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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场雪 ...

  •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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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医院,加上正值年关,没有平日那般多的人。
      岑毅等在大厅里,见到岑秋知忙走了上来,他搓了搓手。“这天可真冷,你只穿这一点别冻着了。”

      “妈呢?”岑秋知没看岑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过来想要摸一摸岑秋知手背温度的手。

      “你妈她拿药去了。”岑毅的手落了空,有些尴尬地摩搓着,“没啥事儿,就是有点高血压,都老毛病了。”

      “知知啊。”见岑秋知不再说话,岑毅讪讪开口道,“谈恋爱的事儿呢,不着急,你也不要认死一个人,我们姑娘这么漂亮,不是大把……”

      “爸。”岑秋知微微抬高了声音,打断了岑毅的话,“等会儿我们就去外婆家吧,今儿年三十,我明早的飞机回渝城。”

      “哦好。”岑毅眼尾向下垂着,他想要在同岑秋知说些什么,可却是几次张嘴都未曾开得了口。
      万红很快提着药走了出来,面色红润,看不出哪里不舒服。
      她一眼就瞧见了岑秋知,但她并未开口同岑秋知说话,只对着岑毅道,“老岑,今天年三十,怎么安排。”

      “姑娘说去外婆家过,我们等下从订餐的酒店把年夜饭拿了,就回乡下去,明儿早上还要送姑娘去机场。”

      听到是去自己的娘家,万红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两分,她微微挑起眉,似是在斜觑观察着岑毅的脸色。
      “还是我生的知道我的心思,年年和你那么一家过年,我真是迟早怄气怄死。”万红就那样如常地和岑秋知搭话道,“知知,你不晓得,你嬢嬢坏得很,处处想着占我们便宜。”

      “妈,快走吧,回头外公他们该等急了。”岑秋知向来是想不明白方红的,她不懂,为什么方红总能话语间就把不久前的争吵抹掉,她也不想懂。

      就好像现在,万红坐在副驾驶上,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诫着岑秋知。
      无非是什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又或是什么年纪大了,再拖下去找不到好人家一系列陈词滥调。

      岑秋知闭着眼装睡,她不想同万红争吵。
      车外景色飞驰而过,岑秋知的记忆随着那不断后移的风景开始疾驰。

      听万红说,在岑秋知五岁之前,都是和她一起住在外婆家的。
      岑秋知对旁的都没有记忆,独独对外婆家后院里那棵总是结许多桃子的歪脖子桃树记忆深刻。

      穿着黑色厚衣服的老人家一人搬了一个躺椅,手上各捧着一把瓜子。
      远远地,岑秋知就从车窗看见两位老人站起身,脸上满是笑意地迎了上来。

      “我还在跟你爸说,孩子今儿该过来了。”岑秋知的外婆咧嘴笑着,眼尾的皱纹挤到了一处,她看向弯腰从车里走出来的万红,却是握住了岑秋知的手。

      “阿婆。”岑秋知的掌心贴在了老人饱经风霜的手上,她眸光轻闪,反握住了老人家的手。

      而岑秋知的外公,早在看见车时,便转身去了屋内,他的厚棉袄敞开着,黝黑的脸上同样满是笑意。
      “知知,来吃苹果。”他手上,握着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谢谢外公。”岑秋知接过了那苹果,那苹果很大,岑秋知一只手甚至握不住,得两只手把着,才能将它好端端地放在掌心。

      “爸,等会儿就吃饭了,这会儿不吃这些。”万红从后备箱把准备好的各式各样的礼品尽数提了出来,她看向岑秋知,“知知呀,快把牛奶这些拎到屋子里去——”

      “万红——”一道突兀地女声打断了万红的话,站在一处的几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而岑秋知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想要借着半开的车门挡住自己。

      可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秋知也回来啦。”说话的女人嗓门极大,几乎要叫左邻右舍全部听见,“听你妈说你在渝城工作呢,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跑了那么远,在家里工作多好。”

      岑秋知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她并不擅长同长辈打交道,更何况说的还是这种万红面前提不得的话题。
      好在那女人并不需要岑秋知回答她什么。只是兀自看向万红,自说自话着。

      “万红啊,你怎么舍得的哟。”

      “孩子大了,出去闯闯也是好事。”万红脸上带着笑,可笑意却是未曾到达眼底。“知知呀,快把东西拿进去。”

      岑秋知嗯了一声,弯腰提起了牛奶和白酒,朝着屋内走了过去。
      那女人仍旧同万红在寒暄着。

      两人说的话落进岑秋知耳朵里,无端让她双眼刺痛。

      ——我们家囡囡,现在在税务局里呢。

      ——是的呀,稳定呀,回头找个单位的男孩子把婚一结,我也就心满意足咯。

      岑秋知弯下腰去,将手中提着的两箱礼品放进了看着便有了些年头的柜子当中,起身时,却是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柜角。
      岑秋知眉心皱成一团,捂着额头,眼中闪着光,看向那半开着门的柜子。

      那是岑秋知的表弟用来放杂乱书籍的柜子。

      杂七杂八的书中,一本素白封面的厚本子在其中,格格不入。

      岑秋知伸手将厚本子抽了出来,封面上,落有她熟悉的字迹。
      那是她高中时候用来摘抄的本子,不知怎么竟是到了外婆家,藏在了杂七杂八的书本当中,终日不见阳光。

      岑秋知指节微弯,翻开了摘抄本。

      这么些年,岑秋知的字迹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那时的自己,多了两分稚嫩同较真。

      一字一画,一撇一捺,总要字字落在点上,笔笔停在实处。

      岑秋知的视线落在了最后那张的背面,不等她看清落款,便听到了万红的脚步声。

      “怎么放个东西这么久啦?快过来帮着一道打下手了。”

      “就来。”岑秋知像是被手上的东西烫到了一般,猛然将本子合拢,塞进了歪七扭八的书堆当中。

      万红的声音由远及近,到最后,几乎像是贴在岑秋知耳边。“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没——”岑秋知转过身去,笑了笑,“我看弟弟这些书呢,杂七杂八的。”
      万红的视线循着岑秋知的话,落在了那翻翘着一角的书堆上,轻唔了一声,“可不是,之前你毕业了好多书我都拿来给他看了,你那个时候,喜欢买闲书的很。”

      岑秋知吐出一口气,她没有接话,只是挽住了万红的胳膊,“外公今天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你啊,就知道吃,嘴馋得很。”万红瞪了岑秋知一眼,却是停了脚步,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红包外头,印着个穿着肚兜的小娃娃,瞧着就十分喜庆,“收好了,外公外婆给你的压岁钱。”

      岑秋知接过了那红包,“那我去谢谢外公外婆。”

      “等等。”见岑秋知这便要走,万红开口喊住了她,“这是我和你爸的,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我们不放心得很,身边钱多一点,我也放心一些。”

      那叠钱蛮厚的,岑秋知望一眼就知道,这些钱,得她累死累活一个月,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只是她没有去接,万红见她不接,便将那钱塞进了岑秋知的手里,“快收好了,我们这些钱,迟早都是你的。”

      岑秋知嗯了一声,指腹按在了那叠钱上,微微泛白。
      心头先前的情绪开始再次变得茫然。

      总是这样,她同万红之间,总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矛盾。
      每一次,当岑秋知不想再去管万红,随自己的心时,万红却又以种种迹象告知岑秋知,妈妈是爱她的。

      万红怎么会不爱岑秋知呢。
      岑秋知爱翻老照片,年轻时的万红,一卷爆炸头,穿着吊带短裤便周游全国的人,那般时尚又潮流,却偏偏愿意困守在这座江南小城。

      岑秋知明白,万红是因为她,才会一辈子困在南城这座小城市里。
      一眼望过去,满是疮痍。

      那时候,岑毅远没有现在这般出息,如今的岑毅多少混出了些名堂,走出去,旁人都要喊一声哥。
      但在岑秋知刚出生时,岑毅还只是个要跟着旁的师傅后面,帮着抱图纸的跟班,那时候,岑毅常年都在平城。

      平城啊,大城市,一个区就有南城整座城市那般大。
      听万红说,岑秋知刚会写字的时候,就会抱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工工整整地写下——

      爸爸,我很乖,很想你。

      里面大半是拼音。

      信寄出去后不久,岑毅的电话就会打到家里来。
      “知知呀,最近学了些什么啊?”
      “有没有好好吃饭?”
      “要听妈妈的话呀。”

      又或者是,“万红,老板最近很看重我,放心吧,咱们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这些也都是万红告诉岑秋知的,有时候,岑秋知会疑惑,为什么万红口中能描绘出两个家庭呢?
      一个温馨自在,任谁都要羡慕,另一个却是烂在泥里,爬着苍蝇生了蛆虫,让人一眼都不想多看。

      岑秋知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开心。
      家里最权威的爷爷比起那些堂哥更疼岑秋知一些,而岑秋知生得乖巧,在学校也讨老师喜欢。
      真真是什么烦恼都没有的。

      直到那天,岑毅来了电话。
      只是电话不是打给万红的,而是打到了岑秋知爷爷那儿。
      从前一家两三个电话,那边说着,这边接起来也能听到。

      那个晚上,万红砸了房间里的电话。
      从那以后,岑秋知心里的那个家就变了。

      从那以后,万红受了委屈又或是岑秋知不听话时,岑秋知总会听到相似的话。

      前者是。知知啊,不是因为你,妈妈怎么会留在这个地方呢,你要出息,以后带着妈妈离开呀,岑家所有的人都欺负人啊。
      而后者是,岑秋知,不是你我会不和岑毅离婚勉强过下去吗?当年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我该过自己的日子去。

      后来很多时候,岑秋知都会想,对啊,你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把我生下来呢,害得如今你受罪,我也受罪。

      岑秋知外婆家屋子外有很大的一片水泥地,架了灯,拉了电线。天刚黑,那白炽灯就恨不得代替太阳,成为新的太阳。
      岑秋知叫那灯光晃得恍惚,直到岑毅的声音响起,才缓缓回神。

      “知知呀,快去喊你妈妈来吃春卷,刚出锅的,脆着呢。”

      岑秋知应了一声,转过身去。
      在外人眼中,岑毅分明最听万红的话不过,而在岑秋知懵懂的年纪,她也觉得自己的爸爸对妈妈很好很好,总是顺着她。
      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当年要出轨呢。

      岑秋知想了很多年,都没能想得明白。
      为什么要出轨呢?

      白炽灯的光实在是太亮了,遮得那轮圆月一点光都没能落在人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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