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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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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7月29日。
笙园里的栀子花像是挺不过七月了,一朵朵挂在枝末无精打采的散着瓣。
原是还有几朵迎着最后花期开的盛的,可被那透着热气的夏风一打,又可怜的落了一地的花瓣。
稚月笙坐在昏暗的屋子里,虽然是七月,可这屋内却冷的怕人,丝丝缕缕的透着股凉气。
桌上那封深黄的信被树上凋零的栀子花落了满身,仿佛只要皮上落满了白就能洗净纸间满篇的罪似的。
“晚上日本人要你去唱戏,只要你稚月笙一个人。”
这才刚过正午,窗外的阳光就晃了眼,透过斑驳窗霏洒在雪白的戏服上。稚月笙微俯下身抬手捻起衣襟上妆衬着的栀子花瓣,不禁笑道:“你不该落了的。”
不该落了的,虽是七月末,也该撑一撑,熬到八月初。
也不知道杨安是何时当了那些日本人的狗。
清晨开门见到他时,稚月笙说到底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自己这个戏园子自两三年前就基本上算是废了,鲜少有人拜访,那些身世显赫的学生少爷们一个个都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眼前这位杨大少爷。
“你的信。”
熹微的晨光透过石巷门栏堪堪照亮了杨安的脸,明明是以前再熟悉不过的五官,可在此刻稚月笙却瞧着分外陌生。
恍惚间,他看到杨安张了张嘴说了些什么,平日里低沉温和的声音眼下变得有些刺耳,就像是尖刀生硬的刮着已经锈了的铁板。
随后,稚月笙就听见自己说:“你现在对得起含之吗?”
像是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杨安有些发愣,微微偏了偏头,使得原本摆在晨光下的五官彻底隐在了昏暗的阴影里。
他说:“傅含之早就死了。”
园内往日热闹的戏台上落满了薄薄一层雪白的栀子花瓣,有些一整朵儿的被夏风吹掉了,还含着淡黄的花蕊幽幽的发着香。
台上一曲《牡丹亭》,没有春香,没有柳梦梅,亦没有那十几花神,此刻单单只有一个杜丽娘。
眼波含春,唇角微启,素白衣衫仅点缀着几朵娇艳的绣花,精致的丝线在阳光下闪着亮。
面颊腮红透着枣红,渐隐渐现的晕着那双明亮杏眼,云片墨黑弯弯绕着饱满前额,耳鬓后微微晃着的银白珠子擦着青丝落在肩头。
只可惜生的这副好相貌,台下却空无一人。
“有一个曾同笑,待想象生描著,再消详邈入其中妙,则女孩家怕漏泄风情稿。这春容呵,似孤秋月离云峤,甚蟾宫贵客傍的云霄?”
这杜丽娘眼尾含泪,坐与台中戏凳上,长袖垂落在双膝上,双眸低垂掩去了其中晃动的神采,而后随着日头的西移,慢慢合了眼。
身侧桌上未经打磨的铜镜本是照不清模样,可一瓣栀子花落下,那抹莹白便侵蚀了镜中的世界,带着砚台的香气。
现下杜丽娘离了凡间,按照本子下一场该唱《冥判》了。
可那台上的稚月笙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了,直到有一阵夏风吹过,宽大衣袖中掉落出一只巴掌大的瓶子,瓶子顶端的红像是刺痛了阳光的眼,渐渐移到云后躲了起来。
天空瞬间昏黑一片。
7月29日晚报:
“北平笙园稚月笙先生于1937年7月29日死于家中,死时身旁空无一人,查为自杀,终年41岁。”
1937年7月29日,北平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