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的年华》汤圆芯子

17、超市

　　周峋停下亲吻，闻声抬头。

　　赵依婧如深海游鱼终于上岸，获得氧气。她双手软绵绵地拨开周峋，气息不稳地挪着步子走到电脑椅前坐下。

　　周峋看她一眼，眸底清清楚楚含着欲念。他沉默一瞬，一边应着周晔，一边起身走到了门前。

　　拉开门，周晔手中握着作业本与钢笔，不好意思道：“忘记签字了，爸爸。”

　　周峋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力道不大，逗得女孩笑了下。他翻开女孩的作业本，接过钢笔，在那最新一页的稚嫩笔迹下快速签好自己的名字。周晔心满意足，对周峋说了句爸爸早点睡，转身离开了。

　　听到周晔的脚步声，赵依婧才稍稍松了口气。

　　门关上，房间中又只剩下她跟周峋两个人。

　　时间缓缓地流淌，似乎能将初春的冰块融化成水。赵依婧呼吸渐缓，面容在幽昧的电脑荧光前，映出了几分难得的妩媚。

　　周峋靠着墙壁看她。兴许觉得眼前画面实不多见，别具趣味，便一直按捺着没有出声，亦不靠近，只静静地看着她。

　　赵依婧穿的睡裙略微宽松，方才，男人的手轻而易举地探了进去。那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触感是从少女时期就烙印在她心底里的一簇火苗，只有他能引燃。虽未亲身经历，可刚刚，若是没有周晔，赵依婧显然抗拒不了这股热情。

　　周峋带给她的感官刺激那样迅疾，甚至已用膝盖顶开了她的腿。二人穿的皆是面料轻薄的睡衣，周峋那样抵着她，热度根本无法忽视。那一刻，想必他也有所察觉，她已然对他动了情。

　　没来由感觉害羞不已，赵依婧又开始气喘不定。

　　不行。她实在太容易被看穿了。赵依婧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脑屏幕，深呼吸一下，说：“我们要约法三章。”

　　“怎么约。”周峋问。

　　“在你给我答案以前，不许碰我。”赵依婧转过脸看他，嗓音坚定，不容拒绝，“你这是犯规行为。”

　　她认真的模样太过可爱，周峋忍俊不禁，“忍不住了怎么办？”

　　“忍不住，就答应跟我在一起。”赵依婧没了气势，声音又小下去，“我也在忍。”

　　她忍得很辛苦。他是知道的。

　　周峋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白。明明每次碰她，都感觉她像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有时候不知所措，会轻咬着他的肩膀，把他咬得酥酥麻麻。

　　原本松弛下来的氛围又变得有些黏稠。周峋穿着浅灰色的睡衣，把皮肤衬托得更加冷白。他松了松领口，侧过身去，“那你先走吧。”

　　赵依婧看看他。

　　周峋忍了一晚上的烟瘾终于犯了，走到床头柜上找烟盒。他不再看她，却语带笑意，“不然，我又想做坏事了。”

　　赵依婧站起身，忽然迈开步子走到他面前。

　　“晚安。”

　　她低声说着，眼珠如湖水般清澈。靠近周峋时，她嗅到了淡淡的烟草味，竟不知为何，也像犯了心瘾般，倾身过去，将唇瓣轻轻覆盖住了他的嘴角。

　　周峋点烟的动作片刻停顿。再看她，女人已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叉在背后，波澜不惊地说：“扯平了。”

　　不给男人反击的机会，赵依婧速速离去。

　　睡前心悸失控，回到房间，到底还是换得一夜安眠。

　　第二日，赵依婧早起，却不想周峋比她更早。桌上备好了早餐，是熬得十分软糯的山药粥，一笼烧麦和一笼紫薯糕，再加茶叶蛋若干。

　　赵依婧平日写稿昼夜颠倒，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像样的早餐。近期胃炎频发想来也有这处原因。三人吃过了饭，周晔背着书包挥手道别，乖巧上学去。赵依婧刚结束了一篇稿子，正无事可做，周峋提议去楼下超市逛逛，看有没有她所需要的生活用品，赵依婧点头答应。

　　超市就开在小区门口，十分宽敞，生鲜家电应有尽有，平日里逛的人也很多。入门前，赵依婧取出一辆推车，大步走在前面，显得兴致勃勃。

　　她的身影纤弱，仅穿着一套简约的白色运动服和一双球鞋，是他极少见过的风格。印象里，她总是穿着连衣裙，有风一吹，那裙角就会荡漾起来，像要从人心上拂过。周峋默默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如此欢快兴奋，像个几岁的孩童那般，视线也在不觉间变得柔软。

　　周峋收到一条消息，看过后又将手机放回衣兜。他走至赵依婧身旁开口，“有件事想和你说。”

　　赵依婧侧头，“什么事。”

　　“酒吧要放几天假。”周峋看着她，“我们打算自驾游，你去么？”

　　赵依婧反应很快：“是因为你那个朋友回来了？”

　　“嗯。”

　　赵依婧倒是聪明：“该不会就是那个扬名立万？”

　　周峋轻笑出声，忽然觉得赵依婧就是只小狐狸，“是他。”

　　“林婕也会去？”

　　周峋深深看她，“肯定的。”

　　“那你是在邀请我？”赵依婧抓住重点，轻声问：“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看你想不想去了。”周峋望着前方，把问题丢还给她，低声说：“我那朋友有些怪癖，我怕你适应不了。”

　　“你别用激将法，我去就是了。”

　　赵依婧经过零食货架，随手拿了几包芒果干和炭烧腰果放进推车中，清透的眸底闪烁着若有似无的光，“我也想见见你的朋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闻言，周峋意义不明地看她一眼。

　　须臾，他语气如常，神态似有几分漫不经心，“他有些口无遮拦，人倒不坏。若他出言不逊，你别理他就是了。”

　　“嗯，就当是我俩去旅游采风。”

　　赵依婧的眼珠明亮，对此次出行充满了期待。

　　她本就喜欢购物，这会儿又提到旅行，兴致更加高昂。她选了很多东西，绝大部分都是吃的。若非周峋拦着，她甚至还想买台正在搞促销的电饭煲。周峋无奈笑着走在后头，心想她这见到什么就爱买什么的习惯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买些火锅底料吧。”

　　赵依婧看着不远处一排排打折的黄色小标签，小跑着过去，“买个番茄和菌汤的双拼，这样不会伤胃，小晔也能吃。”

　　这次周峋倒没阻止：“喜欢就多拿一些。”

　　他们接着往前走。前面是生活用品的货架。周峋望着上头整齐排列着的各种品牌的卫生棉，神情自然地看向赵依婧，“要不要带些？”

　　赵依婧瞧着，摇了摇头，“不用。”

　　周峋嘴角轻弯，说：“我家没有这个，遇上突发情况，我可帮不了你。”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姜汁红糖和暖宫贴也要买些，你每次都闹肚子疼。”

　　赵依婧停下脚步。

　　她凝望他，目光极深。

　　周峋侧目，只见她站在超市过亮的灯光底下，人群从她背后走过。她薄唇微微抿着，成了一条极细的线。一双清瞳无声无息，似有痛意，可又很快被平静掩盖。

　　周峋胸口微动，脸上却仍挂着笑意：“冒犯到你了？抱歉。”

　　“没有。”赵依婧也微笑起来，说：“我只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现在已经不会疼了。”

　　“那就好。”周峋轻声应着。

　　在热闹的超市里绕了几圈，选了许多需要的或者不需要的东西。赵依婧原想再拿一罐洋槐蜜，可想到周峋的老家，又把手安静缩了回去。

　　最终，赵依婧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打折的紫色电饭煲。她觉得颜色好看，紫色非常淡雅。于是，出门结账的时候，那个电饭煲还是被周峋捧在了怀里。

　　赵依婧打开二维码付账，周峋挡开了她的手机。他直接支付现金，赵依婧虽未与他争抢，还是小声说了句，“这样不太好。”

　　周峋一笑，说：“东西不是你一个人吃。你要是觉得亏心，晚上给我下碗面条。”

　　赵依婧没说话，可是心口又开始隐隐发烫。

　　她喜欢这样的温馨日常。没有太多轰轰烈烈的拉扯，只是跟心上人平淡安稳地度过每一天，做着各种小事，没有隔阂亦没有伤害。就这么靠在一起，哪怕说些无用的话，商量着晚上该吃什么，也能让她的心感到甜蜜和愉悦。

　　然而，她与周峋的关系又哪有如此简单。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却始终沉甸甸压在胸腔使人不得放松。每每想起，便会觉得怅惘。

　　回去的路上，赵依婧想到，她也不能长期地依赖周峋，住在他家。习惯是最可怕的东西。当初她和周峋被迫分开，早已体会到了斩骨剔肉的痛苦。如今和周峋重新纠缠在一起不过一月，虽有不快，情意却渗得更浓。她不想放任自己的思念继续蔓延，于是压低了声音，对身旁人道：“我最近会看房子，你也帮我留意一下。”

　　“嗯。”周峋提着口袋，和她打趣，“淮市外的考不考虑？”

　　“你在赶我走？”

　　周峋笑一声，“毕竟这里不太安全。”

　　“你说的是别人还是你自己？”

　　“都有。”

　　“我不会走。这里有你。”赵依婧低声说，看向地面一处，“我是为你而来。何况，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周峋笑笑，忽然抬起手，在她柔软的头顶顺了一把。

　　他最近很喜欢做这个动作，赵依婧也并不排斥。每次被他摸头发，她心里都暖融融的，仿佛漾着一汪春水。周峋低头看看她，唇边还泛有笑意，凑到她耳边道：“这次旅行回来，就告诉你答案。”

　　赵依婧猛然抬眸，怔怔地看着他。

　　她心跳和呼吸一起加速，连耳根都红透了。眼睛一眨一眨，像小天鹅的羽毛。她分不清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戏弄她，因为那人的表现实在太过明显。他看似是想吻她，嘴唇却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堪堪停住，任凭二人呼吸缠绕，若即若离。

　　先前对她有过承诺，没有答应和她在一起便不会随意碰她。但此刻赵依婧却意识到这人分明是在明知故犯地调戏。她险些上钩了。

　　赵依婧瞪着眼前人，手掌发力将他推开，在男人诡计得逞的低笑声中脸蛋红红地埋头往前冲。

　　回了家，周峋把东西放下，进了厨房开始做午餐。他系着浅蓝色的围裙，淘米洗菜的姿态十分娴熟。赵依婧听着流动的水声，也悄悄来到了门口，望着他忙碌的身影。

　　记忆中似也有过这一幕。彼时正值黄昏，有火红且温柔的夕阳，晚霞铺满整间屋子。虽与此刻到底不同，但人却还是那人，站在光影中，任凭时光流转，动人的眉眼分毫未变。

　　周峋有双很漂亮的手，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发现了。如今那手正在水流中冲洗，粉红的番茄在男人掌心滚动，像极了小女孩娇羞的面容。

　　感觉要命了。

　　赵依婧受情感驱使，无声地走过去，忽地伸出了双手，从身后穿过了周峋的腰，再微微收紧，把脸靠在他的背部。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拥抱他，触碰他。

　　赵依婧低低喟叹，周峋察觉到了她的细腻心思，随手关上了水，“现在是谁犯规？”

　　赵依婧笑了下，有些无所顾忌，“我对你不算。”

　　“嗯，很双标。”

　　周峋感受着小女人的脑袋软软地贴着自己，那身躯抵着他叫他不能动弹，难免失笑，“你这样，咱们中午吃什么？”

　　“我一会儿就走。”赵依婧把头贴在他心的位置，只觉得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渴望。仿佛对身旁人的刻骨依赖又多了一分。有时候她会想，喜欢这种情愫究竟有没有尽头呢。为何还会不停地加深，直至相思入骨。

　　可他就在身边，她仍觉得想念。赵依婧也深觉自己好笑，自言自语般喃喃着，“周峋，我怎么会这么爱你呢。”

　　爱到入心入肺，飞蛾扑火般甘愿交付一切。

　　她胸口极热，似涌过了千言万语，起起伏伏着。她眼珠微润，不想隐藏情思，低声说：“我今天很开心，像过生日一样。”

　　周峋听出她在说些傻话，眸中含了笑，“你过生日就逛趟超市？”

　　“我喜欢逛超市。”赵依婧说，“周峋，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

　　“昨晚，若是小晔没有敲门，我们……你是会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是，答应和我在一起？”

　　“我会和你在一起。”

　　周峋把番茄轻轻放到案板上，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他瞳孔幽深，似一片虚无，须臾又染上点点笑意，“阿婧，如果没有以前那些事，我会一直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最是无力的回答，可也让人无法反驳。

　　赵依婧明白了，不再追问，松开了他。

　　她依旧满足，笑笑着说，“我在外面等你。”

　　有些阻碍，也许只有交给未来和时间解决。

　　试探逼迫到这个程度，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如一张绷紧了的弦。到底是彻底断裂，还是触底反弹，恐怕只有等这次旅行回来，才能觅到真实答案。

　　周峋中午做了四道菜，三荤一素，皆少油清淡。周晔中午会在学校用餐，于是整个下午都将成为她和周峋的二人世界。

　　周峋的厨艺极好，赵依婧吃得根本停不下来。周峋原是对吃欲望不高的人，可看她鼓起腮帮啃着可乐鸡翅的模样，竟莫名觉得还挺有食欲。男人低头笑了笑，本想夹上一块，看她吃得认真，又默默把筷子放了回去。

　　他轻笑着道，“这么能吃，怎么身上也不多长几两肉。”

　　赵依婧说：“我的工作需要用脑，消耗太大。”

　　“对了，下午我陪你把电脑拿回来。”

　　“不用，等自驾游回来，我再去拿也行。”赵依婧看看他，说：“什么事都让你和我一起做，我会变得离不开你。”

　　周峋终是忍不住笑了，“赵依婧同学。”

　　“怎么了？”

　　“我觉得，其实你也很会撩拨人。”周峋吃饱了，缓缓地拿出打火机，低低浅笑着，“高级的情话张口就来，还不自知，这算不算你的本事。”

　　赵依婧错愕，面上一红，急忙解释：“我习惯说心里话，不是在故意秀技巧，我又不像你。”

　　她暗暗看向周峋，发现周峋也在笑着盯着她瞧，一时心律失常，端着碗侧过了脸去。

　　一顿午餐在暧昧氛围下吃完。赵依婧下意识想去收拾碗筷，又被周峋阻止。男人轻车熟路地打扫了饭桌，进了厨房。一会儿出来，他解开围裙，替赵依婧和自己泡上了两杯解腻的普洱茶。

　　二人皆穿着素雅的居家服，仿佛一对新婚的小夫妻。赵依婧心想，若是当年他们顺利地交往下去，如今会不会也是这番光景。赵依婧心中如水般荡漾，近日的疲惫与恍惚也渐渐消退。

　　周峋闲散地倚到沙发靠背上。他的衬衫挽起了一截，露出的肌肤像块白玉。他抬眸迎上赵依婧看他的目光，对视几秒，忽而笑笑，轻拍身侧，“过来。”

　　他嗓音低柔，不含强势，只是一句平常的邀请。赵依婧心头一动，走至他身旁，坐了下去。

　　周峋自然地伸展手臂，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问她：“咱们看会儿电视好不好？”

　　“嗯。”含着鼻音，沙沙的回应。

　　“不准哭。”周峋的手指揉弄着她泛红的鼻尖，声音仿若叹息，“傻瓜，有什么好哭的。”

　　“没哭呢。”赵依婧耸耸肩，眨着干涩的眼睛，瞧着他，“我们看什么，电影还是综艺？”

　　周峋捏捏她的脸，“依你。”

　　“那我随便找找。”

　　“嗯。”

　　赵依婧选了一部跟动物有关的电影。一下午，她与周峋依偎在一起，看着电影，喝着热茶。时不时根据电影内容与身边人闲聊两句。周峋句句回应，仿佛有永远消耗不完的耐心。

　　“你看那只松鼠，吃橡果子吃得好香。”

　　“就跟你吃可乐鸡翅一样。”

　　“……我腮帮有那么鼓？”

　　“差不多吧。”

　　“橡果子有鸡翅那么好吃么？”

　　“应该比榴莲披萨还要好吃一点。”

　　赵依婧凑到他的眼前，“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主动吃榴莲披萨？”

　　周峋笑起来，“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跟我靠在一起看电视？”

　　“想过啊。”赵依婧点头，“想得心都痛了。”

　　周峋看着她，伸出手，将手掌按在她绵软的心口，佯作深沉，“那么爱痛，就把心挖出来。”

　　赵依婧直直地看他，并不惧怕，“你来挖啊。反正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拿去好了。”

　　周峋眼眸一缩，倾过身便想去含她的嘴唇。

　　赵依婧学聪明了，赶紧一躲。顺势抽走了他手中的香烟，深吸一口。然后趁着周峋放松警惕，扶住他的肩膀，带着笑仰头送上嘴唇，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微微启唇，将嘴里才吸进去的烟雾毫无保留地返送进男人的口腔。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狡猾地偷袭他。周峋猝不及防，忽地睁大眼，瞬间呛咳一声，又拿眼前的小狐狸没有办法，勾过她薄弱的身躯便将她狠狠扣在怀里。

　　“被人捉弄的感觉如何？”

　　某人嘴上不依不饶，倒真像回到了最初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她得了免死金牌，愈发肆无忌惮地在雷区反复横跳。若非有言在先，周峋这会儿早已把人丢到床上。

　　现在想来大学时与她交往的一年终究太过克制。那时候即便心中情动，也总想着慢慢来，不要吓跑她。如今却是后悔。

　　闹腾一阵过后，赵依婧得了困意，靠在他的肩头安静熟睡。她的呼吸略深，浓密的眼睫像小扇子一样盖住眼睑，阴影柔和，唇色淡淡。周峋没有动，怕吵醒她。却细细凝望，帮她拨开挡脸的发丝，没有任何预兆地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阿婧。

　　周峋低头吸了口烟，望着指间跳动的火光闪闪烁烁，忽在这看似一片宁静的温暖中，缓缓轻笑，眼底似一片无波无澜，幽暗如墨，没有丝毫情意与温度。