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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等风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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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过头,灵车扬起的灰尘覆盖在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上,他的身形和精神也一同被灰尘淹没了。
灵车与嬉笑的人群擦肩而过,情感无声的碰撞爆发,生成两个不相通的世界。
我们在游过大街小巷,最终回到起点。
爸跟陈老汉结清了钱,我跟着他钻进桑塔纳轿车里,一路无言。
车把我们送到巷口,爸又掏了两包烟给司机给他,说是规矩。
他看着车,我看着他。巷口黑黝黝的,我却能看清他鬓角的白发。
他背对着我扬了扬手,示意我先走。
小巷被无限拉长,欢笑声从远处飘来,砸在我的背上,无比沉重。在我将要精疲力尽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尽头。
大门洞开,家里灯火通明。
欢笑声望而却步,最终仓皇而逃。
妈拿着手帕坐在椅子上,肩膀颤抖,眼睛通红。小姨单手搂着她的肩,另一只手也在抹眼泪。
看见我,她一下没站住,多亏小姨扶住了她。
她先看见我怀里抱着的骨灰盒,目光硬生生切断,别过脸朝我身后张望,声音沙哑:“你爸呢?”
“结账呢。”
妈点点头,拿手帕擦了擦泪,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
小姨转过身抱住她,两人摇晃着跌坐在沙发上,发出几声呜咽。
正对着门的书案上反放着一个相框,我把阿莱放到书案中间,竖起照片,他苍白却明媚的笑脸毫无防备地映入我的眼帘。一只绘着“寿”字的白瓷碗里装满香油,里面捻了一根棉线,我掏出打火机,直勾勾地盯着它看。
按动打火机,它“吧嗒”一声吐出一团火焰。
那声音如同控制情绪的开关,妈和小姨的呜咽声停了。
我又把视线转到火苗上,停顿了瞬息后,燃着那根棉线。棉线摇曳了下,才稳住身形,托住那团火焰——阿莱啊!看见这点长明灯的亮光,就回家吧。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线香傲立在堆成小山的白米饭上,吐出一道看得见的清香,只是飘到半空时,迷失在炸肉丸子的荤香和西瓜的甜香中了。书案下,纸钱被火苗吞噬,灰烬扶着气流颠簸而上,跌落的悄无声息。
“怎么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说烧就烧了,怎么能烧呢?他们怎么就能这么干?”小姨哀声质问。
小姨的声音吓走了那阵气流。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觉得那映在身上的火光,烫得能把人烧伤。
可妈也直勾勾得盯着我看,在等我的答案。
“小荷,这时候可不能瞒着啊,到底怎么回事?”小姨拍了拍妈的肩,擦了眼泪,站起身朝我走来。
那两道目光如同两把钝刀,割着我的肉,疼却不见血。
门在这时发出一声喑哑的哭嚎——是爸回来了。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一时竟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火葬场的人说,人是从城东拉过去的。”
“城东?有说怎么......没的?”
他们说阿莱是被坍塌的楼板砸死的。
或许,不见这最后一面才是一种幸运。
“......”我用沉默回答她的问题。
“不是的,不是的。”妈突然站起来,情绪平复了些,“这不是阿莱,不是我儿子,他们弄一堆灰,看着没人领,就说是我儿子,谁看见了?我们都没看见,他们凭什么这么说!老卫,我们得去找他们理论!阿莱还那么小,他们怎么能这么恶毒,怎么能这么诅咒他。”
妈一把抓住爸的胳膊,含泪的眼睛被光照的闪亮亮的。她挤出一个笑,眼睛便盛不住泪了,划出两道泪痕。
爸不说话,颤颤巍巍地把紧攥在手里的一块银锁拿出来,缓缓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击垮了她最后的希望,她终于忍不住扑进爸怀里,痛哭出声。
那块银锁我也有一个,背面刻着出生的年月,底下原本挂着两个银铃铛。阿莱刚会走路的时候,那铃铛声总是响个不停。殃及池鱼,那原本热闹的铃铛声因为在我的童年里摇地太响,有如夏日里的蚊蝇,我便把我的那块取下,用手绢裹着,放进箱底。等阿莱长大了些,爸嫌带着铃铛女孩子气,便下了那两个铃铛,只剩一个光秃秃的银锁。
它原本寄托着希冀,如今只剩深重罪孽了。
我把银锁轻放在红绸上,大概也算物归原主。
真是神奇,那么大的一个人,如今只剩小小的一堆了。
可是我的阿莱啊,你得有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