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光纪》锦夏未

2、Chapter.2

　　讲台上历史老师完全忽视了下面或趴或睡的人们，一如既往孜孜不倦地讲着。
　　安静之中，教室里的气氛显得相当和谐，惟独窗边一个座位因为少了主人而孤零零地空着。
　　“还真是令人羡慕啊。”少女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本间抬眼不着痕迹地瞄了一下那个空位。
　　旁边的男生闻言懒散地睁开双眼，并没有顺着少女的目光看过去，只是随手拨了拨额前因为睡觉而散乱的碎发。“妩墨。”
　　“怎么？”被称为妩墨的少女侧首，看向他露出不明的笑意。男生垂下眼睑。“不要把心思放在那些无聊的事情上。”
　　毕竟，现在表面上，他们和韩顾晨、夜纱，只是同学关系而已。
　　“这么说可真是令人伤心呐。”她伸出食指晃了晃，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咪，“咱们家的亲亲顾晨可是难得有点动心哦，咱们做父母的不出点力不是说不过去吗？”
　　什么叫“做父母的”……一脸淡然的男生难得嘴角微微抽搐。“他和你我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哎呀，这么说可真是不负责任啊。
　　“湛明。”萧妩墨的眉梢轻挑，忽然一脸认真地直视男生幽深的双眸，“是我们创造了他。你这样否定他的存在，太残忍了。”
　　太残忍了。
　　男生闻言沉默片刻，最后只是抛下一句：“她再这样下去，会消失的。”
　　萧妩墨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却笑得灿烂。“恩，我知道。”消失了，才有机会让他们家亲亲顾晨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啊……

　　“下课。”
　　“起立！”整齐划一的声音，“老师再见——”
　　历史老师临出门前又看了某人一眼，心里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敬佩——竟然就这样光明正大睡了整整一节课，连头都没抬一下啊。
　　仍旧趴在课桌上浅眠、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刚刚历史课上老师重点关注对象的夜纱似乎被下课时人们的喧闹所惊扰，微睁睡眸，在看到旁边的座位仍旧空着后轻轻地皱了下眉头。
　　韩顾晨还没有来。
　　——奇怪，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在乎起他了。夜纱微微地弯起唇角，扯出一抹没有笑意的轻讽弧度。
　　身边少了他的气息，自己还真是睡得极不安稳呢。
　　干净的、如他本人一样温润的，像雨后初晴时的微风。
　　每次从旁边的他身上闻到这样的味道，温暖就会一点一点从她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中溢出，填满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但，也只是这样而已——这是夜纱为自己心中对韩顾晨那抹异样所下的定义。
　　再次有些疲倦地闭上眼，她任由脑海里烦乱的思绪纠缠不清。
　　她只是羡慕韩顾晨。
　　没有其他。也不能有其他。她从不给自己留退路，她害怕。所以她不敢让自己动心，不敢让自己有机会奢望。
　　数学课。“报告。”淡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礼貌地打断了老师的教学。老师点点头，韩顾晨在同学们的注目下一脸自然地走了进来。
　　而原本依然趴在课桌上神游的夜纱在韩顾晨出现在学校范围内的瞬间就睁开了双眼——啧，身为灵还是有点好处的。
　　“还真是稀奇，你竟然会缺席整整一个早上。”略带调侃的声音柔柔传来，韩顾晨一转头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同桌夜纱左手扶颊，定定地看着自己。
　　扬起一抹优雅的笑意，“怎么，想我了？”
　　如此气质的笑容加上这让人脸红的话还真是绝配呢。夜纱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只是好奇而已。”余光瞟到他正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拿出什么东西，又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韩顾晨把东西放在课桌上，玻璃瓶子，清澈液体。他把瓶子推到她的面前：“深云山的朝露。”
　　瞬间怔住。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从来吃不下人类的食物？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只食得下没有被污染的清晨的露水？
　　“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吃东西。”许是看出了夜纱的疑问，他顿了顿，接着解释道：“而且三天前我碰巧看到你去公园采集露水。空气污染之下的露水难以入口。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一直没有进食。”
　　从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但是，韩顾晨会。
　　“谢谢你……顾晨。”
　　不是韩顾晨，而是顾晨。夜纱想，她还是在乎眼前这个对她一脸温柔的少年的。
　　夜纱接过那个玻璃瓶子，双手轻轻捧着。里面的液体触摸起来微凉，但接触到皮肤却是无法言喻的温暖。
　　真的，好温暖。
　　灿烂的阳光从窗□□入，照在纯净的露水上折射出水晶般璀璨纯粹的光芒，映入夜纱的眸中。
　　非常耀眼的光芒。
　　耀眼得……她都想流泪了。
　　韩顾晨看着身边的少女，珍宝一般捧着玻璃瓶，晶莹的泪水蜿蜒流下。他的眼中，也突然闪过了柔和的笑意。

　　顶着微暖的阳光在校园中散步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呐，你个臭丫头，快点把东西还给我啦！”甜美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气急败坏。
　　“除非小晴你叫我姐姐——”语调无赖得欠扁。
　　两个少女在阳光下嬉笑着互相追逐，看起来是一幅相当美好的画面。
　　当然，如果可以忽视片刻前这两个只顾着笑闹而把自己撞到在地的话，就更完美了。夜纱感受着被水泥地蹭伤的右手上的疼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女孩子纤细白皙的手。
　　还有一句“对不起，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夜纱抬头，看到眼前是一个有着娃娃脸的可爱女孩子，微微一笑就会露出小小的酒窝，此刻她正向自己伸出手，“我扶你起来吧。”
　　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搭上她的。然而接触的一刹那，一种熟悉的羁绊通过手指传递过来，直冲心脏。夜纱的瞳孔瞬间紧缩，一脸僵硬地直视着眼前的少女。
　　千年之前大殿上饮毒而亡的女子优雅华美的面容，和眼前的她甜美可爱的笑脸，忽然重叠。
　　“名字？”回过神的夜纱顺着她的轻拉站了起来，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少女明显地一愣，“啊？啊，苏晴。”
　　池暮晴，苏晴。
　　呵，原来如此啊。即使生死轮回，你还是抛不开他最爱唤你的那声“晴”。
　　正如——
　　夜纱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守在苏晴身旁的、人类看不见的那个少年的魂魄。
　　——这一世的他即使已经记不起千年之前你们的种种，却仍然是爱上了你呢。虽然已经身亡，也要留在你的身边，守护着你。
　　“同学？”苏晴小心翼翼地唤着对面这位不知目光飘向何处的少女。
　　夜纱收回目光，不再开口，只是向苏晴和她身旁的女生微笑着点头示意，侧身走远。
　　“真是气质出众的女生啊。”苏晴一脸神往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夜纱。
　　一旁的女生撇撇嘴，“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呢。看她那个样子，冷冷清清的，应该不是很好相处的吧。”
　　“我倒是觉得……她很亲切，是个很温柔的人呢……”苏晴的声音若有所思，渐渐淡去。

　　当夜晚降临，冰冷和寂静取代了白天的热闹喧闹。早已空无一人的公园中，五人合抱不及的百年榕树在月光的照拂下晕染出明亮，少女靠坐在粗壮的树干下，蜷缩成一团。
　　好痛……
　　夜纱咬住下唇，抑制着令她战栗不已的剧痛。
　　没想到，自己竟然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仅仅是试探性地想要用灵力一点一点地让苏晴身边的那个少年魂魄褪去幽冥之气，疼痛就像潮水一样瞬间袭来，淹没了她最敏感的末梢神经，钝钝地撕裂着。
　　是太久没有使用灵力了吗……还是，自己的存在已经衰弱到不足以支撑使用灵力时的消耗了？
　　喘息地坐直身子，夜纱抬起此刻因为无力依旧在颤抖的手。随着口中的咒语低喃而出，柔白色的光芒再次在指尖亮起。
　　熟悉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她没有中断咒语的吟诵，渐渐地，可以感觉到胸口一阵□□，带着温热的腥甜从喉咙深处涌出，绕过舌尖，滴落染红了绿草。
　　又一口鲜血呕出，夜纱不得不停止。指尖的光芒跳了跳，如烛熄灭。
　　现在的自己，让那个男生褪去阴气都不可能，更不要说让他复活了……只是，自己就这样看着千年之前的那一幕再次上演吗？让池暮晴，现在的苏晴，再一次和自己的爱人擦肩而过。
　　——那，由池暮晴思念所化的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想消失，真的。
　　这个念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衍生，渐渐侵蚀着她的生命。她明白，想要“消失”的想法对她这种由思念而生的灵来说无异于自杀，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值得自己留下。
　　再说……
　　如果池暮晴爱的那个男人——现在已经是魂魄的那个少年，不能复活的话。
　　少了男主角的戏，她一个配角还怎么演下去？
　　于是，剧本被定了下来。配角用牺牲生命换来了男主角的复活，男主角与女主角重逢与灿烂的阳光之下，完美落幕。
　　瞧，不是挺好的吗？夜纱的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只是……为什么会觉得不甘心呢。她仰起头，从榕树的叶间看着璀璨的星空。突然，很想看到顾晨那张温柔的脸了啊。
　　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性地想起他了呢？
　　顾晨，顾晨……她心里这样默念着，抚上心所在的位置，就会觉得很温暖。
　　“呐，是不是有点爱上我们家亲亲顾晨了呢？”轻灵却妖娆的声音蓦然响起。
　　“谁？”夜纱的目光扫向不远处的灌木丛，突然开口。
　　两抹身影缓缓现身，一男一女。少女打量了她片刻，随即笑了。
　　“是来帮你的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