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情冢》云尖

4、此恨绵绵

　　傍晚，天边浮满大团大团的火烧云，橘红色的霞光染红了大地，高大巍峨的白色建筑上披着一层华丽的纱衣。

　　建筑门前，一条大理石铺就的小径自门口蜿蜒到了远方，消失在葱茏葱茏的掩映之间。一辆银色宝马，自那繁茂绿意间缓缓出现，放慢车速，稳稳停在了大门前。

　　车门推开，自驾驶座走下一个男人。

　　我趴在三楼宽大的阳台上，睁大了眼睛。

　　那个男人，有着不同于冷风辰愈加硬朗的男性气质。他的面部轮廓柔和而清晰，偏白的肤色在夕阳下泛着浅浅的金色，鼻梁挺立，却不失温和，唇线清晰，微笑时淡淡扯动嘴角，带出性感的弧度。

　　猛然间，那未曾入目的眸光一转，直直望向阳台这边。我一惊，闪身躲进身旁茂盛的盆栽枝叶之间。

　　那双眼里，分明有着看穿后的挑逗意味。

　　“小溪小姐！小溪小姐！吃饭了！”

　　门外传来兰婶的声音。

　　“啊！就来！”我望向门边，慌忙应道。

　　落日沉入地底，银色跑车却亮的扎眼。

　　开门，来到楼梯边。

　　硕大的水晶吊灯下，璀璨的光芒照射在餐桌前的二人身上，带出流转的波光与迷离的意境。

　　冷风辰和那个男人，面对面坐着。

　　我一出现，那个男人抬头，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在灯光的映衬下，如一匹上好的黑色丝绸，质感而细腻。那张白皙的脸脸上，有着和煦的笑意，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我低头，不去看他，径自走下楼。

　　“啊哈！冷冰冰，几年不见，你哪儿弄来这么漂亮一娃娃啊？”

　　冷冰冰？这是在叫谁？

　　我挪眼看向冷风辰，他正毫无表情地摆弄着眼前的餐具，脸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狐疑地望着那个男人。

　　“哎，冷冰冰，咱好歹也三四年不见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原来真的是叫冷风辰！他居然能容忍有人如此称呼他？

　　冷风辰平静地抬头，觑了我一眼，“吃饭！”

　　我点了点头，看了看陌生男人坐的座位，然后犹豫地站在了原地。

　　他正好坐在我平常坐的位置。对于一些习惯性的东西，我很执着。

　　“我今天不吃了，先上楼了！”

　　我不好意思让男人让座，只好借口上楼。

　　“哎，小溪小姐，吃饭了！”

　　一转身，兰婶端着一盆剁椒鱼头走了进去。鱼香瞬间侵入我的口鼻，带来一阵酸香的麻痹。这是我最喜欢的菜。

　　“我，”我不想吃了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眼睛一直盯着她手里的菜。幸好冷风辰他们在我身后，不然肯定可以看到我大咽口水的狼狈模样。

　　“来来，快，这鱼头可新鲜着呢！”

　　兰婶伸出一只手把我拽到了桌边，正想把我按在从前经常坐的位置上时，愣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拉了我坐在那张座位的旁边，便退下了。

　　就这样，我坐在了那男人的身旁。鼻尖有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不是冷风辰喜欢用的那一款，却是另一款幽香而温和的气味。

　　“哟，小妹妹，这么不给大哥哥面子啊！怎么见着我就跑呢？”

　　男人伏下身子，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吐气，调笑着。

　　我不自觉地微微避让，抬眼看见那张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想不通，那么纯净气质的人，怎么会是个这么讨人厌的纨锢子弟呢！

　　“秦彦磊！”

　　冷风辰猛然出声，声音低沉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微薄怒意。我一惊，转头看到的却仍是那个面无表情的人。

　　“啊，冷冰冰，几年不见，你脾气见长啊！以前怎么逗你都是一块冰，现在终于也会有脾气了！哈哈！这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他侧过脸看着冷风辰，身子却仍然歪斜着，脸离我很近，手干脆搭在了我的身后的靠椅上。

　　冷风辰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那男人也不说话，我低下头，看着眼前那盘剁椒鱼头冒着热气。白色的水雾氤氲，模糊了对面冷分辰的面容。

　　我很少见到这样的他。这一刻，我才发现，他终究也是个有情绪的人。这样，真好。

　　半晌之后，桌上的饭菜，已经不再冒热气了。

　　“哥！”

　　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抬起眼哀求地望着他。

　　冷风辰并不看我，只是一味地盯着男人，一瞬不瞬，我仿佛就是个透明人，一点也不能影响他们之间的对战。

　　偏头看向秦彦磊，那厮脸上竟还带着几分笑意。

　　“我饿了！”说完，我抓起筷子伸向眼前的鱼头。

　　“你们如果不吃，我就不等了！”

　　两人登时都愣了，下一秒都不可思议地看向我，仿佛我就是个怪物。

　　是啊，在这种素来看重家教礼仪的大家族里，至于怪物才会如我一般。

　　“呵呵，这丫头，有性格！我喜欢！”

　　秦彦磊扯着我的辫子，大手使劲蹂躏我的头发。

　　“秦彦磊，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滚！”

　　冷风辰在对面发话。

　　秦彦磊这才松了手，抓起筷子和我抢鱼头吃。

　　我好不容易挑中的一块鱼头，被他强占了去。他得意洋洋地朝我眨了眨眼，夹起来的时候，去而被我一筷子打落。鱼重新掉回盘里，溅起一片鱼汤，直逼着提着椅子跳将起来，他那白色名牌休闲装才免于落难。

　　“好样的啊，丫头，敢跟你哥哥我抢食吃！”

　　我乐呵呵地笑，趁他说话的空当，那块鱼已经到了我的嘴里，又酸又甜的滋味直浸得味蕾一阵酸麻。

　　幸好妈妈今天没回来。不然我这个样子被她见着了，肯定要被大骂一顿了。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着过家门了。冷震林忙着做生意赚钱，打理庞大的冷家产业。妈妈忙着打麻将，逛街，美容等等，贵妇人的生活让她乐此不疲。

　　“我说，你原来就是冷冰冰的新妹妹啊！”

　　他坐下来，继续和我在鱼头盘里抢夺。

　　我一听这话，动作慢了下来。新，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平白冒出来的。

　　“冷冰冰，你这妹妹长是长得够水灵，这性格嘛，和你一样！有特色！”

　　他把从我筷下抢夺过来的鱼头，放到了我的碗里。

　　“忘了告诉你，我不吃辣椒的！”

　　我愣愣地望着他，半天后才点点头，“谢谢！”

　　“嗨，你这丫头，怎么一会儿疯一会儿又这么拘谨的！以后有啥事尽管找你彦磊哥哥好了，长点小事就感动成这样，以后你还不吵着要以身相许了哈！”

　　“秦彦磊，人家什么时候说要你帮忙了？”

　　冷风辰一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冷冷地盯着我和秦彦磊在胡闹。说到这里，他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人家现在可是冷老爷的心肝宝贝，你想帮还帮不着呢！”

　　我伸到碗里的筷子一顿，手微微抖了起来。

　　“冷冰冰，你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酸呢！”

　　秦彦磊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我赶紧假装在很认真地吃鱼。

　　“哼，要不是这样，你觉得她能是今天的冷大小姐？别忘了，这些都是我那老爸，冷家老爷子给的！要是有一天，老爷子发现了什么，大小姐可能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了！所以现在趁着还有机会，就好好享受享受吧！这些可都是老爷子说了算的！”

　　我的手忽然抖得很厉害，抓在手上的筷子，颤个不停。

　　“够了！”秦彦磊一把抓住我抖个不停的手，手掌整个包住我的，却没有看我。

　　“这就是你冷风辰的做派么？没事拿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撒气，她有什么错？明明犯错的就是你们冷家的人，跟她有任何关系吗？你觉得你有资格有权利在这里指责嘲讽她？”

　　“哼，和她没关系么？和她没关系她今天能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吃饭，风风光光地住在这栋宅子里，做冷家的千金？”

　　我抬起眼，直直地看着对面充斥着怒意的脸，“哥！”

　　“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婊 子，你们一个个让我看到就恶心！”

　　秦彦磊忽地从椅子上拔起，脸上的笑意全无，我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放。

　　“哥，无论你答不答应，当不当我是你妹妹，但我一直当你是我哥，这个永远不会变！”就算这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了满面，滴落在白色的餐桌上，引出一朵朵水花，晕散，漫开。

　　“哥，我只想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事情，你说的和我有关的事情？我和妈妈真的，就那么不可原谅么？”

　　“丫头，你别理他！他一向如此，眼里永远只有自己！”

　　“彦磊哥哥！你别这样说哥，他不是这样的，这之中肯定有什么误会的！”

　　“呵呵，误会？是误会么？你想的可真好！”

　　冷风辰倏然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压抑在喉间，听起来苍凉无比。

　　“你说的对，你们”他转过头，恶狠狠地望着我，“你们就是不可原谅！”

　　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他终于爆发了，隐忍了三年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刻全数爆发了出来。我曾经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来迎接这一天的到来。真正到了这一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悲伤，我已然溃不成军。

　　他是我用全身心，仰望了整整三年的人啊！

　　我们之间，如果无爱亦无恨，就只可能成为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如今有了这刻骨的恨意，我终于成了他刻骨铭心的人。

　　我凄凉地笑。老天啊，难道要我感谢你么？谢你让他恨我？多可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