说,这话里话外就是要让自己带他出去,这倒是真真的磨人。

      这“柳梦梅”没遇见,遇见了个白衫学生。

      傅含之此刻心下十分忐忑。

      就不该被那杨安忽悠来这听戏,本想着趁戏落了半幕能悄悄溜走,可谁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戏园子里迷了路,还好巧不巧的碰上了方才在台子上唱曲儿的角儿。

      本以为眼前一袭粉衫的人会嘲笑他一番自顾自的离开,可没想到眼前人只是眉梢一挑,继而露出了笑。

      他说:“你怎晓得我是男子?”

      傅含之到是没料到他会这样问,道:“先生虽穿着戏装,但眉目还是残留几分男子模样。更何况,”说着傅含之看了他一眼,笑说:“哪里有女子和先生一样高?”

      稚月笙顿了顿,眉间笑意更甚:“再高不还是比不上现在的学生小子吗。”

      “先生说笑了。”

      正当傅含之还想着找些话题时,眼前的人到底是绷不住笑出了声。

      原是先前在台上因为离的远,看这人的面容朦胧不真切,似是隔了一层纱,可是此刻离得近了,傅含之才知道平日里读的书中“美人”如何。

      眼眸粲然,带着午后的光色微微发着棕,绛色的唇角微扬,面颊上的红融入油彩,竟有些小女孩的稚嫩。
      耳后的鬓花勾着青丝如墨,搭在衣襟前润了这满园春色的枝杈。

      “好看?”稚月笙面上笑容不减,问。

      冷不丁的回了神,傅含之才发现自己方才失了分寸,慌忙低头:“学生失礼。”

      “我又不是女子,何来的失礼?”眼瞧着这学生渐渐红了耳朵,稚月笙也不再逗他,摆摆手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人走过衣衫却留香,似乎有种江南雨后的清凉。

      傅含之记得来时戏园门前招牌布示上好像是说这位先生是姑苏人,问:“先生是姑苏来的?”

      “是。”稚月笙脚步微顿。

      “先生方才那出戏唱的很好。”

      “你听得懂江南戏?”

      “听不太真切,但先生演、唱的好。”

      “如若真唱的好的话,你这学生会想跑?”稚月笙挑挑眉,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傅含之的客套话。

      “……”傅含之耳垂堪堪红透:“对不起先生,我不太会听戏。”

      “不是你的问题,”稚月笙似乎有些惋惜,“是我不懂北平的地事,你们听不惯很正常。”

      也不知为何,半个时辰前还觉得这风月戏曲无甚乐趣的傅含之,此刻像是被施了针似的正襟坐在板凳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台上的角儿。

      身侧的同学杨安一副“你吃错药”的表情看着他,问:“含之你看得懂?”

      “不懂。”

      “那你看的像真的似的。”

      “不懂,但是会学着看懂。”

      戏台上软软糯糯的唱着苏语,江南水乡的水漫哒哒的溢出了岸,流过青石满街,入了北平。

      夕阳斜斜的打着杜丽娘素白衣衫,风过头纱垂落在身侧,真如那柳梦梅手中的画美人。

      她唱:“幽谷寒涯,你为俺催花连夜发。俺全然未嫁,你个中知察,拘惜的好人家。牡丹亭,娇恰恰;湖山畔,羞答答;读书窗,淅喇喇。良夜省陪茶,清风明月知无价。”

      这杜丽娘面上带笑,站在柳梦梅身边,笑的比那园子里枝头红花还要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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