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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顶“疾”享乐(7) ...

  •   柏苨熟练地翻起背包,夹层口袋里有几条晶石管,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是天然形成的,她每个月都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专门去海滩上找,它们总是和风干的偕/老/同/穴/海/绵混在一起。

      有研究称晶石管来自深海,内部充满了发丝一样细的晶体管道,和半液态的菌群,仿佛是在刻意地模拟生物的血管结构,柏苨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在乎它们收集气味的能力。

      漂浮的“新叶”开始旋转着下降,柏苨几步跑到病房门口,快速摇晃着手上的晶石管,这种做法没有半点儿技术含量,连补救都不算,顶多是为了“不浪费粮食”,比起纯净的高级货,平时消耗最多的,是只能混合使用的杂料,那都是她靠着贼不走空的节约精神,一点点凑出来的。

      而且,万一这次走运了呢?

      柏苨自顾自地忙着,想着,看着病房里的老鼠们,刚才还在大声喊叫,现在却腿脚发软,站都站不住,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是个很难集中精力的人,根本想不到原来聚精会神地干一件事会累成这样,鼠群筋疲力竭,脑子里一片空白,房间里的气味闻起来也简单了很多,但还是充满了难以剔除的杂质。

      柏苨有时候也会思考,气味本身究竟算什么,是记忆产生时的副产品?这种想法,用来解释花草或动物身上的味道或许比较贴切,对人来说,却未必适用。

      “为什么人这么特殊呢?”

      “不知道,可能脑子的比例比较大,脑髓比较多吧?”柏苨不想一本正经地回答这种深奥的问题,她心里有答案,但用不着当作什么重大发现挂在嘴上。

      人类只不过是选择了一种简单粗暴的策略来保全自己罢了。爬上食物链的顶端,享受更多资源的供养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但现实却不是这样,到手的只有贫瘠的滩涂,和与地位相匹配的欲望,这就足够让人心生怨念了。

      为什么只有他们是特殊的呢?因为人类忍受饥饿的时间太久,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需要更大的空间,更多的奖励来安抚。

      局促的居住地和通行的法律阻止大家的尖爪和利齿无节制生长,不擅长跑,跳,飞行,耐力很好,但还是输给交通设备,这个时代也没什么过错,只是碰巧解放了人们的天性,又压制了它肆意生长的可能,每条生命都是矛盾的容器,也都有爆发的可能性。

      再然后,“气味”成了人类最后的武器。

      柏苨还是没忍住,对话结束时,总该出现一两句听上去有些分量的话,“气味”的出现是有意为之,且目标明确,是人们针对自己的同类,发动的一场又一场袭击,只为抢夺属于自己的资源和领地。

      柏苨知道这样说有点神神叨叨,她总是在说“气味”,这确实有些偏颇,不过是因为她的天赋藏在鼻子里罢了,人类用来相互厮杀的东西,肯定超乎她的想象和理解,她只是拥有闻到“它”,把“它”的味道保存下来的能力,或许有其他人能看到,听到,或者摸到“它”,如果那些人愿意和她分享那是种什么感觉,她也会欣然接受,这不是什么需要争辩的事。

      果然不行。

      通透的晶石管里出现了浑浊的沉积物——是叫不上价的杂料,原本以为不需要再花费额外的力气就能得到纯净无暇的上等货,她还是高估了老鼠的本事,它们故作高深的动作能唬住眼睛和耳朵,但也仅此而已,只不过歪打正着,它们使出来的蛮力在病人身上起了作用,如果幸运也算作加分项,柏苨的确羡慕得想流泪,但是左加右减,最后还是只有自己靠得住。

      幻想打消,一下子少了很多东西填补计划外的空闲,柏苨开始好奇起了病人,一切都和他脱不了关系,自己到现在,还没真正地看他一眼,却对他的气息,还有各种细枝末节的资料了如指掌,这和人们过去的生活方式完全相反,就像先教给小孩子“疼痛”这个词,再让他们学会摔跟头,看起来是本末倒置,但在这个时代,遍地都是这种倒错的经验。

      有老鼠已经离开了,它们也许终究不能适应光亮,走时蹑手蹑脚,互相之间不理睬,只是陆陆续续从柏苨眼前闪过,让人想起一格格画面连接成胶片电影,中间还夹杂着橡胶燃烧的味道。

      她又看到了那个菜鸟,不过他现在闻起来,更像只浑身焦黑的烤鸟,她不知道什么人能从那些疯狂的行为里面获益,从她面前经过的,只有疲倦,沉默,手足无措的动物,他们刚才就像被催眠了一样,现在十二点已过,魔法消失,又要滚回去打扫尘土飞扬的阁楼。

      和严格挑选出来的病人相比,他们才更像得了不治之症。

      柏苨看向病床,四只带头的灰老鼠,一句接一句地说话,神情激动,病人的脸上被映得泛起红光,他上了年纪,表情似笑非笑,五官轮廓柔和,到了模糊性别的程度,皮肤和头发雪白一片,四肢松软,有点浮肿,但内脏骨骼依旧年轻,对外界的感知依旧敏锐,这一点尤其重要,也正因如此,他发出的味道虽然变淡,但始终没有消失,房间内外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您可真健康啊,能住进实在太让人羡慕了,简直是百里......万里挑一!”

      “您刚刚搬进来,就帮我们做了这么多事,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孩子们呢?来过了?还是没有?是因为今天我们要来吗?那也应该能抽出时间吧?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有点儿太不像话了……”

      这四只灰老鼠应该有些过人之处,至少该比其他人懂的更多。他们像嗅探花蜜的蜜蜂一样,围着病床“嗡嗡”叫个不停,翅膀搅起的气流里全都是尘螨和湿木头的味道,病人能听清每一个字,如果他做不到这点,必然是不合格的,但他毫无反应,牢牢嵌在床上,眉眼弯成弧形。

      柏苨突然有些恍惚,病人的气味没有变,还是值得一掷千金的珍贵,但她却想到了一些不相关的画面:病人的身体不断渗出蜜糖,上面还沾着密密麻麻的虫蚁。

      床上躺着的也许不是人类,如果不需要做太多复杂的动作,一些服务型的仿生人就可以模仿到这种程度,但他显然不是那种东西,而是更加细腻,充满吸引力,更懂得伪装的……

      诱饵。自己也正因为这种诱惑的存在,不顾一切地飞奔至此。

      “小姑娘,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柏苨回过神,一个女人扯着笑声朝自己扭过来,身上的制服看起来要比别人多用掉不少布料,“太巧了,太巧了,有些话你一定要听一听,几分钟就好,就几分钟。”

      女人装作不经意地搭过来一只胖手,柏苨错了一下肩膀,躲开了,背包却没有逃过黑手,女人假装不好意思地陪起笑脸,手却越抓越紧,趁机还甩了几下,眉毛连着肥肉扭在一起,像两条白色的肉虫,挤得眼睛几乎要凸出来,目光随意一扫,就仿佛能把人盯出一个洞。

      “放手。”

      “哎呀,哎呀,有什么事值得生气啊,”柏苨全当她在和空气说话,胳膊紧紧绞住背包肩带,女人也不往死里用力,有意让背包在两人之间有来有往,一边拉扯,一边把自己逗得咯咯咯直笑,“我看你站在这里看,就想给你好好介绍一下,难道是我会错意啦?”

      女人说着,突然用力,眼睛下像是藏着一个不见底的深坑,涌出一阵阵酒糟和蚁穴的味道,柏苨被扯得晃了一下,耳边仿佛有一张嘴在一遍遍重复:“你全都看见了”,她欲哭无泪,这几个人不见得有超人的本领,但一定最狂热,最执着,最缠人,她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成为同类的人,最后搞得城市里面“鼠”满为患,到处都是难以消除的腥臭。

      女人纠缠的同时,病房里仅剩的三只老鼠也凑了过来,像闻着血腥味跑来捡食碎肉的杂鱼,食物已经送到嘴边,什么时候下口,全凭心情,他们根本不需要使用暴力,那样是自找麻烦,只要困住柏苨不让她脱身就行了。

      一个人的耐力,总比不过四个人的,只要能从她嘴里撬出一点儿真话,或者搞垮她的心理防线,他们就赢了。

      “哎呦呦,别害怕,别害怕,我保证不说太多,就三句话,你听完了就走,好不好?”

      柏苨更加确信,自己一个字也不能再说,她攥紧背包,顺着女人的目光瞪回去,往旁边蹭了几步,老鼠们还不蠢,把电梯的方向堵得严严实实,情况不容乐观,但至少她给自己争取到了往回跑的余地,不至于被困死在原地,她不是“信仰”,也不是病人,不需要有人时刻前后左右围着她。

      女人还在说个不停,在其他声音的帮腔下,愈发嚣张,柏苨吸了口气,把到嘴的脏话咽回去,五秒,不,三秒就好,闭嘴,不要出声,更不要改变“气味”。

      ……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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