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工作 ...
-
几分钟不到,赵依婧听到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客厅里只开着壁灯,光线微暖。饭桌上两份清淡的煎蛋面徐徐冒着热气。屋内充斥着食物的味道。
玄关处多了一双鞋,周峋低头看见时,本是深邃的眼眸,忽地软化了不少。
周晔最先反应过来,离开座椅朝着男人飞奔而去,一头扎入怀里。
周峋顺手把她拎了起来,靠在臂上掂了掂,蹙眉笑着,“偷吃东西了?重了这么多。”
“没有。”周晔说,“姐姐买了蛋糕,我想等爸爸回来一起吃。”
周峋望着桌上的面条,捏着女孩的鼻子问:“你做的晚餐?”
周晔摇头,“姐姐做的。我想做来着,姐姐让我休息。”
周峋瞧向赵依婧。
赵依婧穿着简单的居家服,长发随意挽起,面庞白净。她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轻声说:“我猜你在外面吃过了,就没做你的份。等会儿你要是饿了,冰箱里有三明治。”
“我让你过来,不是叫你做这些的。”周峋把女孩放下来。
周晔敏感地拉住他的手:“对不起,爸爸,是我考虑不周。”
“你看你,别吓着孩子。”
赵依婧看他一眼,挥手想叫女孩过来。她并不着急,淡淡地说:“我想做才做,不想做谁也勉强不了我。而且,我习惯吃自己做的东西,外面的饮食太刺激了。”
周峋眉眼缓和,摸了把女孩的头发,看着她说:“这个点还不睡觉,明早起得来么?”
周晔笑笑,说:“我吃完了马上就去睡,不会打扰你们。”
赵依婧脸一红。
周晔吃面吃得很快,一会儿便捧着碗小跑着进了厨房。
饭桌上只余他们二人。赵依婧吃下一口面条,抬起眼,正好迎上周峋看她的目光。
周峋身上有酒意,她闻出来了,想是和朋友聚会太过尽兴。可他就这样良久地看着她,也不言语,叫赵依婧一个人如何吃得下去。到底是先耐不住了,低声开口:“干嘛一直看着我。”
“就想看你吃东西。”周峋将手撑在桌上,托着腮,眼珠温和。刚进屋时,赵依婧觉察到在他眼底还有数不清的疲敝与迷醉。此刻却好似逐渐清醒,只是行为举止仍透着一丝懒意。
他这话惹得赵依婧忍俊不禁,笑他:“你在说傻话,是不是喝醉了?”
周峋凝视她的眼,不反驳,“在这习不习惯?”
赵依婧想了想,说:“小晔懂事得叫人心疼。”
“嗯。”
“你该多陪陪她。”赵依婧说,“她的成绩优异,我看过她的作业,基本全对。可是今晚我让她去休息,她却说不能留我一个人等你。我在想,一个六岁的女孩会考虑到这些,肯定是很怕她的家长会不喜欢她。她没有安全感。”
“嗯。”周峋轻轻应着。
“你跟我都很了解,有些情感的缺失,不会在未来的一年两年内攻击你。但一定会在以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以千万倍的回击方式捅进你的心底。到那个时候,大家都猝不及防,再想要去弥补,挽回,都无济于事了。”
赵依婧低声说着,眼珠缓缓变得水润。
“嗯。”周峋笑了一声,平静地补充,“就像你。”
赵依婧不语,须臾才道:“我在说小晔。”
一顿饭在男人探究又直白的目光中如坐针毡地吃完。赵依婧刚想起身,周峋按住她的肩,让她坐了回去。
“我来。”
他收拾桌上的碗筷,走进厨房。
赵依婧说不上来,可她感觉周峋今晚有些不对劲。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她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受伤那一日,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向周峋诉说了衷肠,心想周峋就算真的厌恶她也好,至少她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后来,二人的关系有所进展,周峋也亲口承认了对她并非没有感情,只是需要时间来考虑一下。可是这个考虑要多久呢,是否只是将她的死期拉得更长,叫她每日更加紧张不安,诸多猜疑。
夜深,赵依婧进了浴室梳洗。她打量着洗漱台上摆放的东西。刮胡刀,剃须膏,薄荷漱口水,儿童牙膏,一大一小的软毛牙刷,柠檬香味的沐浴露和香草味道的泡沫慕斯。赵依婧看得微微发笑,想着像周峋这样的男人要带好一个女儿恐怕不容易。先前饭桌上那些话,她大概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和周晔生活的这六年,他们应该遇到过很多困难。可小丫头即使呈放养状态仍一点也没长歪,心思细腻,善解人意,若说周峋没有在她身上花功夫,也确实不太公平。
赵依婧洗了个战斗澡,出来时,身穿睡袍,长发梳成丸子头,湿漉漉的。她理所当然地住进客房,本想从行李箱中拿出笔记本工作,却翻了半天也没找到。
看来是忘拿了。赵依婧对自己的记性感到无语。无奈之下,她只得敲响了周峋的房门,向他小声地说明来意。
周峋也换上了棉质睡衣,身上散发着浅淡的柠檬香气。他看着面前有些局促的小女人,嘴角勾起,似乎笑了一下,开门让她进来。
周峋的房间布置和客厅的风格一样。黑白色是主旋律,包括他的床上用品。床前正对着一个巨大的投影仪。再往里面走,才看到一台电脑。
“我一般用台式办公。”
周峋把电脑开机,转头对赵依婧说,“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写稿。”
“不介意。”赵依婧说,“我的稿子已经写完了,只是需要校对一下,明天编辑等着要。”
闻言,周峋看着她,“我会不会打扰你?不如我去客房,你今晚在这睡。”
“不用不用。”
这里到处都是周峋的气息,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周峋看她的脸颊又泛起了红色。因为是素颜,那红愈发鲜嫩明显,真如一颗刚刚采摘下来的苹果。让人只瞧上一眼,心头便会柔软。
周峋眼底含上笑意,说:“那你留下来。”
“嗯。”
“喝点什么,我给你泡杯咖啡。”
“不用麻烦了。”
周峋轻笑,“跟我不用客气。”
男人出去了又回来,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知晓她不爱吃苦,特意放了足够多的方糖与炼乳。
赵依婧坐上电脑椅,顺带还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
她登录账号的时候非常认真。敲击键盘时手指细白纤长。电脑莹莹的光芒打照在她脸上,她垂下的睫毛又卷又翘,有一股柔和的书卷气。
周峋看她还没有打开文档,插了句嘴,“你近视了?”
“没有。”赵依婧说,“用来挡光的,不然眼睛干涩。”
周峋低头笑笑,说:“还是第一次看你工作的样子。能告诉我笔名么,我也想看看你写的稿子。”
“可以啊。”赵依婧报出一个名字,眼珠片刻没有离开屏幕。
周峋半躺在床上,拿着手机,饶有兴致开始搜索。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一个小时后,赵依婧校对得差不多了,终于伸了个懒腰。
周峋抬眼看她,“做完了?”
“嗯。”赵依婧揉揉酸疼的肩膀,说:“可以了。”
周峋笑着从床边站起身,慢慢走向她,“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可能会写些诗歌散文之类的。没想到你写的是纪实文学。”
“是啊,学以致用嘛。”赵依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我当时选修新闻系,就是因为我更喜欢真实。”
周峋的目光扫过她的侧脸,眸色微深,片刻无言。
“我给你揉揉肩。”
他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又感叹,“瘦得只剩骨头了。”
赵依婧微怔,心跳稍稍加快,却低垂着头,没有拒绝。
周峋按摩的手法很好,让人十分享受。按的时候,他也与她聊天,嗓音夹着酒后的慵懒,“你平时工作,是不是还要出门走访。”
“会。”赵依婧点头,微微侧目,说:“这就是俗称的跑新闻。故事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脑海里,就像一些画家,摄影师,为了捕捉触动人心的瞬间,会去做疯狂的背包客,在深山里睡一晚,是一样的道理。”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周峋弯唇,说:“如果你下次要去深山里采风,可以叫上我陪你。”
“……你别骗我,我会当真。”
周峋笑而不语,这时,他看了看手机,说:“外卖到了。”
“嗯?”赵依婧吃惊,“你什么时候点的外卖?”
“刚刚。”周峋朝门外走去,“我寻思你需要补充能量,所以点了披萨。”
“你……”
赵依婧的肩膀还麻麻的,但也比不过她此刻的心情。
掰开了,揉碎了,像口中残留的咖啡,又苦又甜。
何至于将她的每个喜好都铭记于心,却又对她时好时坏,若即若离。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痛过后,再撒点糖,很快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周峋提着口袋进来,在赵依婧面前拆开。里面是一张完整的,滚烫的榴莲披萨。赵依婧一看便知此人一定是故意的,又记起那日在台球室的尴尬困窘,一时脸上不知该作何表情,“干嘛买榴莲味的,你不是接受不了这个味道?”
周峋看着她,“你不喜欢吃?”
“喜欢是喜欢……不过那晚我是想楚佳了,她喜欢吃这个。”赵依婧小声说着,又意味不明地看向他,“你现在买这个,是什么意思?”
周峋静静看她。
二人对视,赵依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周峋懂她的心思,她在向他索要答案。她并不清楚这个契机是否合适,只是心头暗流涌动,一个没忍住便张口问了。
不可能不紧张,不害怕。仅仅几秒钟时间,于赵依婧而言,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然后,周峋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和上次一样的力度,声音柔和,“就是买个你喜欢吃的东西,别多想。”
“……好。”
赵依婧不愿把人逼得太紧,转过脸又沉默地望着电脑屏幕。
她确实也饿了,不想压抑自己,拿出一块三角形的披萨开吃。今晚本来打算和周峋周晔一起吃蛋糕,奈何周峋回来得太晚,小丫头早已困得不行。甜食有种魔力,能激发人的多巴胺。只要吃高兴了,一切烦恼皆不成问题。
何况只是情爱这件小事。
披萨趁热非常好吃,芝士拉丝满口留香。赵依婧接连吃了两块,又喝了口咖啡,忽然,一个文件包自动发送过来,提示接收还是拒绝。
赵依婧看过去。那是从周峋账号上发来的,因是自动登录,所以赵依婧也没注意。她咬着披萨,含糊不清地问:“你有个文件,要接收么?”
“谁发过来的。”周峋问。
“叫扬名立万。”
周峋低笑一声,说:“接吧。但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不接,那人后头又要大吵大闹,说他跟防贼似的防着他。
周峋同意了,赵依婧点下接收。文件略大,过了十几秒才加载完毕,竟然自动打开。赵依婧瞧上一眼,顿时变了神色,缩小窗口。
是一段显而易见的短视频。赵依婧退出了页面,可是声音还在,听得人面红耳赤。她干咳一声,周峋却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绕到她身后,倾身覆盖住她的手,同她一起握着鼠标将那音量调至静音。
赵依婧把嘴里的披萨咽下去,看也不看身后人,“这是你男性朋友发你的?”
“嗯。”周峋淡淡的。
“你们感情真好。”
“他喜欢捉弄人。”周峋直起腰,说:“不用管他。”
“你平时会看么?”
赵依婧问了奇怪的话。
“是个正常人都会。”周峋看着她冷静的模样,身子靠着墙,笑道,“但是现在没兴趣了。”
“是因为不需要了?”
周峋差点笑出来:“所以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其实我也看过。”赵依婧轻叹,并不避讳和周峋谈这个话题,“我还做过和你有关的梦。就是因为那个梦,我第一次发现了我喜欢你。”
周峋的眼眸幽暗一瞬,“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你老实告诉我,我今晚住在这,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赵依婧说完,又拿了张披萨叼在嘴里。
周峋垂眸看她,忽然无奈低笑,抬脚走至她身旁,蹲下来,与她目光持平。
赵依婧没有开口。周峋凑过身,咬下露在她嘴外的半块披萨,咀嚼后咽下去,“好像可以接受了。”
“……什么?”
周峋用指腹抚摸着她的嘴角,“榴莲。”
“……你别勾引我,是我在问你问题。”赵依婧红着脸瞪他,“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有想法,你还故意这样,玩欲擒故纵是不是?”
周峋笑了笑,长臂一伸,把赵依婧圈进怀里。
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的耳垂,嗓音低沉,“别总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我怎么了。”赵依婧靠着他的胸膛,闷声闷气。
“你也在勾引我。”周峋在她耳边低叹,一丝酒意钻入她的大脑。他情不自禁将怀中的女人搂得更紧,埋头嗅着她头发上的香气,心底冲动莫名,“你住进来,我没有不开心。”
赵依婧想推开他,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却又被用力揽过,“别乱动。”
“……你今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赵依婧的直觉向来敏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一直逼着你要答案。”
周峋笑着,声音却有些哑。他把头贴近她雪白的脖颈,呼出的热气暧昧扫过那处,引得女人轻微颤抖。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嘴唇在她柔嫩的皮肤上来回摩挲,含义不明,“你啊,又爱哭,又敏感,又多情。这么香,又这么软……”
赵依婧心跳陡然加速,“你在胡说什么。”
“醉了,在胡言乱语。”
周峋顺着她的脖子一路吻至她的耳垂,低低笑着,勾人魂魄,“知道么,我今天回来,看到你和小晔在吃面条,那瞬间,我觉得这里像个家。”
此话太过犯规,赵依婧的身体又软下去,深深看他,眼底却泛起了水光,“你真的很狡猾。”
“我承认。”
“你不给我肯定回答,又要对我说这些动听的话。我没有你的经验丰富,动心了还能全身而退,我只会变得越来越爱你。”
赵依婧的眸底始终带着一片赤诚,如被世间最纯净的水浆洗涤。那里暗藏着炙热的火焰,似能燃烧一切,亦不惧怕所有。此番重逢,她以自伤的方式接近他。其实细细寻觅,时光并非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憔悴许多,瘦弱许多,昔日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眸如今总被泪水充盈,深藏无尽心事。可她依旧单纯,如当初那般一心一意,有时靠近她,仿佛都能被她灼伤。
为什么要对他念念不忘。那双眼,那双唇,为何总能在不经意间吐露出动人又深刻的情话。
她环抱住周峋的肩膀,紧紧发力。这一刻,仿佛掌握了主动权的人是她。曾经的那份脆弱与慌乱早已从她身上渐渐远去。她手上有坚定的力量,连带着说出的话语也能让人感到安心,“周峋,你信么,我爱得起,也输得起。可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
“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和别人在一起,你会无动于衷么?”
周峋动作一顿。
“如果你做不到,何不敞开心扉,试着接受我。我告诉你,其实,我不是真的小白兔。我很坚强的,我什么都能承受。”赵依婧似有所指,笑得眉眼弯弯,“你不要小看我。”
“嗯。你最厉害了,像个小天才。”周峋心中一动,捏着她的脸颊,轻轻调笑着。
“我没与你开玩笑……”赵依婧不满。
“我也没有。”周峋揉着她颈间的发,侧头将她的呼吸迫不及待地融入了唇缝里。
双唇相贴的时刻,温度骤然升起。周峋的嘴里有酒气和薄荷漱口水的味道,赵依婧嘤咛一声,只在片刻便勾着那人变本加厉,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唔……”
先前二人险些擦枪走火,这次周峋的动作比那还要放肆。他的手在她发抖的腰间和温热的后背四处游走,赵依婧仅存的那点理智也被男人折磨得丁点儿不剩。可即使如此,她依然死守着防线,在呼吸急促中慌忙把人推开,轻喘着道:“你说一句,说一句其实你也离不开我。你说了,我今晚就留下来。”
她没有威胁人的经验,一句话说得毫无气势,脸红得快要烧灼。周峋笑着看她,一把将她扣入怀抱,充满攻击性地亲吻着她的唇,她的颈,她敞露的白皙的锁骨。
“……你混蛋……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赵依婧虽在抗拒,可身子在周峋怀中简直软得不知所措。那人当真无耻,在呼吸加重间还能游刃有余,靠近她的耳畔呢喃着问,“是啊,怎么办呢。你不想要我么?”
赵依婧思绪迷失,恍恍惚惚,那人却在黑暗里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巡遍他的身体。他紧实的胸膛,明显的腹肌。虽然隔着衣料,依旧让人颤动不已。赵依婧心想,一定是刚才她提到了梦境,才叫这人如此肆无忌惮。她原也并非清心寡欲之人,只是尚未确认关系便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交付一切,只怕后面她又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彻底失守。
周峋的爱是毒药。她不是没有领略过。若想自保,避开他才是高明之法。可世上那样多甘愿饮鸩止渴的人,他们不是不清醒,只是看透爱之一毒,早已无药可解。
赵依婧在悬崖边缘苦苦挣扎,这时候,救命稻草浮至身边。一道清脆的敲门声及时响起,外头传来周晔小心翼翼的声音,“爸爸,你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