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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阴暗角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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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渐渐知道,冷风辰的性格中,有着无数不可捉摸的沟壑,深深浅浅,无可探寻。
比如,沉默寡言,他可以半个月不说一句话,比如冷酷无情,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一只狗,一只据说他养了八年的苏格兰牧羊犬,只因为,它老了,老得不能再动,早些送它去天堂是他对它的恩赐。
我不能想象,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冷静残酷的人存在。
我站在冷风辰的身后,他的腿修长有力,身形颀长,坚毅的掌中握着一根手腕粗的铁棒。
夕阳西沉,日暮向晚,夕阳余晖遍地,束束橘黄色的光线越过冷风辰的身体,照进我的眼里。我抬手,摊开手掌挡住脸,五指指缝微微张开,视线穿过冷风辰,看到那只来不及惨呼一声就已断气的狗。
夕阳渐沉,柔光四射,夺目耀眼。那是为它举行的葬礼。
“小溪小姐!”
我转过头,兰婶正从外面走进来,我斜眼看到身边的牡丹盆栽,信手把手上无处可藏的仙人掌塞进了那茂盛的枝叶底下。
“小溪小姐,原来你在这儿!”
兰婶迈步进来,眼中有焦虑与宠溺。她是真正关心我的人,尽管那是奉了冷震林的命令,但我一点也不怀疑她对我的真心。
“兰婶!”
我怯怯地喊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把手藏到身后。我一向胆小,更何况我不想兰婶看出什么而有所担心。
“您刚刚都上哪里去了,我找了好久,该去练琴了!”
兰婶边走过来,边来拉我的手。
我赶紧往后一缩,避开了她的碰触。
兰婶一愣,呆呆地看了我一秒,眼中有微微的错愕。平时,我都不会拒绝她的碰触。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我不敢再看兰婶的表情。我知道,她肯定误会什么了。可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转身便往琴房走去。
今年我八岁,和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样,我每天清晨都要爬起来去学校上学。但我比他们更忙,我是个忙碌的孩子。
冷震林希望我以后能长成一个大家闺秀,而妈妈则希望我以后能进入冷氏家族企业内部。二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结果就是,我既要满足冷震林对我的期冀,也必须达到妈妈对我的要求。所以,我不但要学习琴棋书画,还要接受经济管理知识的灌输。
几乎每天,我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的,很少会有空余的时间。
对于我来说,弹钢琴和学习声乐的时候,才是有快乐可言的。西方经济管理知识,对于一个八岁孩童来说,先得过于枯燥乏味了。
教我钢琴的是一位美丽得如蝴蝶斑绚烂的女孩子。她有长及腰际的波浪卷发,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灵动慧黠的闪亮大眼,娇艳欲滴的嫣红樱唇。她喜欢穿各色轻柔的雪纺纱裙,风过之时,绸缎翻跌,迎风起舞,远远望去,便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娇媚而诱惑。
人如其名,她叫沈梦蝶,我叫她小蝶老师。
据说,她是这里最好的大学里的优等生,成绩好得另天才都望尘莫及,据说,她和我哥冷风辰同班,是全校评选的金童玉女,据说,她是那所学校公认的校花,追求她的男生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据说,这许多的追求者之中,她独爱一人。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我哥。
每逢周六她来给我上课,总喜欢早到一点点,坐下来之后,时不时抬头看看二楼。我哥,正住在二楼。
我不知道,她坐在那里,究竟是在等我,还是在等其他人。
她总是坐得很规矩,端庄典雅,应该很符合冷震林对我的要求。身上的雪缎轻轻柔柔地洒在黑色真皮沙发上,像一朵摇摇绽放的花朵般。而花中的花仙子眼中,似乎总带着些期盼。
我本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美丽,喜欢她的温柔,喜欢她的才华,喜欢她轻软的声音,可这些喜欢,在每次看到她眼中莫名发出的亮光的时候,飘散走远。
只有当冷风辰出现的时候,她眼中才会瞬间绽放异彩。
每每这时,冷风辰也会注意到她,然后微微眯眼,轻轻一点头,然后,素来不苟言笑的他,会绽出一个微笑,转身走开。
那是一个真正纯粹的笑容,没有嘲讽,没有冰冷。
我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冲进客厅。一抬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我只有八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所形容的喜欢。
我经常想象着,将来有一天,我变得同她一般,美丽,才气,温柔,端庄,大方,冷风辰是不是也会给我那样一个微笑呢!
是我奢求么?也许是吧,这三年来,他从不主动理会我,除了用冰冷的眼神瞅着我,嘴角浮出淡淡的讽笑,他吝啬于给我任何一星半点多余的注意。
我低下头,看着手上一道道血痕,竟有一丝丝快意。他今天,一定很生气吧!我终于,也可以激起他一点点情绪了。
“小溪!在看什么呢?”
沈梦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啊?没,没想什么。”
我将手握成拳,转身看到沈梦蝶站在琴房的窗户边上。窗外是飞扬的柳絮,丝丝和暖的金光照耀进来,洒了一地。
她,就像个女神一般,睥睨着我。
不,她不能,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力藐视我!就凭她是冷风辰的绯闻女友,就可以如同他一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么?我不能让她得逞!
“小溪,今天我们要学的可是一首很难的曲子哦!”
沈梦蝶的声音很温柔,带着跳动的音符,堪比这春风,拂过心头。我想,任何一个男生听了这样的声音都会在心底升起些许怜惜之情吧。
可是,我不是男生。
“我今天不想上课了。”
我淡淡开口,双手仍旧紧握,语毕便转身朝门口迈去。
未到门口,风中飘来一阵百合花的清香。那是沈梦蝶最喜欢的香味。我脚下不自觉地顿了顿,下一秒沈梦蝶便挡在了门边。
我静静抬眼,沈梦蝶比我高出许多,我不喜欢这仰视的角度。
“小溪,你怎么了?你不想知道今天要教的是什么曲子么?是肖邦的。”
“不想!”
不等她说完,我干脆地打断,声音像极了裂帛破碎时的哀戚,不悦与怒意中,竟掺杂了不为人察觉的脆弱。
在记忆里,这是我三年里第一次顶撞他人。从前的冷月溪,从来都是别人眼中乖巧温顺的好孩子,听话,懂事,温和,礼貌。谁又知道,那只是不得不戴上的舞会面具。面具之后的冷月溪,或许真是那般温文可人,或许根本就是个面目狰狞的怪胎。
面具后呆久了也会呼吸困难,到了忍受不住的时候也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譬如,现在的冷月溪。
“请你让开,我说了我今天不想上课!”
我这才发现,原来,冷风辰的寒冷,也是可以传染的。
沈梦蝶一愣,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原本甜美的笑容不自觉地退去。这是她三年来从未见过的冷月溪。
我低下头,笑了。何止你没见过,相信冷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曾见过,就连我自己都没见过这样的自己。
“小溪!你”
沈梦蝶欲言又止,如细葱般的手指扶上我的头顶。我微微侧身,轻易避过。
“小蝶老师,我会向爸爸妈妈解释的,你不用担心。工资还是会照平时一样发给你,今天的事是我,不怪你!”
此时的我才惊觉,原来我长大了,已经学会怎样与人周旋谈判,怎样完满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小溪,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看看,要不”
我抬头斜睨着她,没有表情地牢牢盯视着她。我想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额,请不必再说无用的废话。而这个,我做到了,用眼神做到的。
沈梦蝶立即噤声,低头看着我的脸,表情却像在仰视着一个可畏的人。裙摆飞扬在三月的微风里,似她不安的心跳。
“老师,您可以去忙别的了!”
我径直绕过门边的她,没再看她一眼,一步跨出了门。
沈梦蝶手里抓着乐谱,指关节泛出苍白的纹理,乐谱上尽是难看的皱痕。那是我走过她身边时,偷眼瞟见的。
不是每个人,我都要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