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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桃花一簇开无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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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云澄宫在阴暗的天色中,只剩下隐隐绰绰的轮廓。
瀑布的声音,在整座宫中隐隐回响,即使深夜也依然是不安静的。
瑞王从马车上下来,前面正是云澄宫的侧门,他负手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不多久,里面有人轻轻开门出来,跪拜:“铁霏见过王爷。”
他微微点头,低声问:“没有人怀疑到你吧?”
“应该没有纰漏。行宫里守卫本来就少,这次德妃被贬到这边,新增的守卫又是各队里抽调的,以前绝对没人见过我们这些人,王爷可以放心。”
瑞王示意他起来,然后两人缓缓步进行宫,一路上只有几个稀落的守卫,见到他们纷纷行礼,都是瑞王麾下锦卫军的人。
“她……现在怎么样?”
“德妃看风景累了,今晚就宿在凌虚阁,靠近瀑布那边。她处变不惊,也并没有过分伤悲,如今已经睡下了。”铁霏低声道。
瑞王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上了瀑布前的悬崖,凌虚阁就在瀑布的腰间,夜晚中更加寒意逼人。瑞王无奈地皱眉想,居然在这么凶险的地方睡着,也不怕噩梦。
不过,或许对她来说,目前的处境已经是最大的噩梦了,估计也不在乎了吧。
沿着石阶直上,到了楼阁之前,轻轻推门进去。睡在外间的雕菰有点醒觉,刚刚爬起来问了一句“谁”的时候,铁霏已经将她的口捂住,拖了出去。
雕菰惊恐万分,拼命挣扎也没办法挣脱,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带出去。
瑞王进了内阁,看见烟罗一般柔软朦胧的帐子,垂在内堂。瀑布带起水风无数,从窗缝间漏进来,这些帐子就这样在暗夜中缓缓地飘摇着,如同云雾来来去去。
他走进这些丝绢的云雾中,接近了沉睡中的盛颜。
她睡得安稳,刚刚雕菰的声音,淹没在瀑布的水声中,她并没有听到。在珊瑚色的枕头上,她黑色的浓密长发散乱着,衬托得脸色素净苍白,玉石一样。
他看了又看,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睡觉的人一样,只是这样看着,瀑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哗啦哗啦,整个世界仿佛都是动荡不安的,唯有她安静地睡在这里,和他身体中静静流淌的血一样温暖而和缓。
他坐在她旁边,不觉微微叹了口气,俯下身想要叫醒她,却发现自己叫惯了她德妃,竟一时不知所措。
无法出声,良久,他将旁边的宫灯点燃,移了过来,轻轻地执起她的手,让她惊醒。
盛颜在恍惚的睡梦中,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床边,握着自己的手。烛光波动,她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不觉出于习惯,低低地叫了一声:“皇上……”
瑞王心下突然有一股恼怒涌上来,他手上不自觉地加大力道,让盛颜一下子惊醒过来,她猛地坐起来,看清了自己身边的人,惊愕得睁大了眼,低低地叫出来:“你?”
瑞王放开她,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说:“是我。”
盛颜不知所措地抱着被子,挡在自己面前,看着他,许久才回过神来,问:“不知瑞王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瑞王看她这个样子,笑了出来,说:“你已经做德妃做习惯了吧,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开口还是这样的腔调……”停了一停,他又说,“以后别这样说了吧,我不喜欢。”
“以后?”盛颜茫然地重复着他的话。
“你想要什么样的以后?”瑞王看着她,微笑着问,“你想要一辈子在这里呆着,做你冠冕堂皇又终身不见天颜的德妃,还是跟我离开,做我的妻子?”
盛颜大惊失色,问:“跟你走?”
“对,带你走……就像我们曾经说过的那样,你,终究还是我的。”他贴近她,对着她,清清楚楚地说,“虽然中间有过一些曲折,虽然你曾经是德妃,但是只要我们都忘记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疯了?”盛颜受惊过度,口不择言,居然冲口而出。
他笑了出来,说:“你就当我疯了吧,不过,我想你在这里呆下去,也会疯掉的,你真的愿意一辈子就这样守着这座空荡荡的行宫活下去?”
盛颜仰头四顾,空空的楼中回响着外面瀑布的声音,显得更加幽深。
真的,就这样被尚训抛弃在这里,一生一世吗?一辈子还这样漫长,难道要让这黑暗阴冷的寂寞一点一点渗进自己的身躯,断送这一生吗?
她打了个寒噤,慢慢地回头看着瑞王。
他微笑着,在此时不停波动的烛光中,面容清俊,叫人心动。
他是她平生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是她在以前,幻想过想要托付一生的人,是今生今世,第一个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吻的人。
为什么兜兜转转,如今她已经是朝廷的德妃,如今她即将面对一辈子的寂寞孤独,如今两人成了这样,他却愿意对她说出这样的承诺。
看她神情低落,瑞王了然地微笑着,重新又执起她的手,说道:“走吧,我许你一世繁华,终身幸福。”
“你……是故意的。”她低声说。
瑞王稍稍一顿,然后说:“对,我是有意的,不过没想到皇上反应这么迅速。我还以为他会犹豫一下,或者更迟一点才会想好怎么处置你。”他笑了出来,“宫里的消息,果然是传得最快的,连故意散播谣言都不需要。”
盛颜心中一凉,低声问:“若这次皇上不是将我贬到这边,而是让你我身败名裂,或者赐死我呢?”
瑞王微微笑着,他凉薄的唇角上扬,看起来五官尤其动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我,我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去尼姑庵中把头剃得光溜溜的你接出来而已。”
盛颜咬住下唇不说话。
“况且……”他伸手去抱她的肩,低声说,“就算你被赐死,难道我就不能偷天换日?”
盛颜本来仰着头看他,如今被他拥在怀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她睫毛浓密,在暗影中,长长地覆盖着眼睛,微微颤抖。在这样的暗夜中,她皮肤异样的白,冰雪一样让人感觉到微凉,而头发又异样浓黑。黑与白之间过渡的,唯有一点淡淡的红色嘴唇,柔软娇艳。
瑞王看着那一点红色的唇,觉得胸口的热气渐渐冒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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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锁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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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瑞王才看着她,微微冷笑出来:“不喜欢我?”
她将头偏向一边,不说话,只有胸口起伏,呼吸紊乱。
他将她的肩扳过来,让她正视自己,大怒:“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我不喜欢你,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不是吗?”她看到他眼中的怒火,有点惊惧,但依然还是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你只是,因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又被自己的弟弟抢走,所以觉得不满,觉得不开心,所以固执地想要夺回来——即使我不是一个东西,我是一个人!”
像是被猜中了心事,瑞王尚诫暴怒地摔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凉如水,外面瀑布的声音还在哗哗作响,山中水边的夜晚,寒意逼人。她只觉得刚刚的狂热自身上退去,身子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会跟你走的。”盛颜继续说道,“你这次要是将我带了出去,妃嫔私自潜逃是死罪,必定会牵连到我娘,我……不能逃。”
“你不是潜逃,你是死了。”瑞王抬起下巴,示意外面的瀑布:“恩宠有加的德妃,突然被贬到行宫,以后就等同于一个活死人,也没有再回宫的可能了。所以谁也难保你不会因为痛苦悲哀,半夜跳下瀑布自尽……而且,这瀑布一路流出行宫,汇入外面的湍急长河,尸身找不到,那也是很自然的。”
盛颜默然无语。良久,她整好衣服,赤脚下床去,推窗去看外面的瀑布。
窗户一开,夜风就夹杂着水雾,骤然飘进来,她全身白色的衣服被风吹得横斜飘飞,直欲飞去。
瑞王看着她沉默凝视着瀑布的侧面,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隐隐的惊惧,他走过去,将她的手腕握住,说:“这么冷的风,还是别开窗了。”伸手将窗子关上了。
盛颜抬头看他,低声说:“你说得对……如果我就这样留在这里,我真的会变成一个活死人,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
瑞王了然地微笑着,拖着她的手腕,带她回身在桌边坐下,晕黄的灯光透过宫灯外薄薄的纱射出来,照在她的脸上,就像明珠在日光下蒙上一层灿烂光芒一般,美得令人不可直视。
他盯着她,凝视好久,忽然在心里想,她说的,到底是否正确呢?
他真的是因为不甘心永远被弟弟抢了东西,所以想要夺走他喜欢的人吗》
但,大雨中,桃花下,她与他的弟弟毫无关系的时候,他依然郑重地,向她求亲,那个时候,他是真的第一次下定了决心,要和一个女子,相守一辈子。
而且——
“你曾口告诉我,你是以为进宫会遇到我,所以才会进去的……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那个时候,是的……”她沉默着,望着忽明忽暗的火光,良久,又轻轻摇头,说:“但现在我不会跟你离开的,就算死,我也只能死在这里。”
瑞王脸色一沉,缓缓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是你弟弟的妃子。”
“那又如何?我会好好保护你,永远不会有你以前认识的人看到你,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瑞王妃的真实身份,只要你我都不提起,我们……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一些事,就当那一次你并没有进宫,而是顺利地嫁给了我。”
他声音如同耳语,温柔殷切。
“阿颜,连我都不在乎,你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盛颜的身体微微战栗,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他的表白,不能不算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可是,她依然抬头看着他,摇头:“不,我不能。”
瑞王静默不语,唯有气息沉重起来,因为自己如此卑躬屈膝的请求,依然被她这样冷淡拒绝,他未免有点恼怒。
不过,他很快又笑了出来,说:“我想,是你还对尚训有幻想吧。不过没关系,再等几个月,等你知道了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感受,到时候我再过来看看你是否会改变主意。”
昏黄的宫灯陡然一暗,他已经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盛颜坐在烟云一般的层层帐幔中,看着风将纱帐吹起,仿佛她周身全是烟雾来来去去,让她的双眼,看不清自己前面的一切。
只有窗外瀑布的声音,依然在哗哗作响,整个世界的孤寂,似乎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